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毓嗟牙,“嫂嫂自己许下的承诺,可不兴反悔。”
林桑青但笑不语。
送承毓到魏虞居住的别苑,她本着非礼勿听的基本礼仪,静静在殿外等着。
暗香浮动月黄昏,正是一日傍晚,年轻的未来一品国夫人坐在温润如玉的青年对面,神情有些拘谨。
魏虞抬眼放肆看她——没错,是放肆。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不顾旁人的眼光,放肆去打量面前这位娇俏可爱的少女。
须臾,魏虞率先打开话头,“承毓,若我说我一直喜欢你,只是碍于心底的障碍,不敢表露出真实心意,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承毓显然被吓到了,她快速抬头看魏虞一眼,继而把头低下,“魏、魏先生说什么呢。”
魏虞望着她,“我什么都没有了,知己,朋友,都没有了。承毓,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承毓抬头看他,眼神有稍许呆滞。稍许,不知想到什么,承毓倏然挑唇笑了,“如果魏先生早些时间说出这番话,没准我还会痴迷不悟,可现在……”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魏虞垂眸,“晚了吗。”
承毓眨眨眼睛,“魏先生,我爱过你,可我的爱太卑微了。”眼底有淡淡的水雾弥漫,好似江南的三月烟雨,“我不顾家里的阻拦,从平阳跑到武鸣县,只想见你一面,看看你是否安全。谁知途中遇到一拨劫匪,把我的银子都抢走了,还差点玷污了我,幸好我够聪明,才从他们手里逃脱。我害怕极了,可那时我当真爱慕你,靠着与你相见的欢喜,我硬是靠着双脚走到武鸣县,你没有看到,我的绣花鞋下全是磨出的水泡。”
难过的眼泪流淌出来,承毓继续道:“我以为见面之后,你会冲我笑一笑——可你没有。你当着很多人的面训斥了我一顿,其实魏先生,从那时开始,我就有些死心了。”
魏虞不知承毓经历过这些,他震惊望着承毓,半晌,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承毓擦擦眼睛,破涕为笑道:“不用的。”
“嗯?”
“你不用说对不起。”承毓洒脱道:“不管怎样,爱过你都是我这辈子做过的不后悔的事情,只是最后我们没有在一起,这一点不怎么完美。我快要嫁给温裕了,希望魏先生你将来也可以找到喜欢的女子,只是,你别再装作无动于衷了,既然喜欢,便积极给予对方回应吧。”
魏虞沉默不语。
把眼泪擦干净,承毓道:“好啦。我走了。”她朝魏虞摆手,“再不回去温裕肯定要进宫来找我,他那个人很爱吃醋的,看到我私底下来见你一定会气得噘嘴。”
魏虞抬起头,怔怔望着承毓道:“再见,我喜欢你。”
承毓笑得比树上的花儿都好看,“再见,我不喜欢你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
魏虞望着承毓离去的身影看了许久,哪怕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双目之中,他也没有收回视线。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失去的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林桑青进来,他才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
“五个月了吧?”他看向林桑青隆起的小腹。
林桑青抬手抚摸小腹,眯着眼睛温和笑道:“嗯。”
魏虞碎碎念叨起来,“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过了这三个月,胎像基本就稳定了。但是你吃东西的时候注意些,生冷油腻的不要吃,太烫太辣的也不要吃,对胎儿不好。尤其是脾气也要改一改,不能大喜大悲,尽量维持平和的心境。”
睫毛轻颤,林桑青玩笑道:“这才像个哥哥的样儿。”
魏虞居然没有表现得很抗拒。
沉默片刻,他突然道:“妹妹,我想走了,放我自由吧。”
眉心动了动,林桑青问他,“去哪里?”
魏虞负手道:“不知道,也许和师父一样,做个游历四方的游医。宫里始终不适合我。”
林桑青点头,“什么时候出发,我和白泽送送你。”
魏虞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我自己走。”顿一顿,又道:“等你生产之日,我会回来。”
心里满满的皆是柔情,林桑青接着玩笑道:“怎么,信不过宫里的太医?”
魏虞这次回答得很迅速,“嗯。”似乎他心底真是这样想的。
林桑青继续抵唇微笑。
别苑的宫人来报,“皇后娘娘,皇上在外面等您。”
林桑青“嗯”一声,转头向魏虞告辞,“我走了。”
魏虞看她一眼,端出一位兄长该有的姿态,叮嘱道:“好好儿的。”
林桑青笑着答应他,“好。”
迎着落日的余晖走出别苑,林桑青远远看到,她那位风华绝代的夫君站立在落日下等着她,手中拿着一件温暖的碧色披风。
她走过去,就着他的手把披风穿上,“怎么现在过来了?”
箫白泽替她系上披风的带子,“想你了。”
她惊讶道:“咱们才分开两个时辰吧?”
箫白泽牵过她的手,“分开半个时辰也想你。”
林桑青露齿欢笑。
他们一边低低说着话,一边在晚霞中涉步远去。
今年的冬天来了,林桑青却不觉得冷。
第189章 番外三
每个人都有过去,因遭遇不同,过去也不尽相同。
林桑青不知道萧白泽的过去是怎样的,她虽然好奇,却从未问过萧白泽,怕惹他伤心。
自从怀孕以后,萧白泽便把林桑青当祖宗供了起来,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做,能自己代劳的便全都自己做了,实在做不来才吩咐宫人们去做。
繁光宫的宫人们时常被萧白泽感动落泪——天惹,那个挽袖盛汤的俊美男儿真的是当朝圣上吗,他怎么可以这般温柔!皇后娘娘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能寻到一位如此体贴的夫君!
