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知道应该先发制敌的道理,只是自己麾下的荆州兵马不足万人,蜀地的兵马集结起来却超过了十万,主动放弃地利防守,南下发起进攻,无疑是在以卵击石。
庞统也看出了刘备犹豫的原因,他咬咬牙,不顾刘备阻拦,半撑起身躯说道:
“蜀地主君暗弱,政出多门,十万兵卒有十万心,将军贤明英武,治军赏罚分明,麾下万人如一心,分其力,制其弊,必能克之!”
以少敌众当然是危险至极的事情。但是在庞统看来,眼前的刘备并没有其他选择,再拖延下去,任由刘璋调兵遣将来攻,只会让局势变得愈发糟糕。
必须用这不足万人的荆州兵的求生欲,加上附从的蜀地兵卒,南下进攻梓潼、涪县等地,趁着蜀地大军未能集结之前,迅速打开局面,瓦解蜀地内部合力,方才能够与刘璋继续抗衡,继而争取在战场上击败蜀军,夺取益州全境。
刘备并非优柔寡断之人,经过庞统一再强调,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必须争夺战争的先机,只是还有一桩事情让他放心不下。
“葭萌、白水等关隘,乃蜀地的咽喉门户,备若是倾众南下争夺蜀地,守备空虚,汉中西凉军、巴郡庞羲军一旦来袭,又该如何抵挡?”
刘备屯扎的葭萌关,以及刘璋让他统领的白水军,扼守的都是蜀中咽喉要道,连通汉中、巴郡等地,一旦刘备倾巢而出,空虚的关隘势必难以抵挡西凉军、庞羲军的进攻。
“阎艳新得河北,又与曹氏争雄河南,汉中西凉军自守而已,而巴郡庞羲见疑于刘璋,非进取之军,将军只需留下少量疑兵,足以应付。”
说到这里,庞统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统身受箭伤,难以随军南下,愿受命驻守葭萌、白水诸关,防备汉中、巴郡之敌。”
刘备知道庞统这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但他又怎么能够让伤病颇重、亟需静养的庞统操劳关防之事,况且庞统统兵经验不足,强行为之反而会害了他自己。
“让校尉霍峻前来帐中。”
刘备沉思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浓眉方脸、身材挺拔的武将奉命前来。
霍家是南郡一个豪强之家,霍笃、霍峻兄弟归顺刘表,被收编为荆州军,霍笃死后,部曲继续由霍峻率领,之后荆益联兵,霍峻就奉命带领部曲跟随刘备入川作战。
刘备没有在军议上当众宣布让霍峻、庞统留守葭萌关的决定,而是事先召来霍峻相询,说明了形势的严峻和战守的危机,就是给足了霍峻考虑的时间。
霍峻骤得此重任,心中也是忐忑,但他心知这也是自己人生建功立业的重大机遇,思索之后,当即慷慨奉命。
刘备看着临危受命、意气慷慨的霍峻,欣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想到霍峻麾下部曲不足千人,就算再加上自己拨调的白水军一千人,守备兵力还是抓襟见肘,内心又涌起了担忧。
自己南下进攻刘璋危险重重,他们孤军留守葭萌关同样也是任务艰巨。
但刘备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不决,他面容肃然,俯身分别朝霍、庞二人一揖,郑重说道:
“葭萌关,就拜托诸君了!”
···
三个月后,成都。
州府上下弥漫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阴云,众多文武在刘璋面前极力避免提到与刘备军的战事,但战场上蜀军接连战败的急报,却昭示着原本对刘璋一方有利的局势正逐渐被扭转。
“又败了。。”
大堂上,看完战报的刘璋气急败坏,不顾威严扔下竹册,握紧拳头叫嚷。
“刘璝、张任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在一个月内剿灭叛军,怎么旬月之间就在梓潼、涪县等地连连败退,还折损了几万兵马,难道之前军中的军报都是欺瞒吾的不成。”
这些蜀地的骄兵悍将,平日里阳奉阴违也就算了,到了这种生死存亡之际,屡战屡败,致使局势糜烂,如何不让益州之主刘璋愤怒。
大堂上为首的文武纷纷屏气俯首,无人敢答话,只有末席少数几个主战的武将跃跃欲试。
“郑从事,叛军气焰日炽,你有何平叛良策?”
