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向父王大喊大叫,更不想在密塔的人面前丢脸,但她控制不住。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垂垂老矣的人,老国王的身体已经衰弱,还没有自己一个女人身强力壮,但格丽斯就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害怕了。
她本就不是一个心灵强大的人。
“从教廷里走出来的不是你吧,格丽斯。”
老国王眼神如锐利的剑刃,一剑便捅进格丽斯的心口,鲜血淋漓!“你是靠着自己走出教廷的吗?不是吧!不是靠密塔之主威尔顿的搭救你才顺势离开那里的吗,你真的觉得自己逃出了牢笼吗?别骗自己了,格丽斯,你只是从一个笼子跳到了另外一个笼子里。”
“一个笼子里的困物,一个安于现状、依赖外人的废物,你和密塔的威尔顿达成了什么卖国的协议,我并不关心。但是格丽斯,这样的你,没资格成为克里斯顿的新王!”
“父王,当初可是你亲手将我锁进笼子里的啊!我明明可以不用生活得这么辛苦、这么小心翼翼,我可是克里斯顿的三王女!”被自己憎恨着却也无比在意着的父王全局否定,本就不怎么坚强的格丽斯瞬间崩溃了。
“我明明可以高高在上,我本来可以像亚力克斯一样学习治理国家,也可以像格劳伦斯一样去军中发展,只要我有和他们一样的身份待遇,只要我有选择,我也可以做到的……”
“你做不到,格丽斯。”
老国王的态度非常坚决:
“你觉得只要你拥有亚力克斯或者格劳伦斯同样的平台,就也能做到他们能做得到的事情?亚力克斯是我最中意的继承人,他的天赋绝世仅有,早在他十岁的时候就能从我手里接过克里斯顿的权柄,并处理任何政事都非常完美。如果不是雪莉尔生产的时候他被……选中了,早在八年前他就该是克里斯顿的王了。”
“而格劳伦斯,在亚力克斯还未出事之前他是没有继承权的,但他是一个有野心也有气魄的孩子,他隐姓埋名加入了克里斯顿的边防军,从一个无名的小兵做到能够前往御前的将军,对于一个不依靠家族如同平民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但他做到了,还做得异常的好!他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了将近十年,现如今所有支持他的军中势力都是他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除去亚力克斯,他才是最适合登上王位的人。”
“格丽斯,我还记得,你十岁的时候还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吧,你不能否认那时候的你所拥有的资源其实和亚力克斯相差无几。而你二十岁的时候,应该正在教廷里自哀自怨,论天赋你比不过亚力克斯,靠实力也比不过格劳伦斯,你连奥德修斯都比不过。”
“至少奥德修斯是靠自己离开密塔的。”
格丽斯快要疯掉了!
她想要大声反驳,但她又不得不承认父王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正确的。
她抚心自问,十岁时的自己真的能做到和亚力克斯一样轻松处理克里斯顿堆积如山的政务吗?她二十岁的时候真的能撑过军旅生涯的难挨苦痛吗?
不行的,她做不到。
有人轻轻叹息一声,一位披着严密法师袍的密塔魔法师站了出来,她的声音温柔,却也泛着一股漠然的寒意:
“格丽斯殿下,既然国王陛下不愿将王位传给您,那就不需要多言了吧,就按照我们计划好的,请您做下决断吧——”
“决断……”国王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用警惕的眼神看了看那群黑漆漆的魔法师,然后用混杂着别的什么的复杂眼神看向三王女格丽斯,“怎么,格丽斯,你想要弑父?”
“您不需要听从国王陛下的胡言乱语,三王女殿下。正如他所说的,大王子殿下天赋出众,但他终究是残疾了。二王子实力出众,拥簇众多,但他却是疯了一遭,谁也不知道未来他还会不会再疯一次,不是吗?”
神秘的魔法师并不理会国王的警惕。
她只徐徐诱导道:
“而您现在,不是正站在国王陛下的面前吗?不论他说什么,离王位最近的都是您,而不是大王子与二王子。只要您再狠下心,只需要轻轻一刀,王位就只能是您的了……”
格丽斯手中被塞进一把匕首。
她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往前踉跄几步来到了国王的面前,她不敢抬头看父王现如今的表情,但肯定是非常吓人的吧,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连手中的刀刃都握不稳。
要杀掉父王吗?
她真的做得到吗?
父王,明明只需要你承认我就行了啊!
