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恪看着脚下层层叠叠的阶梯,不知为何,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坠了千斤的巨石,又像是沉在深水里,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回首望向寺里管龟蒙的住处,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以往的想法太天真,不觉世事易变,人心也易变。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家,推开门正见郎中在给爹爹换药,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帮忙。
他站在床尾托起李德福的小腿,眼也不眨的盯着郎中动作,稍后裹布完全拆开,就见李德福的腿弯处淤紫一片,隐隐还有些发黑。李斯恪心猛地抽一下,赶紧问道:“爹,你还好么?”
李德福摇摇头道:“试不着疼,腿发木,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王郎中用手试了几下,见李德福没有反应,便叹口气道:“许是年纪大了,你这骨头愈合的不大好,若是想快些好,怕是不能再用普通的药敷了。”
李德福皱紧眉头问道:“王郎中,约么估算我这腿还需多少日子才能便利?”
王郎中捋了捋胡子,叹道:“若是继续用老方子,约么还需小半年才能好全,只是你往后阴天下雨总会疼痛难忍,如百蚁挠心。”
“那要是用好药呢?”李斯恪问道。
“约么百日后便能下床行走,且往后也不会落下病根。”王郎中又沉吟片刻道:“只是这银子也得翻番,你二人须得拿个主意,免得以后反悔。”
“就没别的法子?”李德福问道。
王郎中摇摇头:“你这腿原本就受过寒,如今又遭重创,要是不下功夫怎能还和以前一样?李掌柜,咱们也是老交情了,要是别人我就不废话许多了。”
李斯恪赶忙说道:“王郎中,劳您开方子吧,不管钱多少,我都会给爹爹治的。”
王郎中点点头,对李德福说道:“你也算是有福了,还有儿子顾着你,就且安心养着吧。”说着,又落笔重新写了一张方子,留了几瓶涂抹的药,便起身告辞了。
李斯恪将郎中送到门口,正好遇见张英娘从外面买菜回来。见她神思不蜀,脸色难堪,赶紧将东西接了过来,扶她坐下。
“娘,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张英娘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李德福,叹口气道:“刚才娘去买菜,遇着了房东家的大娘子,她说下月起要涨租子。”
“想是该涨了,这房子也好几年没动静了,房东家也算仁义了。只不过时候不巧,如今我这伤腿不知何时才能好?家里没了进项,又要涨租子,又要换好药,可怎生是好?”李德福攥着拳头,愁眉苦脸的说道。
“换好药?当家的,你这腿可是不好?”张英娘赶紧问道。
“郎中说爹年纪大了,愈合的有些慢,若是再不用好药,这腿日后恐会落下病根。”李斯恪解释道。
“这可怎么办?”张英娘急得直掉眼泪,哭诉道:“敏哥儿念书要花费许多银子就不消说了,如今又是药钱又是租子钱哪里吃得消?”
“娘,你别着急,儿子挣了钱的,你看?”李斯恪赶紧从怀里拿出银票,递给张英娘。
当时怕自个带着众多银两上路不安全,特意在府城的钱庄里兑换的,本来是打算买个铺子,正经做个小买卖的,如今计划落空,只好拿来花用。
张英娘接过银票,东瞧瞧西望望,瞅不出个所以然来,转手将它递给李德福,说道:“当家的,你看看这是多少银子?我不识字,看不好。”
李德福接过来,一看,惊讶道:“留孩,这……这是哪来的?就算是王东家,也没有给的这般多呀?”
李斯恪解释道:“这是卖酸笋的银子,江宁府的郝盐商看中了我的方子,花钱买了去,敏哥儿的老师也是借他的光找的。”
“哎呀,这般好!”张英娘破涕为笑,拿过银票贴在胸口道:“这下不用愁了,这些银子要是省吃俭用够咱们花费一辈子了!”
