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榕脚步一顿,下意识后退一步,略有些戒备地看着潘耀祖,客客气气地假笑道:“潘公子,怎敢劳烦你亲自送货?”
潘耀祖啪的一下打开折扇,笑道:“哎,陈姐姐何必跟本少爷如此客气?”
他双眼过分灵动地转了转,又凑上来小声对陈榕道:“陈姐姐,你家酒在哪儿酿的啊?”
潘耀祖对陈榕如此亲切,完全就是看在葡萄酒的面子上,他主动请缨前来督送,磨了他阿姐好久,正是为了一睹酿酒之地的真颜。
陈榕当然不会让他看自家的酒窖,被他看到那五十桶葡萄酒,那还了得!
只见她意味深长地笑道:“潘公子,这可是我陈家堡最大的秘密。”
潘耀祖赞同地点头道:“本少爷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陈榕:“……”但我也不会告诉你啊!
陈榕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说:“潘公子远道而来,不如先去歇歇?”
潘耀祖见陈榕岔开话题,知道她是不愿意让自己看,他眨眨眼,又道:“陈姐姐,来到陈家堡不拜访一下陈家堡的主人说不过去,不如你替本少爷引见引见。”
陈榕道:“我家主人好清修,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见。不信你问问旁人,除了我以外,他们还有谁见过我的主人。”
周大义立即道:“小人作证,确实没见过。”
陈榕再看向其他人,被她视线扫过的陈家堡众人纷纷摇头。
潘耀祖心下失望,他倒不是非要见陈家堡的主人不可,只是希望从陈家堡主人那儿找到一个突破口,得了允许就可以绕开陈榕去看酿酒之处,可既然他们都如此说了,他自然不好来强的。
只听陈榕又道:“潘公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如先让周大义引你四处走走?”
潘耀祖道:“陈姐姐何必跟本少爷如此客气?你要忙便去忙吧,若有本少爷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出来。”
他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陈榕。
陈榕笑道:“倒没有需要劳烦潘公子的。”
潘耀祖也笑:“些许小事也无妨,本少爷今日闲得很。”
陈榕看着潘耀祖,潘耀祖也看着陈榕。
陈榕想了想,笑得意味深长:“盛情难却,潘公子便随我来吧。”
潘耀祖心中对自己坚持不懈的态度大加赞扬,挥动着纸扇,愉快地跟着陈榕走。
片刻后。
看着面前的大锅,以及在大锅前挥汗如雨的中年壮女子,潘耀祖有些呆愣。
却见陈榕手里端着个小碗,对他盈盈一笑:“潘公子锦衣玉食,想必对食物的品鉴能力是极好的,我这陈家堡正要选手艺好的厨子呢,烦请潘公子当评委。”
小碗递到了眼前,潘耀祖下意识接过,陈榕就把自己方才坐的小木凳放到潘耀祖身旁,拉过周大义叮嘱道:“潘公子可是我们的贵客,又屈尊来做评委,你可要伺候好潘公子。”
随后她将潘耀祖按坐在小木凳上,弯腰冲他一笑:“就麻烦潘公子替我选出两个厨艺最好的厨子了,我去去就回。”
陈榕给了周大义一个眼神,便离开了此地。
周大义立即凑到潘耀祖身边,开始极尽吹捧,什么只有潘公子这样遍尝百味的舌头才能品出最佳厨子,旁人都没潘公子这样的本事,什么帮陈家堡选出好厨子就是对整个陈家堡的大恩,潘公子是陈家堡最好的朋友云云。
潘耀祖被拍得晕晕乎乎,还真面带微笑地细细品尝起来,等他意识到哪里不对时,已为时已晚,进退不得。
陈榕将潘耀祖骗走帮忙后便去找了小莲,与他一道安排今日到的货物与工匠。
潘耀祖不曾插手自家生意,说是督送,其实就是公款旅游,潘如悦自然还安排了一位真正了解详情的管事同行。这位管事说明了这次货物的总价在四十两,工匠木匠总共带来了十五人,并请求在陈家堡暂住一晚。
从庆平县城过来有一百多里,陈榕步行需要近两天,但大半都是相对平整的官道,有车的话,速度大大加快,他们早上出发,下午便能赶到。夜晚车队并不方便赶路,因此才请求住一晚。
陈榕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连她这个主人都打地铺,总不能说她招待不周了吧,没条件啊。第二批领民可以在事务大厅挤一挤,档案室和礼拜堂都能再住一些人。