以往这个时候,刘璋都是下意识要先咨询自己的心腹别驾张松,只是现今张松背叛自己已经被处以极刑,无人能用的刘璋只能够将希望寄托在郑度几人身上。
他们以往都是和张松争锋相对的人,也是被张松打压得厉害的人,如今张松阴谋泄露被处斩,他们则转身一变成了刘璋当下器重的人。
郑度被刘璋问到,无法再避而不言了,他想了想,起身出列道:
“明公,刘备久经沙场,麾下关张皆万人敌,其部孤军身处蜀中,一败则全军覆灭。故上下奋勇争先,以一当十,两军相争蜀地兵将难以抵挡,况且刘备等人善于蛊惑人心,梓潼、涪县等地又已失守,依度看来,,,叛军锋芒正锐,我军当避战为上。”
刘备与关羽、张飞等人带兵南下之后,抱着破釜沉舟、有进无退的决心进攻蜀军,刘璝、张任等将自认为兵马数倍于刘备军,随即挥师迎战,结果几仗下来,被刘备的兵马打得丢盔卸甲,目前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卒退守绵竹,只能向成都告急求援。
而获胜后的刘备约束士卒,一方面安抚士民、与民无争,另一方招降郡县,只要愿意投降的官吏皆官任原职,还对那些俘虏的蜀军许诺战后为他们免去兵籍,个个都可以解甲归田与家中老少团结,由此顺势将他们纳入自己的麾下。
现如今,获胜的刘备麾下裹挟的兵马越来越多,兵锋直指绵竹。
“哦,避战,如何避战?”
刘璋眉头皱了起来,显然郑度的建议并没有打动他。
“眼下叛军已经攻下了涪水以东的城邑,锋芒正盛,我军接战不利,不如坚壁清野,驱民南下,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拒绝与叛军交战,如此一来,不需百日,叛军辎重粮秣耗尽,一朝尽散,刘备势穷,必然撤退,我军趁势追击,一战可擒也!”
此言刚一说完,堂上其他蜀地官员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反对郑度的建策,并大肆攻讦郑度别有用心。
刘璋看到堂上群情激奋,加之郑度所言确实不合自己心意,也拂袖不悦道:
“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况且驱民毁谷,岂不是在自绝蜀地人心,将涪水以西的士民也推向刘备一边,此乃智者所不为也。汝所言甚是荒谬,还不退下!”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从事郑度斥出大堂。
郑度脸上顿时青一片白一片,他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握紧了双拳,在一片呵斥声中欲言又止,最终灰溜溜地离开了州府大堂。
眼见着郑度狼狈出堂,堂上蜀地群僚才陆续停止了呵斥声。刘璋见群下恢复常态,才继续出言问策。
末席的扶禁、向存见状,争先出列说道:
“末将不才,乞明公拨调三万兵马,愿率军赶往救援绵竹,击退刘备叛军。”
有了主战的声音,加上刚刚主张避战的郑度被呵斥出堂,堂上的风向标已然明显,诸多文武也就相继加入到主战行列中来,为正面迎击刘备军出谋献策,亦有其他谋臣建议刘璋传令催促巴西太守庞羲尽快出兵,从阆中派遣兵马袭击葭萌关,截断刘备军的后方,叛军闻讯必定大乱,到时候再前后夹击,必定能够平定刘备的叛军。
这些速战速决的建议恰恰好符合刘璋想要尽快平息叛军事端、消除自己当初听信张松谗言、引狼入室所造成不良影响的心思。
在整合了乱哄哄的一干迎战策略后,刘璋又经许久抉择和群下举荐,最终决定让费观、李严统领东州兵,让扶禁、向存统领蜀地兵卒,一同前往救援绵竹,与刘璝、张任等人的兵马共同抵御刘备的叛军。
东州兵乃是刘焉在世时挑选入蜀避乱的南阳、三辅等地丁壮精心训练成的军队,在以往平定蜀地叛乱中多有战功,此番以文武兼资的南阳人李严统领,正可与扶禁、向存的蜀地兵卒相互牵制,而身为刘璋姻亲的费观又能够帮助自己监视李严,可谓是环环相扣,部署周全,这一次蜀地大军定然也能像此前平定赵韪之叛一样将这场声势不下的叛乱彻底平定。
想到这些,刘璋内心的不安才渐渐减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不久后,厉兵秣马准备攻下绵竹的刘备得知刘璋拒绝州从事郑度坚壁清野、拒不接战的建议,已经派遣大军与自己决战的消息,不忧反喜。
经过几场大捷,刘备一扫此前的颓势,也是信心满满。
他与关羽、张飞等人笑道:
“果然如士元所言,刘璋恃众以求险胜,可谓无谋矣。彼辈虽众,然统御无道、上下离心,吾等正可乘胜破之,使刘璋之徒再无斗志,而后传檄郡县,一战而定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