“娘,不用省,该花花,该吃吃,你和爹爹都得好好的,等着我和敏哥儿孝敬你们。”李斯恪笑道。
“哎!娘就知道你最中用!”张英娘眉开眼笑道。
“嘿,也不知刚才谁在这儿挤猫鱼子?”李德福撇嘴道。
“总比你那苦瓜脸好!”张英娘啐道:“给你用了好药,就得赶紧好起来,可别白白费我儿银子,这钱还得给他们娶媳妇儿呢!”说罢,张英娘将银票好好的收起来,便提着菜篮子往灶房去了。
“嘿,你娘她这几个意思?嫌弃我了?”李德福不可置信的指着张英娘的背影,回过头问道。
李斯恪笑道:“爹爹,你还不知道娘的脾气,就嘴上厉害,心里不知道怎么疼你呢!不信你看,中午准给你炖的大骨头汤。”
李德福听自己儿子这么一说,立时心情好了起来,叹道:“嗐,英娘还是疼我的,当初上她家提亲的小伙子可多得是,可她就一眼相中了我……”
李斯恪见爹爹谈兴又上来了,只好笑着坐在床头听他讲老故事。唠叨就唠叨吧,总比看他愁眉苦脸强。
中午,张英娘果然端着骨头汤过来了,惹得李斯恪一阵发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除了爹爹,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
吃罢午饭,李斯恪正在给李德福倒夜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赶紧洗手过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一个身穿青衣小帽,腰系红丝绦的衙役站在门口,李斯恪赶紧拱手行礼道:“不知小哥有何见教?”
衙役道:“明日里县翁大人要提审赵安,我须得过来提醒一声,明日你老爹得过去做个证。”
李斯恪:“我爹腿脚伤了,不良于行,小哥可否通融通融?”说罢,从怀里拿出几钱碎银子,塞到衙役的手里。
衙役也不推辞,接下银子道:“也罢,我回去和头翁说一声,看明日可否让你家老爹抬过去。你就候着消息吧。”
李斯恪拱手谢道:“多谢小哥体恤。”
送走衙役,张英娘过来问道:“怎么了?”
“衙门里来人,让爹爹明日过去作证那赵安伤人之事,不过我已经塞钱给那传话的衙役了,不知县翁可否通融呢?”李斯恪说道。
张英娘听着就来气,掐腰骂道:“这狗头,杀他一百遍都不解我气!好好的日子,被他搅和的不能过,明日就算县翁不传,我也要将你爹背过去,讨个公道!”
李斯恪一见老娘发飙,赶紧安抚:“好好好,明日就去讨个公道。不过,你还是先去给爹爹换个裤子吧,我笨手笨脚弄不好。”
张英娘一听李德福需要照顾,这才不痛快的收了声,气哼哼的往屋里走去。
次日一早,李斯恪找邻居帮忙,将李德福抬到了驴车上,往县衙赶去。
衙门里,县翁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三拍惊堂木,将那赵安审问的一愣愣的,还没上刑,他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那小妾见了弟弟被判了杖八十,贬为军户的条子,一下子哭昏了过去。管老爷心疼的不得了,忙着要拿钱赎罪。还好管龟蒙的爷爷和舅舅及时赶到,斥责他一顿,没让他出手。
张家见他们还算识趣,便没有再追究,但是重修宅子的钱,肯定是管家出了。好在管太爷和张太爷也是老交情,这事便就此罢了,不过管老爷和他那新娶的小妾往后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李斯恪一家压根就没出面,但是管龟蒙还是带着舅舅一块过来赔礼道歉,顺带还赔了二十两银子。
“敬允,此事家父行为有亏,为兄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还请宽宥一回。”
李斯恪看了爹爹一眼,见他点头,便说道:“不妨事了,此事并不是你家的错,不过是被连累罢了。”
管舅舅说道:“多谢宽宥,家里如今多事,我便不请你们吃酒了。等我和寿平将家里杂事处置好,再来赔罪。”说罢,便带着管龟蒙家去了。
次日,李斯恪正上街买菜,就听说管老爷被管太爷送到乡下去了,临行只让他带了一个老婆子,一个车夫,其余什么都没给。至于那个小妾,也已经发卖了,至于下落便没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