同时,他们这一行还带来了之前约好的二十五个瓷瓶,等待明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陈榕让小莲从手头剩下的零碎银子里数出四十两给那管事,便基本只剩下大额银票了。
银货两讫,青砖之类的建筑用品都整齐地码放在主塔前。而潘家帮忙招募的工匠中,两人有丰富的建筑经验,可以单独设计图纸。
陈榕取了铅笔和纸,叫上自家建房总负责人周况,再加上小莲和那两个工匠头,开了个小会。
首先是两边进行一定的讨价还价,率先确认了工钱按天支付,普通工匠一天二十文,包吃包住,跟她给她领民的一样,而这两个工头则需要一天四十文。
陈榕简单地画图说明自己的需求,她要一个包括整个主塔周边的简易排水系统,污水池,三十间住房,以及带有地下储藏室的公共食堂,公共厕所和公共澡堂等,其中公共厕所还需配套化粪池。因为自来水系统搞不出来,抽水马桶也就只好放弃——不然光有抽水马桶的模样,每次都要自己倒水冲掉,何苦来哉。当年她读小学时学校那种一长条的简易蹲坑就不错,当然隔板还是得安上。
陈榕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素描,技艺并未生疏,再加上才学完工程图学不久,什么平面图立体图剖面图信手拈来,等她自认为简单地画出了自己的想法,两个工头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陈榕所学的制图规范与大邺自然不同,然而几何图形的美只要长眼睛了就能体会到,原本对她一个外行“指点江山”心中颇为不服的工头们也情不自禁地捧着图细细看起来。
陈榕连忙道:“让两位师傅见笑了,我就是画个意思,具体如何,还要看师傅们的经验。”
有些东西陈榕画得简陋,毕竟没什么特殊要求,不过公共厕所和公共澡堂她特意细细地描画了一番。
两位工头师傅中更年长的那位韩师傅捧着公共厕所的图纸,不解地询问陈榕:“这化粪池,为何要分为三格?这旁边这个小一些的,又是何物?”
陈榕画的化粪池,是目字形三格化粪池,分为一级厌氧池、二级厌氧池和澄清池,两级发酵,尽可能地杀菌,如此发酵的粪肥才敢往地里浇。另外那个小的是单独存储小便的,但只是提前规划,不一定会用上——如果将来她考虑要制作氨气了,就不得不单独收集尿液了。
领地规划么就是这样,未来可能有用的,得提前想好。
陈榕道:“前两格沤肥用的,后一格储肥,中间由管子连接。小的这个以后可能有用,先造好。”
管子的高度也有讲究,她特意在纸上标注了。
韩师傅以前去给人家造房子,可从来没让造化粪池的,连“化粪池”这三个字,都是看着陈榕写的那几个小字才读出来。他也见过人沤肥,可没有这样的,不禁细细琢磨起来。
他虽年纪大了,却依然有一颗好学之心,万一真的好用,将来给大户人家造屋子时,说不得就能用上了。
另一位岁数相对小一些的方师傅捧着的是公共澡堂那张。他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最后指着一处道:“这是什么?”
陈榕道:“u型管。”
“优型管?”方师傅一脸纳闷。
“防虫、防臭气的。”
方师傅点点头,眉目舒展。
公共澡堂的设计,陈榕也是仔细想过的。自来水没有,但隔间淋浴必须安排上。到时候就在隔间头顶挂个大桶,底部延伸出个管子,戳洞,不用的时候拿跟这简易“莲蓬头”严丝合缝的盖子盖住,用的时候往桶里倒上热水,打开盖子就能用了。桶装水那么大的一桶,可以淋五分钟呢,足够了。
她目前的想法是用玻璃来做,但还得看陶二郎制作出来的玻璃质量如何,实在不行,就只好花大价钱用铁做了。
陈榕跟两个工头商谈着细节问题,有时候是她提出要求,工头们认为做不到表示反对,有时候是工头认为哪里应该如何,陈榕不肯退让,做足了上帝甲方的派头。
作为一个小木匠的周况虽然是总负责人,但只有在一旁看的份。刚才听陈榕与这两个工头拍板说给他们四十文一日,他都不敢吱声。他明明什么都不会,还给他五十文一日……正因为这种忐忑,他瞪大眼努力跟上三人的讨论,心里想着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总不能辜负了陈姑娘对他的信任!