她们也想找一位如此体贴又俊美又多金又有权有势的夫君啊呜呜呜……
鉴于萧白泽过分的宠溺,林桑青身上那股子昔年当长公主时骄纵性子渐渐有些死灰复燃,隔三差五会发作一回。
时至隆冬,天气寒冷,繁光宫里生了好几个暖烘烘的炉子,将殿内熏得像春日般温暖。林桑青懒懒靠在萧白泽身边,依偎着他躺在暖炉边烘手,安心享受着属于他们俩的独处时间。
望着专心看书的青年侧颜,林桑青突然想听一听他的过去。
她故意撒娇道:“阿泽,你从没和我说过你的过去是怎样的,作为你的妻子,我很想更深入地了解你一下,不如便从你的过去开始吧~”
萧白泽低头看她,眼底含笑道:“过去有什么好说的,你应该已经足够了解我了,毕竟在你面前,我从未遮掩过什么。”
撒娇不管用,林桑青故作生气地蹙起眉头,转而撒起泼来,“好吧好吧,你不愿说便不说好了。”她背过身子,气鼓鼓道:“以后也不要和我说了。”
萧白泽哄她,“生气了”
她撅着嘴巴不说话。
萧白泽只好妥协道:“罢了罢了,既然青青想听,我便说与你听吧。”
人嘛,生来便不同,自己能够选择的叫未来,自己没法选择的叫出身。
与出身皇族的林桑青不同,萧白泽出身民间。他对父母的记忆很模糊,似乎生命中便没出现过这么两位人物,打从他记事开始,身边便只有自己。
他的身子打小便瘦弱,许是幼年营养不足的原因,个子虽然总是比同龄人高一截,力气却没有别人大。
所以,他总是挨欺负的那个。
没有父母在身边,一切只能靠自己,他整日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路边的草杆子他吃过,富贵人家泔水桶里的剩菜剩饭他也吃过。为了能活下去,他吃过许多旁人不愿下口的东西。
他长得好看——这不是自夸,是事实。所以,欢袖坊的人看上了他,坑蒙拐骗,将他骗入坊中。
刚开始他还觉得欢袖坊是个不错的地儿,虽然氛围奇怪了些,可在这儿能吃饱饭。直到偶然撞见坊中男子接客的场面,看到那些流连坊中的官老爷对他投来的恶心眼神,他突然明白这是个什么地儿。
于是,他开始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毒打,身上被打得没有一块好地方,晚上时常被疼醒。
在遇到林桑青那日,他其实不打算活了,对生的希望已经在那样凄惨的生活中磨灭殆尽,他想着,打吧,把他打死吧,死了就解脱了。
是林桑青,她重新给了他生的希望。
她说他不是牲口,她替他挨了一鞭子,她说她是要人性命的瘟神。
林桑青还叫昭阳这个名字的时候,长得真的很好看,他趴在泥泞的地上,就着满城盛放的菊花望着她,恍然间竟觉得她真的是神,不过不是瘟神,是掌管菊花的神仙。
所以他恳求这位神仙带他脱离苦海。
她是他的佛,也是他的魔。
脱离苦海到达皇宫后,她坐在鲜花盛开的秋千架上,托着下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没有”。
不是没有,他有名字的,欢袖坊里的人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玉郎。望着那样颜如舜华的长公主殿下,他无法将这两个庸俗的字说出口,只好说自己没有名字。
她给他取名叫“萧白泽”,他很喜欢这个名字,连带着,也开始很喜欢给他取名字的昭阳。
从发怒的皇后手下逃脱后,他看到她带泪的微笑,觉得大抵世间没有比这更灿烂夺目的光景了,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除了……除了爱。
他是卑微之人,配不上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哪怕后来她逼迫他吞下毒·药,他也不曾真正生气,只是觉得失望罢了。
她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出手相助,那么,他的命就是她的,要如何处置且由她来决定。
他也很想永生永世陪在她身边,哪怕是以毒·药作为羁绊,他也觉得没什么。
周朝国破那日,他眼睁睁看着她去赴死,却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无助和绝望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遍了。所以,在太后季骋昭告天下,要收个义子继承皇位时,他第一时间报了名。
昭阳身死那瞬,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成为掌管世间所有人生死的皇,从此后,再没人能从他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他私底下去乱葬岗许多次,试图找到昭阳的尸身,但始终没找到,却不经意找到奄奄一息的圣熙贵妃。他偷偷将圣熙贵妃救出,在登上皇位之后,顺势将她封为西宫太后。
因为昭阳,他喜欢上了吃桂花糖蒸栗粉糕,虽然他不喜欢栗粉的味道。登上皇位后,每当想起她,他会让方舒玉做一盘桂花糖蒸栗粉糕,算作对她的怀念。
左不过后来毒·药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疼痛也越来越深,他在一次次痛苦和寻找无果的失望中渐渐埋怨起给他下毒的人,因爱生出怨恨,因爱失去理智。
他在太后身边隐忍多年,始终没放弃寻找昭阳存世的消失,本想给自己一些安慰和寄托,好熬过漫长的人生,没成想,上天待他不薄,最后他终于找回了她。
苦等八年,皆大欢喜,因爱生出的怨恨一夕消散,失去的理智一夕找回。
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她在一起,再不用在意身份悬殊——已没有悬殊了,她是皇后,他是皇帝,泱泱国土由他们做主。
说完不愿示人的过去,他放下手中的书本,低头对林桑青道:“如何,了解得可够深入,还有什么想听的吗?”
林桑青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萧白泽绕到她身前,用指头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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