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得了这话, 面面相觑,李明趁着大家不说话的时间,直接道:“就这么定了吧,自今日起, 平乐就为督查司司主, 督查司直接向我报告一切事物, 不必经过三省, 平乐可以自己组建督查司内部人员,拨北城的明盛校场作为督查司的官署, 户部将督查司建制的钱做个预算, 报给平乐。”
户部尚书郑然听着这话,恭敬行礼,正要回什么,就听李明道:“每年不得少于三万两。”
“陛下, ”郑然皱起眉头,“这是否太多了些?如今处处都要用钱,殿下还要用这么多……”
“三万两都拿不出来吗?”李明颇有些不满,“一年几千万两的税, 如今连个三万都拿不出来, 你怎么做事儿的?”
“陛下,微臣冤枉,”郑然赶忙跪在地上, 和李明扯起皮来,“大夏一年国税, 好的时候有几亿白银, 差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八千万两白银, 听说去很多, 但用的也多。您看,打从今年以来,春初西北边境打仗,军费便已经占了国库一大半;六月汛期,南方水患,又要赈灾,又要修堤;接着……”
“好了好了,”李明打断了郑然,不想再听他念叨下去,果断道,“你别算了,你回去给我拟个折子,到底能给多少钱。但不管这个钱给多还是给少,督查司打从今日起,就正式建起来了。”
“陛下,”兵部的人又站出来,急道,“北城的校场,本来就是北城军的地方,如今拨给了公主……”
“你别忽悠朕不清楚北城军的事儿。”李明抬眼,不高兴道,“三年前北城军扩建,嫌弃这个校场小,特意和朕要了一块地新建了一个大校场,早就将明盛校场给废弃了,朕前几日才去看过,杂草丛生根本没个人影儿,再胡说八道,朕治你欺君之罪!”
李明骂完兵部的人,转头看向李蓉,笑道:“平乐,朕可是给你下了本钱,日后可得好好为父皇分忧。”
李蓉听到这话,面上不动声色,恭敬道:“是。”
说完,李蓉犹豫着开口:“父皇,那秦氏案和军饷案……”
“你办得极好,”李明将折子放在一边,声音很淡,“后续的事宜,你也别操心了,交刑部处置吧。”
听得这话,李蓉猛地抬头,盯向李明。
她目光太过锐利,李明被她吓了一跳,好在他片刻便镇定下来,旋即有几分恼怒,被自己这一瞬间的不安给激到,他想骂骂李蓉,又觉得此时此刻,督查司刚立,该给李蓉面子,于是他面上不动,抬手道:“起来吧。”
李蓉跪在地上不听,旁边众人都舒了口气,许多准备反驳建督查司的大臣也安稳下来,不再打算出列阻止。
李明见李蓉不动,有几分不安,面上还是带笑道:“平乐,还不起身?”
裴文宣看了一眼李明的神色,知道李明已经是有了怒意,他立刻出列,走上前去扶住李蓉,颇有些焦急道:“陛下,殿下近来劳累,容易晕眩,她此刻怕是身体不适,还请陛下允微臣带殿下回去休息。”
李明听到裴文宣上来劝阻李蓉,面上缓了几分,叹息道:“平乐还是要多多注意休息,你带她下去吧。”
裴文宣应下声来,伸手去扶李蓉,李蓉想要挣扎,裴文宣便使了力气,紧紧握住李蓉的肩膀,扶着李蓉起身,低声道:“殿下,微臣带您下去,有什么事,出去说。”
裴文宣强硬扶着李蓉,逼着她起身来,然后领着李蓉走了出去。
两人刚出了大殿,李蓉反手就是一耳光抽过去,裴文宣不动,李蓉手到脸边,看着裴文宣笑着准备挨打的模样,她又顿住了手,一时打不下去。
裴文宣见李蓉不动手,抬手握住她的手,温和道:“殿下打吧,打完了殿下心里舒服,微臣不疼。”
“谁在乎你疼不疼!”
李蓉转身朝着御花园直走而去,面上带了几分怒气,裴文宣跟在李蓉身后,李蓉走了一截路,见裴文宣寸步不离跟着,她回头怒喝出声:“滚开!”
