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屿殿的人太知道如何利用人心,他知道有人带走了谢枕流,还试图复活他,他们便通过凡间的神像蛊惑世人。
威逼利诱,无非就是想逼姜婵现身。
“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到凡间。”
姜婵无措地落泪。
“但是既然决定了,就别停下。”
陈寻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眼前活生生的死去。
姜婵痛不可遏。
她亲手为陈寻埋葬在树下,妥善地将他送的那盒软膏贴身放好,重重磕了个头,才转身离去。
天光大亮,圣屿殿的傀儡已经散去,但一而再再而三的逃离显然惹怒的他们。
姜婵怔怔地望着眼前一片炼狱般的场景。
城中百姓如同疯魔了一般,放火烧了整座仙君庙,犹觉不够,仍旧能在火光之中看见打骂的人影。
昨夜未能寻到他们,圣屿殿的人杀了不少沉睡的百姓。
他们不知阴谋,只知鬼怪,觉得是被心魔附身的谢枕流的神像惹下了祸乱。
他们疯狂地打砸,众人合力将庙台之上的仙君神像重重推下,摔成碎片。
火光肆虐,骂声滔天。
隔着汹涌的人群与浓烈的烈火,姜婵与破碎的神像对视。
被高温炙烤的颜料融化,流淌在安宁微睁的双目旁,就像是望着这场闹剧,不忍的神明在落泪。
姜婵眨眨眼,也安静地哭了。
她没再试图与疯魔的众人争论,也没再去阻止这场浩劫,她只是抽噎着捂住心口,似乎这样就能保护好藏在心中的谢枕流。
别怕,别怕。
也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姜婵哭着心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47章
姜婵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
渐渐地开始了解修仙界的一切。
关于铉云宗, 关于圣屿殿,关于那些只在藏书上看到但从未真正体验过的尔虞我诈。
看过了太多的生灵涂炭,也看过太多因受迷惑, 而对谢枕流喊打喊杀的凡人。
一开始姜婵真的有去极力地阻止过, 就像在宁化城时一样, 可换来的不仅是他们的愤怒, 更是将踪迹暴露给圣屿殿的危险。
她逃过,狼狈过, 生死一线过。
最落魄的时候,她甚至跟流浪狗一起躲在一个雨棚下。
后来荒唐的事见得太多了,于是她便强迫自己不再去管任何闲事。
直到最后, 那样乖巧灵动的姜婵, 被生生逼成淡薄的性子。
她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 徒留那一点点尾巴尖的空隙, 留给了沉睡不醒的谢怀。
她将自己活成了谢怀生前的模样。
这样才可以保证她自己不再受伤。
在秾华道心的作用下, 这数月的时光坍缩成小小的, 繁多的记忆碎片, 一齐涌入谢怀的脑海。
不仅仅是生动的画面在他眼前显现,他甚至跟着姜婵一起重新经历了一遍。
他跟着姜婵一起哭,一起痛, 一起生不如死, 又心怀小小的, 最后一丝的憧憬。
在轰鸣的暴雨下,是姜婵满怀愧意地离开,在师父心疼又愤怒的目光中, 是她坚决的永不回头的背影。
在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是姜婵因为凡间的祸乱与死亡所难受压抑地无法入睡, 于是她白日赶路,夜晚修炼,拼死拼活地修炼灵力,再将其中的绝大部分分来温养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的魂魄。
圣屿殿追击的每一次,都会让姜婵遍体鳞伤,那双细白的腿更是重灾区,不知在山坡上滚落多少次,又被多少利刃划过,数不胜数的伤疤覆盖了她的小腿,成为每一个雨夜都会隐隐作痛的伤疾。
又一次被圣屿殿重伤的夜晚,姜婵抽着冷气缩在破庙中,双腿不堪的伤疤纵横交错,她颤抖着手为自己上药。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那晚阴雨不休,内外交患,疼得姜婵连修炼都没办法好好专心。
她抱着自己的腿,难耐地小声呜咽,就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不知道该如何支撑下去。
最终她还是回归了自己的灵府,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床上的谢怀,眼中的憧憬与渴求盛过屋外肆虐的风雪。
