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阁新进的好酒,本只是唐丰随口编的一句胡话,想着拿这事儿来转移这位九王爷的注意力而已,谁晓得注意力没转移开,这反倒是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苏蓉绣没救的出来,大晚上的又被人喊出门去品酒。
这可哪里有什么脂白醇香,祛湿避暑的好酒?
唐丰硬着头皮跟人上了马车,前半段是纠结着如何开口问问这苏家三妹妹的事儿,后半段就是开始纠结,我他娘的现在上哪儿找假酒去?
姑苏的夜景最是优美,姑娘们也温柔如水,性情收敛,你稍多看一眼,便是立即能羞红了脸。
宁清衍下马车的时候,还特地在那小河的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儿那碎石岸边放河灯的小女孩儿们,像是刻意留着这时间让那唐丰去整理麻烦。
九郎少爷急冲冲的进了那清心阁,抓着老妈妈就要酒,在那阁子的酒窖里绕了不下七八个圈子,这才捞了一壶雪梨果酒,一壶甜米酒和一壶浓香女儿红。
现场勾兑,女儿红只点个味,米酒用于调色,果酒润泽口感,抓了个老师傅尝上七八回,这才调出一壶口味尚不奇怪的‘好酒’来。
“先叫几个黏人的姑娘出来陪着,这酒放冰窖里去镇镇再拿出来。”
走出酒窖门口的时候,唐丰脚下还虚晃了一回,差点儿没当场摔个大跟头。
“九公子,王爷方才刚刚进门。”
唐丰暗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还好赶上这祖宗进来的时辰。
“今日本王兴致缺缺,就不叫姑娘了,只品酒就好。”
推门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得九王爷道了一句,唐丰脚下一顿,正好瞧见右手旁的老妈妈带着一众腰肢轻摆的姑娘朝这边走,唐丰心下稍乱,但仍是淡定摆手再让那群人再原路折回。
“王爷今日怎得瞧着精神不佳?”被唐丰紧急喊来陪着喝酒的陆家公子,左右瞧着眼色,屋内没有姑娘便只能自己给那九王爷打起了扇子。
唐丰合上房门后也跟着坐到桌旁,桌上摆了一壶酒和一壶茶,想着一会儿品酒不能乱了这嘴里的口味,便只好动手添上一杯热茶推给那九王爷。
唐丰笑道,“想必是下午被家中那不合规矩的下人给冲撞,伤了心神。”
“哟,那你家这下人可得好好再教些规矩,胆子这般肥还敢冲撞咱家王爷?”
“王爷可还好?”唐丰关心的去问,“若是身子难受,那这酒下回再来品鉴也来得及。”
宁清衍笑着推开了陆家公子为自己打的扇,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然后凑近了些唐丰道,“下午那姑娘太招人疼,缠的本王有几分乏了。”
声音不大,可屋内的人也皆数都能听见。
不比唐丰陡然苍白难看的脸色,陆家公子倒是和九王爷一般笑开来,“嗨,我还当什么事儿,原来是为美人伤了神,好事好事,今日这酒必须得喝。”
话毕,拿开了唐丰倒好的那杯热茶,陆家公子为宁清衍再添了一杯酒推过去。
“王爷,这杯酒,当是在下贺您来这姑苏三月,总算收了个合心意的姑娘入房。”
宁清衍眉开眼笑的大方接下这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唐丰擦了擦额角细汗,无奈也只好陪上一杯,“恭喜王爷。”
陆家公子又问,“不知是哪家的妹妹入了王爷的眼呐?”
宁清衍摇头,“本王还没得来及问名字。”
说完转头去看那唐丰,宁清衍又问,“九郎,那姑娘是哪家的女儿?”