作为大总管的卫承虽然列席,却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只是一会儿看看陈榕画的图纸,一会儿看看正与工头据理力争的陈榕,心中暗叹:她还真是什么都会。
陈榕这边跟两位工头敲定了工期为一个月,另一边潘耀祖完满地履行了评委一职。
陈榕让小莲留下跟两位师傅接洽工钱怎么发以及各种后勤问题,自己则去验收潘耀祖的评审成果。在任命被潘耀祖选出来的两个胜利者为陈家堡厨师后,陈榕又询问了落选者的意向,大手一挥让他们当了帮厨。
同时,她也非常严肃地要求他们互相监督,做饭前必须用七步洗手法好好洗手,解手后无论大小都必须再度洗手,做不到的罚款,屡教不改的开除。
而口罩和帽子,陈榕打算待会儿就让吴小萍安排上,尽快制作出来。食堂的卫生问题,必须抓紧,她可不想出现类似“伤寒玛丽”那样一个厨子害得一大批人感染上伤寒的惨剧。
因陈榕说这话时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六人都不敢怠慢,连忙应下。
时候不早了,在叮嘱完后,陈榕便让这五人去做饭,这是整个陈家堡第一次热乎的饭菜,陈榕还让后勤总管吴小萍去找了会杀猪的人,保证第一顿有肉吃。
领到任务的热热闹闹、略显混乱地开始干活,潘耀祖站在一旁见陈榕雷厉风行地下令,感觉这儿好像没自己的位置。
“陈姐姐,难怪我阿姐对你赞不绝口,你同她一样厉害。”潘耀祖此时也没了脾气。见陈榕都没多问一句就认可了他的评审结果,他暗暗得意。
“过誉了,这儿还一团乱呢。”陈榕微笑道,“今晚便委屈潘公子跟我们吃大锅饭了。”
厨师是潘耀祖挑出来的,他吃过觉得味道还过得去,倒是不介意一起吃——不如说,他根本就没试过跟普通老百姓一起吃那么大一口锅里烧出的饭菜,反而觉得有些新奇。
“本少爷什么没见过,这不算什么。”潘耀祖自傲道。
陈榕简短地跟周大义说了下整个陈家堡的架构和他的职位,周大义先是不敢置信,之后便热泪盈眶,感谢陈榕对他的信任,说什么他必不辜负陈榕的期待,就差跪下抱着陈榕的大腿喊爸爸了。
陈榕赶紧打发他陪潘耀祖去周边转转,而在一旁看了全程的潘耀祖都看呆了,没有反对。
随后陈榕叫上徐强,又拿了大大小小几个瓷碗,准备开始她的皂化实验。
实验比较急,若能成功,陈榕便打算明日跟着潘耀祖回去庆平县大肆采购了。
首先是油脂。
棕榈果采摘后就那么放在那儿,还没有处理过,陈榕让徐强去叫来了几个闲着没事做的妇人,帮着把棕榈仁取出来,并砸烂挤出油脂来。
大规模生产时肯定不能这样,到时候还得让周况做几台压榨机出来。
压榨油脂一事交出去后,陈榕便去取了今日潘家车队运来的生石灰,加水熟化做成熟石灰,接着她又把片状的纯碱融化在水中,做成大半碗碱液。
在将熟石灰倒入碱液中,还是将碱液倒入熟石灰中犹豫了会儿,陈榕选择了前者。硬水中含有钙、镁等,而熟石灰中的钙离子正是她要避免的,因此应当碱过量,尽量将成品氢氧化钠溶液中的钙去除。
混合后搅拌的活交给了徐强,对于能帮到陈榕,徐强高兴得不行,还是陈榕几次三番告诫他稳住,他才记得小心翼翼不被溅到。
熟石灰和纯碱反应,会生成沉淀物碳酸钙,和陈榕想要的氢氧化钠,待观察到瓷碗中的沉淀物没有明显增加后,她便取上层清液,又用蒸馒头的细纱网过滤了一次,聊表对实验流程的敬意。
棕榈仁油在几个妇人的努力下也榨了一小碗出来,过滤掉渣滓,待用。
陈榕又给徐强一些铜钱,让他去找有锅的领民,买了口小铁锅,再让徐强搭了简易小灶台,从正做饭的大灶台那边借了火过来,先倒入氢氧化钠溶液,再倒入少量油脂。
锅内明显有分层现象,陈榕边等温度升高边用筷子搅拌,过了好一会儿手都酸了,没看到什么反应现象。
她把筷子交给徐强,让他继续搅拌,自己则在一旁仔细回忆。
陈榕以前写基建文时只管把原料丢一起,轻易得出了成品,反正只是文字描写又不用真做出来,她随便写一下,“你看我这么一挡,一躲,不就躲过去了吗”,读者根本不在乎,她也没必要抠细节,但真正自己上手,才发现要考虑不少细节问题。
原理肯定没错,无法反应的话,是缺催化剂?不对,这个反应用不着催化剂。她记得小时候是做过肥皂的,那时候没问题啊,轻易就能做出来。
她忽然想起来,那时候是要另外加酒精的。
讲日用品制造原理的那本书上似乎有提及这一点,油脂和氢氧化钠是互不混溶的液体,这种非均相反应很困难。而加入酒精便能增加油脂溶解度,向均相靠近,易于反应发生。
储藏室里有白兰地,酒精度为40,太低了,而且好好的白兰地,陈榕舍不得拿来造肥皂。
所幸书里提及,可用少量肥皂做“引物”,利用肥皂即脂肪酸纳的乳化作用,克服非均相反应的障碍,加速皂化反应。
陈榕让徐强继续搅拌,自己去厨子那边扣了一小块香皂,丢入小铁锅中。
不断搅拌下,整个锅里的混合物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变得浑浊粘稠。
皂化反应终于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