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期匆匆回到殿内,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有些消受不起息旸的爱意,这个男人好像屏蔽掉了一切外界的情绪,自己随手给他戴了朵大红花,他竟然也半点儿不恼,似乎只要是自己给的,就全部都是好的。
他趴在了桌子上,被息旸弄的满心郁闷。
一侧,红玉轻声开口:“娘娘要不要准备一下?”
恬期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准备的。”
“这……看这个样子,陛下过几日就该宣您侍寝了,咱们是不是该摘些花瓣……”
“什么?!”恬期当场就坐直了,他瞪圆眼睛道:“侍寝?他……”
这老东西不要命了?!!
看他那病歪歪的模样,恬期料定他连今年冬天都熬不过去,就这,就这样了,居然还想宣他侍寝?他这不疯不傻的,真要为了美人连命都豁出去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他可是一国之君,就不怕一个不好死在他床上?真不在乎皇家脸面了?
恬期整个人都炸开了,恶心的。
明明很小的时候,他听舅舅和父亲提起淳明皇帝,还都说他虽然风流,却也是个仁明的君主,怎么到了晚年,变成了这样?
这事儿传出去,可就是晚节不保了。
恬期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红玉接着道:“陛下去云池泡药浴,便是为了找回往昔风采,这,新入宫的美人,也就您值得他大费周章了。”
恬期看不懂了。
淳明这两日没有喊他用膳,恬期还以为对方知道了自己是晏相之女,顾虑到老臣的颜面,多少会照顾一些,更何况还有息旸在,他那么疼爱息旸,就算顾忌到面子不能把自己还给息旸,多少也会考虑到他的感受。
但照目前来看,淳明心中似乎只有美人,完全不顾父子之情。
恬期心中那股诡异的感觉又出来了。
这时,皇后指派来教他规矩的嬷嬷来了,恬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息旸说话算话,这天晚上,他果然没有过来打扰恬期,但恬期还是没能休息好。
他在床上躺到了二更,半点儿睡意都没有,遂披上衣服下了床。
刚走出房门,他就愣住了。
不大的院子干干净净,月光下,黑衣男人安静的坐在轮椅上,形单影只,神情寂寥。
他拢着袖子,目光注视着恬期窗棂的方向,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开门声惊动了他,他扳动机关转过来,昳丽的面容渐渐陇上一层温柔,他荡开笑意:“怎么起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不打扰?”
恬期心情不好,话里有一股儿冲劲儿,息旸却没有生气,反而轻声解释:“我睡不着,想离你近一些,没打算进去打扰你。”
恬期冷着脸,没有说话。
息旸再次解释:“你今日若不出来,我便是从未来过。”
“你只怕算准了我会出来。”恬期道:“你父皇要宣我侍寝,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息旸沉默了片刻,道:“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本来就怪息旸,喜欢他也就算了,明知道自己有对手,还要被人发现,他如今成了息旸的弱点,先是进宫,又要侍寝,鬼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但恬期只能在心里责怪,看着息旸的腿,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想去欺负一个爱慕自己的残疾人。
“你说你可以安排我见父亲?”
或许是因为自己又有了用,息旸的眼神又亮了起来,他点点头:“可以。”
“会很麻烦吗?”
“有点麻烦。”息旸坦然,道:“但我可以办到。”
“我不见父亲,我要见舅舅。”恬期道:“恬院判,你应该有印象吧?”
“他为父皇看诊近三十年,后来我中毒,父皇特别令他来帮我祛毒施药,是以还算熟悉。”
恬昭在宫里三十多年,也曾给先帝看诊,后来淳明登基,就成了他的御用太医,说起来,他也一样是淳明面前的红人,但谁也没想到,淳明年纪大了,居然先后把自己身边的两个大臣送入了大牢。
恬期确定,以他的身份,一定会知道一些宫中隐秘。
他不想侍寝,也不想在宫里就这样暴露性别。父亲说了,他要长到弱冠之后,再回晏姓,到时候会为他改名晏期,从此便恢复男儿之身。
“什么时候可以去?”
“你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恬期迫不及待,息旸沉默了一下,道:“那我亲自带你去。”
恬期犹豫了一下:“方便吗?”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心上人。”息旸道:“我是个疯子,若按规矩来做事,就不是我了。”
恬期思考了一下,果断转身回去穿了件薄斗篷,出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拿了个灰色的小毯子。
他走到息旸身边,然后蹲下来,把毯子覆在了他的膝盖上,道:“你手下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给你盖一下?腿上有伤的话,就更不能冻着,这样不利于……”
他想说康复,但又不知道息旸的腿究竟坏到了哪种地步,还有没有康复的可能,只能把话咽了下去。
息旸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甚至有几分孩子气,他弯着眼睛点头:“嗯。”
蹲在外面的文琳琅竖起耳朵,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小毯子,暗道冤枉,慎王殿下也就是每次来见您的时候才故意不带毯子,在您看不到的地方,他把自己照顾的可好可好了。
恬期推着息旸朝门口走,息旸的轮椅刚出来,文琳琅就急忙提着灯笼站起来,还没看到恬期,就见慎王侧目,弹指之间,他手中的灯笼瞬间熄灭。
文琳琅被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恬期走了出来,他推着息旸向前,道:“你手下那个文先生呢?”