真的……要到这一步了吗。
许久,看三王女也依然犹豫不决着,年迈的老国王叹了口气,他像是不在意格丽斯手中那把匕首了,他往前走上两步,拍了拍女儿低垂的头顶,声音终于柔和了许多。
“格丽斯,如果你有那个勇气杀死自己的父亲,早在很多年前,你就该凭着那股勇气从教廷里跑出来了。看,你做不到的。”
那把刀刃最终从格丽斯的手心滑落,落在地上,清脆却刺耳的磕响过后,密塔的魔法师里有人忍不住嘀咕一句,“都这时候了还犹豫啥呢,做不到就早说啊,咱们密塔冒这么大的风险就只是来王宫一日游的吗,真是……”
直到他旁边的一人拉了拉他的手臂,再狠狠掐上一把,这人才停下虽然压得很低,但在这五无比静谧的殿堂之中依然清晰可闻的抱怨声。密塔的人都是穿着同款式的黑袍,将全身上下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格丽斯分辨不清是谁说的这句话,但这也不妨碍她的情绪崩溃。
那位魔法师们的领头者静静站在那里,并不呵斥自己同伴的恶语,这也就证明了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她忽然抬头望向被一层透明结界笼罩的门外,遗憾地叹息一声:
“那就没办法了,先撤退吧,我们的结界已经被发现了,这些守军可真烦人啊。”
魔法师的领袖声音依然温柔,但她望向临阵退缩的格丽斯的眼神可就不那么友好了,她的眼神冰寒至极,失望与不耐烦的情绪萦绕在她的心底,她一直注视着经受不住滑坐在地上的三王女格丽斯,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竟然关键时候掉链子,这个蠢货。
要不是她肚子里有个众望所归的孩子……
这种想法从她脑海里晃过,她再度轻轻叹息一声,收敛自己的杀意,她的声音依然温柔而轻缓,“我们走吧,格丽斯殿下。”
第233章 莱茵之变(三)
“三王女殿下, 请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她的催促声不紧不慢,听起来温柔, 又带着一点年长者独有的慈祥。密塔的前主,现任密塔之主的老师,不死的魔女赛琳娜最后再问一遍,她真切希望三王女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蠢货选错了,那就太遗憾了,但所有的成功都要有所牺牲。牺牲一位承受诅咒的魔法师,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三王女格丽斯,哪怕只是一秒……
也够了。
他们只需要三王女刺下那关键的一刀。
但如果, 三王女能自己振作起来,抛却那些不必要的软弱心思, 将她那本就陌生的父亲看做是阻拦自己上位的最后一块巨石。如果她能用王者的眼光看待眼前的所有拦路虎,并将其一一清除干净,那才是皆大欢喜。
三王女低垂着头, 令人看不清她那被阴影笼罩的表情,长桌上摇曳的烛光只能照亮她的下半张脸, 她紧紧咬住下唇,暗沉血色一丝丝溢出来,她沉默很久,才开口回道:
“我可以的。就算是父王, 我也……”
那时候的父王,虽然声音柔和了下来,但也应该是完全对她失望了吧。从他改换态度时起, 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就再也不是克里斯顿的继承者之一了,她失去了资格。
而仅仅只是被他放弃的女儿。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她想过许久, 才恍然想到父王那时也是在审查她的气量,作为王者的气量,与作为一名叛逆者的气量。但很显然她两者都不合格,她辜负了父王对自己最后一丝的期待,连谋逆的关键时机都能犹豫不决,完全不合格。
不仅仅是天赋,连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都不够,父王肯定是这样想的,但是啊,被抛弃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她真的想拥有自由,想拥有一切啊,哪怕手中会沾上血亲的鲜血!
她终于狠下心,将她的父王视为敌人。
这才是一位谋逆者应有的气量与决断。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赛琳娜阁下。”
格丽斯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狠绝。
“这才对嘛,三王女殿下!这样才不算辜负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你能够相通真是太好了。”赛琳娜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可以再次行动了,得赶在二王子殿下的前面才行——”
“等等。”忽然有人开口道。
阴暗的会议室中,长桌的座位排行也是论资历的,更上方的是密塔的高层们,而靠近尾端的位置坐着密塔的焰级魔法师,他们也是有资格参加这场会议的。
打断赛琳娜的竟是一向不着调的塞西,他罕见地没有嬉闹,也没有含着阳光的笑容,面无表情显得冷静又阴郁。
他冷着脸的样子还挺好看的,至少比他话痨的时候看起来帅气,塞西不管那些忽然投向他,密密麻麻如同针扎的视线,也不理会旁边拉他的衣袖想让他闭嘴的青梅夏哈特,他只用近乎洞悉的眼神望向坐在主座的密塔前主。
自从密塔之主威尔顿上位,不死的魔女赛琳娜就再未管过密塔的事务,只一日又一日的精进自己的魔法,维持自己的青春。
她怎么不认识这里坐着的除了几位老朋友以外的其他人,但按照座位排序来看,这位打断她的焰级魔法师在密塔的地位不算高。
“你有什么问题吗?”她语调依然优雅而轻柔,仿佛并不在意塞西浑身弥漫的冷意。
“我想知道,威尔顿阁下在哪里。”
塞西径直问到,他眼神冷得吓人。
但这时,却没人呵斥他的逾越之错了,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那位在密塔之主神秘失踪后,第一时间跑出来收权的前任密塔之主。
赛琳娜轻笑一声,眼神同样转冷。
“你在怀疑我?”
