秦婵正有些疲累地撑在一个箱子上,呼吸稍快,便听见背后传来王爷的声音。
“王爷,您怎么过来了?”秦婵回头,就见霍深站在个箱子前,一手拿着她们要找的金丝软鞭,另只手从嫁妆箱里找出个小本子,正在挑眉翻看。
“随便走走,恰巧走到这儿。”
霍深边回话,边翻过去几页,似对小本本里的内容颇感兴趣,看得入神。
秦婵不知他在看什么,走过去往他手上一瞟,面色顿时红欲滴血。
这不是娘在她成婚前,要她在新婚之夜好好伺候夫君,便硬塞给她压箱底的……图么?
她把小本子一把夺过,赧然左右看了看,生怕有人看见,猛一低头使劲儿往自己袖里塞。
霍深低声笑笑,撩一把她搭在肩前的如瀑乌发,“收着好,这么多姿势回去研……”
秦婵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捂上他的嘴,把霍深整个人都往后硬推两步,撞在门框上。
奴才们纷纷往这边看,秦婵脖子都红透了,指尖儿颤了颤,把手缩回去。
霍深眉眼含笑,把鞭子扔到青桃怀里,便迫不及待牵着秦婵的手回寝屋。
秦婵被她紧紧攥住,挣脱不得,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欲哭无泪,不禁小声道:“王爷,天色尚早,若,若要……行……行房,被下人们看见必要传流言。”
霍深抹额后的飘带随风拂过她烫热的脸颊,她顿了又顿,好不容易把羞死人的话说出口。
“嗯?”霍深噙着笑回头看她,“本王饿了,是要回房吃饭去。”
“啊?”秦婵好不容易稍稍平复,又被这句话激得险些跳起来。
她竟会错意了?王爷明明想吃饭,她却把人想得那般……可真真丢死个人了。
秦婵被自己蠢得险些哭出来,咬着下唇羞赧至极,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了?”霍深见她红了眼圈,停下步子揉抚她的下眼睑。秦婵张张嘴,说不出话。
“好好好,不吃饭了,都依你,行房。这下该高兴了吧。”霍深笑得惬意。
“妾身……妾身并没有想……王爷你……”秦婵又气又急,嘴巴撅得高高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攥起小拳头不留情面地朝他胸口砸去。
“好疼。”霍深挨了她挠痒痒般的一拳,摇头叹气地揉自己的胸口。
秦婵站在原地,低着头,哽咽一声,啪嗒蹦出两颗泪珠。王爷有时也忒不着调了,简直快要气死她了。
两边时不时路过些下人,秦婵也顾不得他们的目光,站在甬道中间埋着头掉金豆子。
“婵婵,你怎么这么不禁逗。”霍深弯腰凑过脸去,浅笑着扯扯她红彤彤的耳垂儿。
秦婵泪眼朦胧抬头,像极了清晨深林中的无辜小鹿,神态堪怜。
霍深心里柔软下来,轻啄她湿润的唇瓣,又揉揉她的脸,“要不要再来几拳出出气?”
被他一哄,秦婵的气消了大半,哪里又敢真的与王爷计较什么,便收敛了小性子,抿着嘴唇摇摇头。
“别哭了,走,咱们吃饭去。”霍深重新牵上秦婵的手继续走。
秦婵本以为这点荒唐就这么揭过去了,岂料到了夜里,王爷催着她把小画本掏出来,硬拉着她照学,足足折腾到后半夜,闹得她第二天里腰酸腿软走不动路,困得睡了大半天。
到了秦律成亲这天,王爷特地倒出空,陪秦婵回秦府赴宴。
霍深与秦婵一到,秦家立马更热闹了,秦盛之虽然是霍深的岳丈,但霍深身份尊贵,一直对他礼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
“哥哥,新婚大喜。”秦婵喜气盈盈道。
秦律一身喜服,衬得他原本就高瘦的身材愈发挺拔,也俊,但神色恹恹,似乎不大高兴。
他像是勉强打起精神,朝秦婵笑了笑,略一抿唇不打算多说什么,又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去各桌敬酒。