她不敢凑上前,也不敢动他,最终只是倚靠着床脚,好像这样就能让疼痛不再蔓延。
林林总总,日日夜夜,谢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彼时的他望着床榻边那个瘦小羸弱的身影,心痛到仿佛无法呼吸。
姜婵腿伤的疼痛透过道心传递给了他,他却觉得不及心痛的百万分之一。
谢怀虚浮在空中的身影停滞了片刻,转瞬又坚定不移地向她飞去。
隔着漫漫的时空与悔恨,谢怀在那道落满泪痕的小脸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后来便是闻涿都知道的故事了。
诡异不详的奉仙村,因对枕流仙君最后的一丝虔诚感动了姜婵,于是她跳下了房梁,决心再去趟一次浑水。
虚无缥缈的太虚幻境,是他们二人阴差阳错的懵懂初心。
谢怀终于认清。
在面对那些分外熟悉的画面一一闪过,他终于明白那个在南海不屈又倔强,恬然又淡雅的女孩,真的是姜婵。
他所深爱的,吃醋的,一次又一次为其折断傲骨,打破常规的,是那个一直坚定地站在他身后,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姜婵。
直到画面终了在济泠仙山玉尘观,结束在姜婵沾惹满身花毒也要将他的魂魄取出,为之复活的时候。
谢怀生生地疼醒了。
那样深入灵魂的痛彻,哪怕是他也出了浑身的虚汗。
姜婵这样常年被捧在手心疼爱的人,理应是受不了的。
但是。
画面的最后,是姜婵若无其事的笑。
她望着冰床上剥离出来的他,在笑。如释重负,如愿以偿的笑容。
璀璨至极。
*
谢怀醒来的时候,浑身冰冷。
不仅仅是全身被汗打湿又凉透,他勉强坐起身,颊边有什么在滑落。
他伸手轻触,触了满面湿润。
眼睛干涩得要命,谢怀茫然地坐于原地,心中被疼痛侵袭地有些麻木。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但他明白,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些都无法忍心看的画面,姜婵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在济泠仙山,她忍受着花毒蔓延也要为自己寻来枕流,想到了在咸宁,她若无其事地将其中心酸说的轻描淡写。
想到她手持闻涿给的糖葫芦,望也不望自己一眼。
只声音淡漠。
“你别放在心中,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怎么可能不必在意。
谢怀轻抚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减缓锐痛与悔恨。
过于浓烈激荡的情绪将他吞没,好似心中燃烧着一把永不熄灭的烈火,在他心头炙烤,将曾经的淡漠疏离尽数燃烧,徒留一把绝望的废墟。
血液直冲脑海,将眼底烧的一片赤红,无数的画面与声音闪回他的眼前。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他才追问过的。
“阿婵,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认不认识曾经的你,与现在的你又有何关系呢?”
与他何干。与他何干。
好一句与他何干。
谢怀怒极反笑,笑得眼底猩红,却又盛着饱满的泪,他明明表情愤怒极了,眼睛里却又是满满的心碎。
过于割裂的神情在他精致的脸上呈现,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诡异。
他为了飞升成神,重振铉云宗的辉煌,将自己封锁在高山之上,对待亲友如同对待众生一般。
淡漠疏离,冰冷傲骨,他就这样活了一生,到头来,他终于是自食恶果,伤害了那些对他视若珍宝的人。
姜婵这样好,如今却又决绝地离开他,是不是她也发现,重生而来的谢枕流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个,举世无双的谢枕流。
她对自己失望了是不是?
谢怀终归还是比不上谢枕流是不是?
谢怀不得不承认,曾经对于闻涿的心情对比如今,实在是不堪一击。
面对那个惊才绝艳,傲视群仙的谢枕流,饶是他自己也无能为力去争抢,去撼动其在姜婵心中地位的分毫。
僻静无人的房间内,徒留谢怀一人状若疯魔,又哭又笑。
他死死攥着胸前的衣襟,用力到恨不得将自己的那颗心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