“威尔顿阁下为了这个计划搭上将近一半的密塔,我们死掉了数不清的见习魔法师和正式魔法师,他们在这场战局中只能作为炮灰来使用。就算是焰级魔法师,也死去了整整十三名,密塔总共都仅有二十九名焰级魔法师。”
塞西平静地叙述着密塔在这一场战役中的付出与牺牲,他自己也同样是一片小型战区的主战魔法师,和同伴们一样将自己的生命毅然压上了棋盘。所以在场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为密塔出生入死的他没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耗费了这么多的资源和同胞的生命,我们不惧牺牲,也乐于为威尔顿阁下的伟愿牺牲生命。所以,他在哪里?”塞西再一次向唯一的知情者,也可能是一场足以毁掉密塔的阴谋主导者问,“威尔顿阁下……在哪里?”
在场的知情者,只有两位。
一位是这场造神计划的祭品、也是核心的三王女格丽斯,但她也没有为赛琳娜辩护或者述清真相的意思,她只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住腹部,再度低头缩进阴影,权当自己不存在。
而赛琳娜也不需要她的帮腔。
这不是可以公布于众的隐秘。
“他有其他的事务要忙,这次的计划由我接手,我不会再解释第三次。”赛琳娜皱着眉显得固执般回到,但这个模糊不清甚至敷衍的解释在场的诸位早已听过了一次。
赛琳娜是一位天赋出众的魔法师,却不是一位合格的领导者,密塔在她手里时其实并不算显赫,连真理会都比不上,直到她做出了一件最正确的事,便是将密塔交付给了能给密塔带来无上荣光的现任密塔之主。
“赛琳娜,这种搪塞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一位坐次接近主座的魔法师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苍老无比,也昭显出了他极为资深的资历,这位活了三百多年经历过密塔的低谷也经历过密塔的高光,所以再无法忍受密塔再度衰落下去的密塔之柱叹息着说到:
“赛琳娜,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威尔顿会放下这个最重要的计划,也包括我。我并不相信你会对自己唯一的弟子不利,我知道你也不是个争权夺利的人。我们都认识二百多年了,我了解你,也了解威尔顿。”
“如果你和威尔顿有什么其他不方便公之于众的计划,现在,就在这里。我可以请布罗德斯设下一个隐蔽法阵,至少你得告知我们这些一同出生入死无数次的老朋友……”
“当然可以。”名为布罗德斯的密塔之柱用老迈的声音呵呵笑着,也向仿佛被孤立的赛琳娜释放善意,“我也和老朋友一样相信你是有苦衷的,赛琳娜,我可是看着威尔顿那小子长大的!你一向拗不过他,要是他有什么鬼主意让你保密,在场的小辈们不方便听,你可以告诉我们几个不怕他的老伙计啊!”
气氛在两个老家伙的帮腔下变得一片其乐融融,但追根究底他们看似豁朗的话语下依然是与直接质疑的塞西一样的疑问,他们也在索求真相,但赛琳娜一直沉默无言。
她微微闭眼,依旧道:“……我不能说。”
“碰——!!!”一声巨响!
最中央的长桌仿佛受到了某种撕裂般的恐怖攻击,瞬间化为一块块散落的木头碎片,木灰溅上高空又纷纷然然飘落而下,夏哈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喊道:“塞西,你疯了?!”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威尔顿阁下的情况!”塞西愤恨地死死盯着赛琳娜,他的双眼是如同流淌血液的暗红,弥散着含有不祥气息的红光,“我绝不相信威尔顿阁下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从未失约过!”
告诉我,赛琳娜阁下——”
他的魔眼红光越来越盛,仿若红日。
“你对他做了什么?”
“塞西,你冷静点!”夏哈特生怕他一时想不开直接就攻击赛琳娜阁下,她飞快拦住塞西的腰想将他拖走,她一直知道塞西崇拜威尔顿阁下,却没想到他崇拜得如此疯狂!
塞西总是不经意间就喜欢念叨两句威尔顿阁下,夏哈特已经习惯他的脱线,也并不在意自己为他补足弱点。她一直以为自己比塞西更强,但现在这一刻她才突然认识到,自己和塞西之间,竟然是塞西压倒性的更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