唐丰吞吞口水,“回王爷的话,是苏家三小姐,苏蓉绣。”
“哟,苏家的姑娘呀。”陆家公子自己给自己打着折扇,像是对这事儿颇感兴趣,“暻綉的妹妹?蓉绣是哪个我都不记得了,他家三个姑娘呢。”
知道大姐已然婚配,而且就那大夫人做事儿的风格,送谁都不可能送自己的亲女儿,所以问话的时候,陆家公子便是直接排除了那大小姐,苏茗绣。
宁清衍挑眉笑着又凑近了些陆家公子道,“最漂亮的那个。”
口气里尽是偏爱,宁清衍乐了,陆家公子也跟着乐。
直到冰酒镇好送上来,宁清衍都还一直被那陆家公子缠着问那细节问题,九王爷此人平日里话本就少,这般喜欢唐丰也是因为那小子格外会瞧人眼色,猜人心思。
你抬抬手,皱皱眉,他便能晓得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这回被人缠着问东问西的也不嫌不耐,反倒是乐乐呵呵的开起玩笑,半分架子不摆,陆家公子越来劲,唐丰这心底下便是越为着急。
小厮敲门进来凑在唐丰耳旁轻言两句,唐丰脸色又立马是变了又变。
宁清衍笑着边看边摇头,只想着九郎这火候同他玩还差的远呢。
“王爷,在下有些要紧私事,暂时离开一会儿,去去就回。”
宁清衍摆手,“去吧。”
也是无奈,恭恭敬敬的退出门外,听见屋子里仍是往外传出笑声来。
唐丰一下楼就被苏暻綉抓着衣领子按在墙角边。
这清风阁里来来去去的闲杂人等最是多,也怕被人听见瞧见,唐丰这才慌忙拽着人朝角落边上走。
“你先别说话,也别生气,这地儿人多眼杂,往里走。”
苏暻綉这才咬着牙,愣是把一肚子脱口而出的质问给再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是为蓉绣来的,这事儿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我可是绝对半个字都没同别人说过。”
“那你就眼睁睁看我妹妹被人家带走?”
唐丰擦汗,“哥哥,那是九王爷啊,你当我敢从他手里往外带人了,别说他下午想要的是蓉绣,他就是想要我,当然他也不能,呸呸呸,他就是想要我,我都得乖乖去那床上躺着,你当我还能拔刀同他抢人吗?”
“蓉绣去你家的时候你是怎么同我保证的?”
“我是有好好照顾她,所有姑娘的院子,就她离九王爷离的最远,你自个儿回去问问,怕她无聊我还每天都得去陪着说两句话,谁晓得那妹妹自个儿想不开跑去翻墙看人?”
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小狗那事儿,唐丰不想惹这麻烦上身。
苏暻綉半信半疑的瞧着眼前人,“你可别是瞎说哄我,蓉绣她那看见池塘都得绕道走的性子,如何还能翻墙去看那九王爷?”
“确实是她自个儿翻得墙,你不信可以出门打听打听。”
苏暻綉仍是不信苏蓉绣会做这样的事儿,可是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把这源头往那唐丰身上琢磨,只是念着,可别是旁的哪家姑娘把自己妹妹给带坏了。
唐丰看人眼底动摇,这才动手去掰开了那抓着自己的手指头,“事儿已经出了也就没法子,看蓉绣自己有没有能耐在这九王爷身边混个名分,否则…………”
否则等这祖宗身子骨养好再一走,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扔下人自个儿跑路,这苏蓉绣怕是连苏家都难再回。
苏暻綉立即丧了气,“我这妹妹,命怎么这么苦?”
唐丰安慰道,“你家也知道了?”
“废话,九王爷下午遣了所有人退下,就只留蓉绣一个人在房里,两个人单独待了一整个下午,这事儿怕是现在姑苏城内都传遍了。”
“那你爹娘如何说的?”