“哥哥这是怎么了?”秦婵望着秦律的背影,有些担心。
新郎新娘已拜过堂,眼下裴飞兰正盖着盖头在喜房里坐着,天色渐暗,客人渐渐散去,秦妙吃过酒,已回侯府去了,霍深见时候不早也要走。
“王爷先回吧,妾身许久未在娘家住了,想留在娘家住一晚。”秦婵端着一碗醒酒汤,伺候着霍深喝时说道。
霍深点头答应,让她明天早点回去,就带着几个随侍纵马离去。
喜房内,秦律接过秤杆,挑起红盖头,一群丫鬟婆子在后边起哄,说少夫人美极了,少爷好福气,秦律却眼皮都不掀半下,愣是没拿正眼看裴飞兰。
裴飞兰生得确实貌美,她顾盼生辉,笑时两颊梨涡深深,亮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坐时脊背挺直,双腿稍分开,双手搭在膝头,显出几分逼人的英气,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秦律,几眼过后,笑容渐敛。
外人散去,屋里只剩一对新婚夫妇,秦律坐在离裴飞兰老远的椅子上,闷头无话。
“我说秦律,你给谁甩脸子呢。”
裴飞兰有一说一,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她将头上繁重的首饰拔下,发髻打散,按着脖子咯吱咯吱来回转了几下,没好气地挂上审视的笑说道。
她早就看见了,秦律一直拉着个死人脸,看都不愿看她,对她疏离不喜欢得很。
哪有新婚当夜,新郎就这种态度的,这谁受得了。
秦律身子一震,头稍稍转动,仍没正眼看她,兀自倒了杯酒,喝了几口:“未曾。”
裴飞兰又将嫁衣脱了,只剩一层红色的里衣,柔软贴身,她终于浑身舒坦,大大剌剌跨开腿往床上一坐,嗤笑着拾起一只福纹圆枕,朝他扔过去:“拿你姑奶奶当傻子?说吧,心里装着哪个小狐狸精呢。”
裴飞兰扔得准,也有几分力气,圆枕砸中秦律的背,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秦律隐有怒火,拧着眉头转身,看见裴飞兰堪比粗鲁大汉的坐姿,嘴角颤了颤:“裴老将军乃骁勇之将,世代豪杰,家风优良,怎会生出你这样粗鄙的女儿。”
他弯腰将圆枕捡起,拍拍灰尘,摆正放在桌边小塌上。
裴飞兰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早在定亲之前,阮芳舒与秦婵便说过,她乐善好施,也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
“我粗鄙?你自己心里有鬼,还不许别人说了是不是。秦律,你就是个混账东西!”
她柳眉倒竖,从床上跳下来,一把薅起自斟自酌的秦律,扯着他的衣襟把秦律摔到地上。
秦律整个人被她摔懵,玉冠也掉了,头发凌乱散落至腰,艰难从地上坐起来,惊愕地看着眼前冲他叉腰的女子,气势汹汹,浑似母夜叉。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动手打人做什么!”秦律忍着疼痛试图站起来,“京中哪家小姐不是知书识礼,哪有你这样的?嫁为人妻,不说如何贤良,起码也要懂得是非,礼敬夫君,不可莽撞行事,焦躁失度,你这般失态,往后叫我秦家的脸面往哪搁?”
秦律长到这么大,自以为见过不少,历练过不少,没成想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界了。
裴飞兰心中自有一杆秤,她又不是无知村妇,不会无故撒泼,明明是秦家前来提亲,说会如何善待她,俩人如何如何般配,结果这小子心里装着别人,还一套一套的数落她,把自己择了个干净。读书人果然油嘴滑舌,惯会颠倒是非。
裴飞兰踩上他的脚,指着他大喊:“我呸,叽叽歪歪的,姑奶奶看你根本不是个男人!”
