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虚空中飘荡。
他睁开双眼,动了动干涩的唇。
那个声音继续有气无力地念叨,仿佛已经厌倦了自己要说的话,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含糊:“第九个了,先看《攻略》吧。”
他:“……?”
他头疼欲裂,没心思考虑声音从何而来,而是先尝试着挪动手脚。
锁链相撞的声响从手腕处传来,紧接着,刺痛仿佛潮水,轰然而至。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微微发抖,震得铁链如同兽吼,沉闷的声响由近及远,水波般荡漾开来,最后隐没于他的头顶。
噗通。
一颗石子从天而降,砸在水里,溅起无数冰凉的水花。
纵使眼前漆黑如墨,他依旧猜出自己被囚禁在没有光的山洞里。
“我是谁?这是哪儿……你又是谁?”他向那道声音提问。
“你闭上眼睛,我把《攻略》传到你的神识里。”那声音和病入膏肓的病人的差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耳朵边晃。
他强忍不适,瞪圆了眼睛,刺目的白光正在视线的尽头炸裂——
古朴的书卷破光而出,书里记录了一个名叫珞瑜的剑修的奋斗史。
珞瑜幼时失去父母,为了报仇,拜师于浮山派的承影尊者门下,却因为天赋异禀,遭到承影尊者另一个徒弟的嫉恨。
另一个徒弟不仅阻挠他报仇,还试图诱他入魔。
甚至为了将珞瑜赶出浮山派,与魔俢里应外合。
好在承影尊者及时出手制止,救下珞瑜,免去一场大祸。
…………
“你看完了吗?”虚弱的声音适时响起,“看完了,就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他不明所以。
那道声音却没有再响起,而他眼前的《攻略》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右手的手背弥漫起的火烧般的剧痛。
“我把《攻略》放在你的神识里,你想看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抬起右手查看。”
“等等。”察觉到对方离去的念头,他连忙出声询问,“可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叫燕容意,是个剑修。”
“燕容意?”他艰难地扭动着脖子,循声望去:“你又是谁?”
宛若实质的黑雾翻滚起来,片刻,里面传来了回答:“我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引导者。”
“好吧,引导者。”燕容意舔了舔干涩的唇,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你之前说的第九个,是什么意思?”
“第九个就是第九个。”引导者笑声古怪,周身黑雾颤动。
“……你是穿到这具身体里的第九个人。”
话音刚落,洞穴内阴气弥漫,寒意彻骨。
可燕容意纹丝不动,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预期中人修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没有出现,引导者困惑了:“你难道不想知道前面八个穿越者的下场吗?”
“……你会告诉我?”
引导者冷哼:“你又没问。”
他只好极其不走心地问:“前八个穿越者去哪儿了?”
“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引导者装腔作势的调子拿捏得分毫不差,假装没看见燕容意翻起的白眼,自顾自道,“前几任穿越者利用这具身体,干了些……不好的事情。你被关在这儿,就是拜他们所赐。”
“有多不好?”燕容意联想到《攻略》提及的故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引导者却陷入了沉默,连带着颤抖的黑雾都消散了。
“你还在吗?”
回答他的是空荡荡的回声。
引导者消失了。
燕容意不甘心地晃动着手臂,试图挣开锁链,然而,回应他的是从四肢百骸泛起的,犹如针扎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咬住唇。
哐当,哐当,
锁链撞击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但很快,平稳的脚步声汇入了巨响。
来者修为深厚,性情沉稳,走得不急不缓,还带来了一捧微光。
燕容意就像是趋光的飞蛾,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跳动的光影晃动。
“你醒啦?”光团落在了他面前。
原来发光的不是灯火,而是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这只鸟有着土黄色的羽毛,尾羽却是燃烧的火焰。
火光映亮了一张雌雄莫辩的脸。
“师尊让我接你出去。”他开口,是清脆的少年音,细碎的头发遮住了秀丽的眉眼,神情中透露出几分腼腆,“师尊向来偏心你,这次应该……”
“忘水,你和这种人废什么话?”冷不丁,一道刻薄的声音打断了少年。
说话的竟是笼子里的鸟。
“扶西,不要这么和燕师兄说话。”忘水抬起胳膊,将金丝笼拎高,噼里啪啦的火星也随着他的动作四散开来。
燕容意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忘水身上雪白的长袍,和袍角袖口繁杂的暗金色纹路。
他的头开始疼,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是浮山派弟子惯有的着装。
普通弟子着有白纹的蓝袍,天赋高的弟子着烫金纹路的白袍。
忘水很显然是天赋高的弟子。
“燕师兄,你莫要怪扶西。”忘水教训完笼中的鸟,忧愁地望向他,“这回的确是你做错了事,受此惩罚,怨不得别人。”
燕容意:“……”
他是个套着“燕容意”躯壳的冒牌货,完全不敢反驳。
说来也怪,他并没有穿越之前的记忆,只觉得自己不是此间之人。想来,是先前出现的引导者做的手脚。
忘水把金丝笼放在地上,打开笼门,转身歉意地对燕容意笑笑:“燕师兄,锁住你的是缚龙锁,要打开……得吃点苦。”
少年眉目如画,嗓音如泉水叮咚,燕容意眼神一飘,控制不住地点头:“有美人在侧,我还怕什么疼?”