“爹倒是没说什么,娘亲一直骂妹妹辱没家风来着。”
其实这事儿也得看如何想,若是能攀上九王爷那自然是一门好亲事,说不定苏家还能仗着这光一道富贵,可怕就怕的是人九王爷一时兴起就玩呢。
压根也没想对你家姑娘负责,只是因为在姑苏太无聊所以想找个女人陪着消遣,人一走就走了,什么也不留下。
正规的下聘流程也没有,瞧了一眼便把人给要了,就这态度,苏蓉绣充其量能在人家身边混个侍妾位置就算不错,可侍妾算什么?稍比丫鬟地位高几分罢了,还想让苏家攀着富贵,做这春秋白日梦去吧。
大夫人也正是瞧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恼成这般,只觉得苏蓉绣出门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苏家丢脸,苏家都炸了锅,也唯独只有苏暻綉这么个哥哥还晓得心疼,冲出来找唐丰问问自家妹妹究竟如何了。
唐丰拍拍苏暻綉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九王爷来姑苏三个月,三妹妹算是头一个在他房里住下的,男人嘛,姑娘家哄着也就心软了,只要蓉绣会做人,这事儿未必不能成。”
苏暻綉叹气,“你可能想个法子让我见见她?”
“以前倒是好想法子,可现在蓉绣在那位爷的房里呢,我哪能随意安排。”唐丰为难的厉害,“要不这样吧,你写封信,我帮你带过去。”
“这倒也,是个法子。”
让苏暻綉找地儿写信去,唐丰四处张望着才瞧见陆家公子也从九王爷的房内出来。
看那家伙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着转进了偏院,唐丰也是好奇,便悄然跟了上去。
“刚从唐家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九王爷在房里新收了个姑娘,苏家三女儿,地位不高,模样不错,性情绵软,伺候男人当是独有一套。”
唐丰不敢探头去看,只好扒着墙缝细细来听。
陆家公子用通禀的口气在和不知道是在和哪个家伙说着话,对方沉闷半晌后,这才低声开口问。
“确认九爷碰过那姑娘了?”
“确认了,九王爷自己说的,而且我看他那脖颈上三三两两,一连串的吻痕呢。”
吻痕?
唐丰略微好奇,只想九王爷要了苏蓉绣倒也不是什么惊奇事儿,可就三妹妹那性子,她是会在男人身上咬印子的人吗?
这家伙说什么呢?
“回去把那姑娘祖上三代的资料都调查清楚,明日此时来送来此处,还有,安排几个眼线去九爷身边,把那女人给盯紧了。”
陆家公子稍显为难,“大人,此事怕是难办,毕竟唐家也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何况九王爷对女人向来挑剔,我此前送去十来个,无一不是原封不动的再被退回来。”
“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我家主子养你们陆家干什么使?”
“…………”陆家公子颔首,最终仍是无奈应下,“在下明白,大人好走。”
大人?
听见脚步声,唐丰这才一个急转撤出那地方。
回头的时候和写好家书的苏暻綉撞了个正着,苏二少正举着信纸想说些什么,便是被唐丰一把捂住口鼻,半拖半拽的给塞进了清心阁的酒窖之中,两人手脚麻利,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才勉勉强强的躲开了那陆家公子往回走的步伐。
也亏得这地儿本身就吵闹,唐丰想着好歹有外堂的动静遮掩,自己这才没被人发现。
早前他就听闻过这九王爷虽是不问朝政,自由散漫,可古往今来,皇子之间的内斗从来都最是厉害,站队不站队的,输了的赢了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步走错全盘皆输的,手足相残的惨案比比皆是。
都说九王爷是来养病,可就那祖宗的身子骨,你说他能一个抽十个也不算过分,从来打雷下雨连个喷嚏都不会打的人,养病?糊弄谁呢?
可若是不养病,他莫名其妙的跑来这姑苏做什么?躲麻烦?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疼的便是这个小儿子?分明在皇都城内能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做出这般不合常理的事儿,任谁往里细想都会觉得不对劲才对。
何况人一走,远离权利中心,谁能保证指不定哪天这天儿就变了呢?
这样的举动太冒险了不是吗?
这样的举动,真的正常吗?
还是说,前几日看的那场戏,自己是被暗示了什么吗?
唐丰头疼的厉害,要说他老爹虽然也是个正三品知府大人,可就这么点儿权利,拿到朝堂上去跟人争跟人抢,那都是只能当做食物让人给碾压磨碎再拿来果腹的玩意儿。
唐家并没有价值。
至少在那九王爷的眼中,唐家比他整日喂的那塘子里的鱼金贵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