喜房里时不时传来倒地的闷响,期间夹杂着大少爷疼痛的叫声,还有少爷少夫人的争吵声,听得院里守夜的小厮一阵阵地肝儿颤,小厮终于忍不住,拔腿就往老爷老夫人的院子里报信去。
第五十章
“大半夜的你没命似的跑什么呢?有鬼追啊?”青桃提着灯笼跟在秦婵身边, 就见大少爷院里跑出个小厮,赶忙招呼他停下。
小厮绕个圈跑到青桃身边来, 喘着气说:“是少爷和少夫人, 打, 打起来了, 奴才正要往老爷处告诉去。”
“什么?”秦婵睁大了眼, 似是不相信小厮所言。好端端的一对新婚夫妇,怎么就打起来了, 听着不像话。
“我先过去瞧瞧情况,你别惊动老爷和老夫人,他们劳累一天了, 断不想听见这样的事。这件事,你不要同别人乱说,以免毁了我秦家声誉,青桃, 给他些赏钱。”
她这般吩咐那小厮,小厮又收下赏钱, 岂有不应之理。
秦婵快步走至秦律院里, 果真听见一阵阵的争执声, 心下震惊, 忙去扣门:“哥哥嫂嫂?你们没事吧?”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房门突然被打开,秦婵一惊,就见裴飞兰与自己面对面站着, 两人僵持一会儿,“是王妃啊,进来吧。”
裴飞兰对秦婵倒是客气,毕竟她父亲裴将军是闵王手底下的人,与秦家结亲,这里头也有秦婵是闵王妃的几分缘由在。
秦婵一迈进门,就见自家哥哥正坐在地上,衣服松垮,头发也乱了,眼角有些乌青,显然打过架。
她惊得张大了嘴,看来小厮没诓她,而裴飞兰抱臂站在一边,一只脚的脚后跟点在地上,脚尖轻轻晃动着,似乎有点得意。
秦婵快步过去,把秦律扶起来坐下,不问两人争执的缘由,直接说:“哥哥嫂嫂莫要吵,当心被外人听见,就是爹娘听见了,也是极不好的。”
秦律听见妹妹的懂事话,心里暖洋洋的,轻触发疼的眼角正要辩白几句,却见妹妹走到裴飞兰身边去,拉着她的手好声好气地说:“嫂嫂勿要同我哥哥置气,他的性子拧巴,连我娘有时都劝不得他,你要一时与他争出个什么,怕是难,有什么事不如等过了今晚再说。”
眼瞧妹妹把他撇下不管,反倒去安慰裴飞兰,秦律嘴角抽了抽,心里泛起一股浓浓的委屈,失魂落魄地坐着。
裴飞兰见秦婵是个和气人,照顾她初来乍到不容易,肯帮她说话,对秦婵的好感立刻增添许多,“王妃,其实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要怪只能怪他太过分,新婚之夜却不知道惦记着哪朵野花呢,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秦婵怔了怔,瞥见秦律泄了气儿似的颓丧,又兼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她也不好往里掺和,没去接裴飞兰的话,把秦律扶起来道:“嫂嫂,今夜你先自己在这间屋里睡下,我带哥哥去侧屋换身衣裳,收拾收拾,明早你们夫妻二人再同去向爹娘敬茶。”
青桃搭把手,搀上秦律的另一侧胳膊。裴飞兰乐得秦律离她远远的,没有二话,任凭他们离开,自到床上去睡。
“哥哥,你这是何苦呢?”
侧屋内,青桃帮秦律换了衣裳,打水伺候他洗干净脸,正在帮他梳理头发。
秦婵站在他身侧,见他满面疲惫,唯有谓叹。
月上中天,在院落地面上映照出一片洁白,主屋的灯已熄灭,侧屋内秦律佝偻着腰身坐着,背影狼狈。
“青桃,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和哥哥说。”
青桃应声,知趣退下。
“哥哥的心里有人了,是不是?”
女人的直觉很准,就连这个当妹妹的都能看得出哥哥的心不在焉,更何况是他新娶的妻子。
秦律身子一僵,手心抵着额头,目光中流露出痛苦,满腔都是意难平。
“那女子是谁?哥哥为何不早说,也好娶你心仪的女子为妻啊。”秦婵摇着头说。
“我本想着,想法子娶她做正妻的,可那一天还没等到,她就……进宫了。”
秦婵琢磨回味儿来,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之下试探着说:“难道,是青荔?哥哥,你喜欢的人是青荔?”
“我不想让她做我的通房丫鬟,那样她将永无出头之日,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个妾,我想娶她为妻,给她名分。我自知忤逆,从不敢对父亲和母亲说,只在心里盘算办法,许是拖得太久,办法没想出来,人却被我弄丢了。”
秦婵知道自家哥哥是个有成算的,没想到他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嫁娶讲究个门当户对,就凭哥哥丞相之嫡长子,新科进士的身份,要娶妻,自然万万轮不到青荔这样出身的女子,爹娘必然不同意,说不定青荔还会被冠上个狐媚惑主不安分的名头撵出府去。
秦婵还记得,青荔承宠的消息传来时,哥哥苍白的脸色。
想来哥哥在青荔进宫选秀的当天,还报以希望,期盼她落选归家,或是选做宫女,过几年再放出宫来。
而青荔最终成了皇上的女人,现已是风头无两的阮昭仪,哥哥和她的缘分,就算彻底断了。
“哥哥,莫要再想着青荔了,你们已经没有可能了。”秦婵抚在他肩头,忍着心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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