忘水面色微醺,似嗔似怨地瞪他一眼。
名为扶西的鸟见状,嘎嘎怪叫着腾空而起:“燕容意,你还是这么死性不改!”
燕容意:“……?”他怎么了?
扶西愤怒地扇动着羽翼,火星如雨滴般落下:“你忘了之前叫忘水美人,被师尊罚跪的事情了吗?”
燕容意:“……”
燕容意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心道,这具身体的不知道第几任穿越者很可能和他一样,满嘴跑火车。
“你真是、真是……不可理喻!”扶西贫瘠的词汇量无法表达出内心的愤怒,干脆飞到锁链一头,用爪子抓着铁锁拼命摇晃。
燕容意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
“扶西!”忘水惊呼出声,祭出飞剑,腾空而起,将愤怒的鸟抱在怀里,“缚龙锁锁住了燕师兄的琵琶骨,你这样闹,他会痛的!”
“痛才好!”扶西在忘水怀里挣扎,迸溅的火星却没有伤到他分毫,爪下的力气也收了回来,“他不吃苦头,能长记性吗?”
“燕师兄只是……只是有些特殊罢了。”
“有些特殊?”扶西冷笑。身为一只鸟不像鸟,雀不像雀的生物,它竟然也会冷笑:“能和那些家伙串通一气,他不是‘有些特殊’而已吧?”
话音刚落,见忘水因为自己的话,身形摇晃,差点从飞剑上跌下来,登时恨铁不成钢地瞪向燕容意。
被锁在缚龙锁上的燕容意有些牙疼。
他没听明白忘水和扶西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他们在为自己争吵,就算是个冒牌货,也不得不出声道:“好疼啊。”
刚刚没有光,燕容意并不知道自己伤在了何处,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现下借着扶西尾巴上的光一看,登时吓得头皮发麻:除了拴住四肢的铁链,还有两条手腕粗的铁链穿过了他的琵琶骨,生锈的锁环深深地凹陷在皮肉里。
约莫是被囚禁的时间太长,肉与铁链难舍难分,脓水把衣袍染成了干涸的血色。
“啊,燕师兄,我这就救你出来!”忘水回过神,强打起精神,踏剑飞至洞穴顶端,也不知道如何运作了半晌,六条铁链突然同时开始震动。
而被困于缚龙锁中的燕容意惨叫出声,耳畔响起震耳欲聋的嗡鸣,又于某一刻归于骇人的沉寂。
他听见铁链在血肉中游走,宛若开刃的尖刀,刺破血管,割断皮肉,带着腥甜的血液,破衣而出,最后蛇似地游进洞穴,消失在黑暗里。
“燕师兄!”忘水踩剑俯冲而下,慌忙扶住燕容意的胳膊,生怕他跌倒。
那只叫扶西的鸟也叼住了他的衣角。
燕容意背后冷汗涔涔,脸上血色褪尽,还有心情近距离观察忘水的长相:“真是个小美人——”
话说一半,沾血的衣摆就被扶西用尾巴点燃了:“燕容意,你他妈不要脸!”
燕容意此刻浑身无力,连抬指头的劲儿都没有,黑着脸瞧自己衣角上的火星:“你……”
“我什么我?”扶西抬起翅膀,两三下将他衣袍上的火星扑灭,“你活该!谁叫你以前总欺负我?风水轮流转,知道怕了吧?”
