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李斯恪便坐在书案前翻阅文档,葛通判见他埋头苦读,也收了目光,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一时间,屋内只听见翻页的沙沙声和落笔的簌簌声。
待一摞文档看完,天色已擦黑。李斯恪手扶着脖子,抻了抻身子,顿时听见几声脆响。
“唔,你还没走呢?”李斯恪这边的动静有些大,葛大人从案牍中抬起头来,好似后知后觉的问道。
李斯恪扯起嘴角笑了笑:“我初来乍到,自然要以大人为榜样,走得早了,若是大人有用得着的地方,岂不耽误大人办事?”
早在下值时,李斯恪听到门口杂乱的脚步声心思便有些浮动了,但见葛大人没有动静,又想着自己是头天来上班,便忍了下去,又重新埋头苦读。读着读着,自己竟也忘了时间,直到身子酸痛不已,才回过神来。
葛大人见他很有眼色,便过来拍拍他肩膀道:“你头天来上值不必如此辛苦,快回去歇着吧,等过段时日你熟悉了衙门事务,再来与我分担。”
“是,多谢大人体恤,那李某就先告辞了。”李斯恪此时回过神来,顿觉又累又饿,勉强和葛大人寒暄几句后,便转身告辞。
饥肠辘辘走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家里的管事十分有心,早早就备下了饭食候着。
李斯恪狼吞虎咽般的吃完一桌饭菜,又喝了一大碗汤,才觉得又重新活了过来。
晚饭后,李斯恪去浴房洗漱,北边的天热起来一点也不饶人,不管在哪儿都觉得好似身在火炉。
夜深人静,众人都去歇息了,李斯恪也终于得空躺在床上,有了片刻的喘息。
本以为跳出吉安县就是咸鱼翻身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京里的大小官儿都好似滑不溜丢的泥鳅般,不露出一点错处,时不时似是而非的笑一下,就让人忍不住绷紧心弦。
真累,心累。
李斯恪叹了口气,又想到远在老家的妻儿和父母,心里又浮上几分落寞。不知爹娘身子是否康健?娘子是否安好?朗哥儿有没有听话……李斯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夜半时分,才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两月过去,李斯恪仍旧在府衙整理文书。
虽说自己和葛大人是同级,同为知州大人分担事务,但自己势单力薄,知州大人又不待见自己,因此衙门里的核心事务都是葛大人在处理,自己只能在边缘处打下手。
李斯恪有心争取几次,但知州大人置若罔闻,一干事务都直接发给葛大人处理,自己连个影儿都瞧不见,李斯恪为此很是郁闷。
在吉安县只要自己有心办事,只管埋头苦干,不消什么难处,大家心往一处使,总能度过难关。这里却是明明目标就在眼前,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和人拦着你,让你看得见摸不着,实在闹心。
不过李斯恪不是轻言放弃之人,虽说一直被同僚排挤在边缘,但他仍坚持暗中蓄力。葛通判和自己的办公地点在同一处,自己只要有心,每日来来往往汇报的人那么多,随便听一耳朵,也足够自己消化了。
李斯恪耐下心来,不与他们争一时的长短,每日只埋头做事,哪怕只是知州和葛大人吩咐的琐碎事,李斯恪也认真去完成它,不落人话柄。
府衙里有那偷奸耍滑之辈,他们每每都做不来的事儿,都想法儿塞给李斯恪。李斯恪来者不拒,只要不是背黑锅,再脏再累的差事,他也愿意接手。日子一长,李斯恪在衙门的风评渐渐好了起来。
有了名声,再加上过硬的办事本领,李斯恪逐渐从知州和葛通判手里夺回了自己本来的权柄。至此,知州和葛通判二人再不能以不通事务为由,拒绝李斯恪参与重大事情的决策,李斯恪由此总算站稳了脚跟。
站稳脚跟后,李斯恪明显感觉到了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之前有些个厉害的老吏,仗着自己资历深,又是知州大人的心腹,经常借着知州大人的名头对自己呼来喝去。如今见着自己,却是不得不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真是好一副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
但即使如此,必要的笼络手段却不得不继续施展。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李斯恪自己当过小吏,知道在衙门里主要办事的还是底下人,一件事情办得好坏、快慢也是全凭他们心情。哪怕上官催的再急,如果平日没有打点到位,或者底下没有油水可捞,他们该怎么磨蹭还是怎么磨蹭,上面是一点办法没有。
随着李斯恪在府衙里站稳脚跟,知州的态度也随之缓和。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再加上李斯恪能力出众,自然而然就不能像一开始那般慢待。能在京城里当官的,没几个傻子,更何况是如此年轻就当上五品知州的人,更不可能是无能之辈。
“李大人,且留步。”这日下了大堂,知州当着葛通判的面将李斯恪留下。
“大人请吩咐。”李斯恪顶着葛通判探究的眼神留了下来,心里也止不住的打鼓,知州大人无缘无故将自己留下作甚,莫不是想玩制衡那一套?
“不用拘礼,先坐。”知州指着旁边的太师椅,吩咐李斯恪坐下。
“李大人来京城也有段时日了吧?一切可还习惯?”知州手抬起茶盏,边用茶盖抚着茶叶边状似不经意的打量着李斯恪。
李斯恪心里纳罕,不知知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谨慎回答:“回大人,下官到京城已有小半年了,一切都还顺利。”
“顺利便好。”知州点点头,又道:“李大人可曾去京城城外看过?”
“不曾。”李斯恪如实答道。这小半年自己光是忙衙门的事儿就够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城外赏景?
知州微微一笑,然后同他道:“咱们京里每年冬春交际之时,城外便乌云蔽日,风沙漫天。圣上下旨治理过许多回了,但风沙始终反复,惹得圣上大怒。”
李斯恪一脸不解,心里嘀咕道:防沙治土不是工部的事儿吗?知州同我说这事作甚,难不成是想把我推出去挡刀?
“工部老大人快致仕了,没有心力再为这事奔波,所以这活儿便落到了咱们这里。京城整个辖区都是咱们州的管辖范围,这事工部不接,自然就落在我等头上。”知州像是知道李斯恪所想,笑了笑,然后开口解释道。
“咱们是非接下不可?”李斯恪问道。
“非接下不可。”知州肯定道。
见李斯恪一脸的苦大仇深,知州又宽解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事也不一定落你身上,昨日我也同葛通判说了。你二人都是能干的,不消哪一位去郊外防风治沙,我都十分放心。”
李斯恪心里一沉,舌尖忍不住发苦,这知州真是玩弄制衡的好手,一边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委以重任,一边又说些似是而非的挑拨,生怕自己与葛通判暗中合谋将他架空。
“大人所言甚是,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仔细商量才好。”李斯恪中规中矩的回道。
“这是自然,只是你也要心里有数才好,这事虽然艰难,但也是一个出头的好机会,你回去好好想想,等明日再给我答复。”见他犹豫,知州也没网死里逼,说完便痛快放李斯恪离开了。
李斯恪往宅子走,路上一直心绪不宁。
防风治沙,说得简单,这回怕是要在自己和葛大人之间选个替罪羊出来了。
哎,真是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