“宫里很安全,便没有让他跟着。”息旸说:“虽是下属,但也不好夜晚叨扰。”
恬期想起以前别人对他的评价,眉头又皱了皱,心中越发同情。
倘若息旸身体康健,凭着这副性子和智谋,定是皇位不二的人选。
可惜的是,天下不可能会交给一个疯子来统治。
到了天牢之后,息旸只轻轻露个脸,恬期便一路畅通无阻。
恬院判十八岁跟父亲一起入宫做太医,到了如今,也有近六十岁了,他头发花白凌乱,没有跟晏相关在一起,一眼见到恬期,脸上难掩震惊。
当即跳了起来:“玉颗儿,你怎么过来了?你弟弟呢?”
或许是因为晏恒伊年纪最小的缘故,不管是恬家还是晏家,都对他十分重视疼爱。
“都这个时候了,您不问问表哥他们,怎么还在想恒伊?”
恬期没好气,他自小跟在恬昭身边长大,对恬昭就像对亲爹一样,恬昭听罢,还是执意问:“你弟弟呢?他怎么样了?你怎么会回亓京的?
恬期还没说话,身后便传来了木轮椅的声音,息旸对恬昭轻轻颌首,道:“院判不必担心,恒伊现在在我府上。”
“慎王殿下……”恬昭急忙叩头:“殿下班师回朝了?”
“听闻晏家噩耗,提前赶了回来。”
恬昭立刻便哭诉:“苍天可鉴,晏家世代忠良,绝无反心啊!请殿下务必帮助晏相一家洗脱罪名!”
恬期眼圈儿顿时红了,一旁,息旸温和安抚:“院判不必担心,晏相一事,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恬昭连连点头,恬期眨了眨眼睛,对息旸道:“我想单独跟舅舅说几句话。”
息旸表示理解,驱动轮椅离开了牢房。
他耐心的等着,默数着时间,没过多久,恬期便走了出来,他神情沮丧,看上去一无所获。
“回去吧。”
恬期走了两步,想起他自己驱动轮椅不方便,便又转回来想推他,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息旸凝望着他,道:“不回去了。”
恬期懵了一下:“能吗?”
本来恬期以为自己在宫里还算自在,顺便或许还能查一下父亲下狱的原因,可现在,淳明准备让他侍寝,别说他不是个女人,就算是个女人,也断断是不想去伺候那老头子的。
“能。”息旸道:“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谁都找不到。”
恬期嘴唇微动,却在这时,文琳琅迈了进来:“王爷,陛下来了。”
仪仗队簇拥着一个明黄色的銮驾,禁军浩浩荡荡的尾随,很快,天牢前的空地就被禁军环绕。
恬期出了天牢,惊疑不定的望着面前这阵势。
天子的銮驾缓缓驶出,淳明皇帝坐在里面,浑浊的双目泛出几分凛冽寒芒,他看了一眼息旸,然后看向恬期,后者屏住呼吸,听他道:“过来。”
那声音苍老,却不怒自威,恬期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一众禁军,眸子闪了闪。
淳明皇帝对息旸,真的像传言之中那般疼爱么?
他不敢有违,下意识抬步上前,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那是一个不会让他感到疼痛,却又可以完整的掌控住他的力道。
息旸跟銮驾中的老人对视,缓缓道:“儿臣要带她回府,明媒正娶。”
天子摇了摇头,叹息道:“朕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那就请父皇再多给一次机会。”
天子久久望着他,须臾,他抬了抬手。
那一瞬间,恬期听到了无数个弓箭上弦的声音,紧绷的‘咯咯’声,瞬间让他浑身冰凉。
“若你执意,朕只好问问老天的意思,倘若她能在这场箭雨之中活下来,朕就把她赏给你,如何?”
一片寂静。
如果说太子把自己送入宫里是为了逼息旸弑父,那么淳明皇帝如今的态度就非常微妙了。
他好像生怕息旸不够疯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恬期在试探他的底线。
先是侍寝。
然后,又要他的命。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弓箭仍然在弦上,息旸看上去很沉默,但他微微鼓动的袖口,却表明了他并不如表面平静。
恬期按住了他的手。
“王爷。”恬期安抚道:“不要生气,不要让太子得逞。”
他对息旸说:“没关系的,我回宫,你也住在宫里,可以常来看我。”
息旸抬眼看他,恬期对他笑了一下,很轻的道:“比起太子,我更看好你,舅舅和父亲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在这一刻,恬期真实的希望息旸能够登基,只要他不犯病,那么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
他登上淳明的銮驾,又扭头看了一眼息旸,然后乖巧的坐在了天子身旁。
淳明轻笑了一声:“他连朕的话都不听,倒是分外在乎你。”
随着銮驾先行,弓箭手很快撤退,文琳琅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低头来看息旸,生怕惊扰到他一般:“王爷……”
息旸的手指在袖中紧握,他一直注视着恬期的身影消失,才缓缓道:“调兵。”
“昏君无德,我要,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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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增一小段~老皇帝快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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