“扶西。”扶着燕容意的忘水轻声叹息,“燕师兄被关在思过崖十年,修为尽失,你不要与他生气。”
燕容意闻言,顺势靠在忘水肩头,虚弱无力地附和:“是啊,我快不行了……忘水刚刚说了吧?师尊要见我,如果我没见到他就被你烧死,你猜师尊会不会生气?”
扶西快气死了:“燕容意,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每次都拿师尊当挡箭牌,你……你到底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都做了这么多错事,师尊还是不肯将你赶出浮山派……简直荒唐!”
炸毛的小鸟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燕容意心不在焉地听着扶西抱怨,余光打量着洞穴的墙壁,发现上面刻满了繁杂的阵法。
忘水说这里是思过崖,那么这些阵法一定不是好东西。
燕容意忍不住抬起胳膊,苍白的指尖尚未触及墙壁,就被忘水按住了。
“燕师兄,碰不得。”忘水的嗓音里夹杂着痛苦的战栗,“你……你会受伤的。”
燕容意怔住,目光落在自己被按住的手上——那里多了一朵纹路精致的血色莲花。
他数了数,九片花瓣,片片泣血,弥漫着不祥之兆。
“因为这个?”燕容意抬起胳膊。
忘水撇开视线,竟是有些哽咽:“嗯。”
他见不得美人落泪,满心怜惜,腆着脸凑过去打趣:“哎呦,这莲花是文在我手上,又不是文在你手上,你难过什么?”
忘水听了这话,垂下眼帘,闷闷地扶着燕容意往前走。
空荡荡的洞穴仿佛没有尽头,忘水的嗓音染上了一层寂寥:“燕师兄莫再同我开玩笑了。等会儿见到师尊,你先认错,认完错就求他老人家救你的性命……等一切事罢,你若不想再见到那个人,我就陪你出去游历!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天大地大,燕师兄何必执念不可求之人呢?”
一通长篇大论砸下来,燕容意眼冒金星,满嘴答应:“好好好。”
实际上,他连忘水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引导者给的《攻略》写得太笼统,除了浮山派和承影尊者,唯有主角珞瑜有姓名。
至于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忘水和扶西……寥寥数百字,哪里有提及?
或许把《攻略》往后翻几页,另有乾坤,但燕容意瞧了眼近在咫尺的忘水,没好意思抬起右手直接看。
他换了个姿势,将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没话找话:“你们不觉得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燕容意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忘水和扶西齐刷刷僵住,继而一左一右夹持着他,警惕得仿佛他下一秒就要逃跑。
燕容易眉心一跳:“怎么了?”
扶西抖着翅膀,冷嘲热讽:“你还好意思问?”
燕容意:“……?”
“是狗改不了吃那啥玩意,你果然是个混蛋!”他的沉默激怒了扶西,小鸟在半空中扑腾,滚烫的羽毛四处乱飘,“你不要脸!”
燕容意:“???”
燕容意觉得自己拙劣的演技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干脆放弃治疗:“其实,我失忆了,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全忘了。”
扶西:“啧。”
燕容意:“真的。”
扶西:“你以为我会信吗?”
燕容意:“?”
扶西尖叫:“这是你第九次和我说自己失忆了,白痴!”
燕容意:“???”
妈呀,失策。
原来所有穿越来的兄弟都不想演戏。
但是燕容意还是想据理力争一下:“真的,没骗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信,你可以问我别的事,我绝对一问三不知。”
扶西闻言,黄色的豆豆眼眯起,小脑袋凑到他面前:“哦。”
燕容意:“???”
扶西:“前八次你也是这么骗我的。”
燕容意无语凝噎:“……”
“被我识破了吧?”扶西把脑袋塞进羽毛,洋洋得意。
……不是,前面几个穿越者到底有什么毛病???
燕容意没敢把腹诽宣之于口,他沉痛地伸出手指,对天发誓:“我真的失忆了,我都不记得你俩的名字。”
扶西冷冰冰地说:“好啊,那我考考你,你要是答不上来,我就信你,如何?”
燕容意激动道:“来来来。”
扶西:“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叫我什么?”
燕容意哪里知道前几个穿越者给扶西取了什么外号,他盯着炸毛的小鸟,随口胡诌:“锦毛鸡?”
微风拂过,几片漂亮的羽毛徐徐飘落。
扶西尾巴上的火光陡然炸开,继而洞穴里传来愤怒的咆哮:“锦毛鸡你大爷!!!燕容意,你还敢说自己失忆?我再信你的话,我就是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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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坑大吉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