裴文宣笑起来:“微臣不能滚,微臣怕殿下想不开去投湖。”
“我把扔湖里我都不会去投湖!”
李蓉听到裴文宣这么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大喝出声道:“你给我滚远点!”
说完,李蓉便朝着御花园走去,裴文宣继续跟上,李蓉一路疾走,等进了御花园里,寻到没人的地方,李蓉对着一堆树枝就是一顿乱抽。
裴文宣就在旁边静静瞧着,等李蓉抽够了,喘着气消了几分,裴文宣走上去,轻抬着李蓉的手,仔细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温和道:“殿下不必太过生气,陛下也是有自己考量。”
“他这是考量吗?”李蓉压低了声,凑近裴文宣,裴文宣看着凑过来的李蓉,他思绪一漾,李蓉不觉裴文宣的走神,怒道,“他就怕了!我知道他不敢按着折子上的做,可他居然怕到直接移交刑部?他移交了刑部,我之前做的算什么?日后我的督查司,又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殿下,”裴文宣没有躲凑过来的李蓉,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结了碎冰的湖,低声道,“陛下是在用这两个案子,安抚群臣,让您的督查司建起来。督查司要立威,后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殿下不必如此心急。”
李蓉捏紧了扇子,她沉默着,裴文宣转头看向李蓉,温和道:“其实我们可以等一等,不是吗?”
李蓉垂着眼眸,裴文宣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李蓉的手,颇有些无奈道:“你就是太好强,凡事输不得,外面天冷,先回去吧。”
“我不是输不得。”
李蓉放低了声,站在原地不动,裴文宣转眼看她,就听李蓉低着头,似是有些艰难道:“我可以等,秦家呢?荀川呢?”
裴文宣愣了愣,李蓉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裴文宣:“死掉的证人,被污蔑的忠良,死在边疆的将士,抛了身份改头换面的荀川。我不查就算了,既然我查了,我明知道,我离惩办凶手只有一步之遥,”李蓉盯着裴文宣,“你让我放弃,我怎么甘心?”
裴文宣没说话,他看着李蓉。
其实他知道李蓉内心深处,总有那么几分不同于华京的天真,所以上一世,她觉得苏家蒙冤,她会奋力搭救,她看见宁妃血溅朝堂,会为宁妃披上一件外衣。
可是他却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李蓉,如此清晰出现在他面前。
裴文宣看着李蓉,他忍不住笑起来。
李蓉看见裴文宣的笑,自觉自己的话有些幼稚,她似是难堪转过头去,低声道:“而且最重要的事,他们如此欺辱我,要夺我的封地,要逐我出华京,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便当真以为我好欺了。”
“殿下思虑得是。”
裴文宣笑着回应,李蓉继续道:“如今世家太大,父皇既然要平衡世家,就得有些魄力。他这个样子,世家不会有收敛的!他胆子太小太谨慎,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还退,也太没出息了!”
“殿下说得对。”
“他得找个人逼一逼。”李蓉冷下声来,裴文宣这次不应了,李蓉转头道,“你让人先去查,是谁让父皇决定把这个案子移交刑部,我去找川儿。”
李蓉说完,便朝着东宫赶了过去。
裴文宣拦不住李蓉追着李蓉,只能跟着李蓉等在东宫。李川一下朝就听李蓉在东宫等着她,赶忙赶了回去,颇有些诧异道:“姐,你怎么来了?”
“秦家的不能移到刑部。”李蓉开口就同李川直接道,“你手里有没有信得过的人?”
“阿姐你说。”
李蓉抿了抿唇,想了想道:“我先去查陛下移交案子的原因,但我猜不外乎是昨日有世家同父皇施压,他心里虚了。”
李川听着,端了杯子,喝茶道:“我听说,昨日刑部尚书、御史台大夫、大理寺卿一起进宫,夜里陛下去了梅妃那里,好像也和父皇闹了起来。”
梅妃是大理寺卿蒋正的女儿,梅妃闹起来,应当就是大理寺卿的授意。
“如果是他们的话,”裴文宣分析道,“那应当是谈督查司的事,所以陛下是以这两个案子,换了这三司默许督查司成立。”
“本宫建不建督查司轮得到他们说话?!”
李蓉深吸一口气,张口想骂,又忍了下来,憋了半天,只道:“一面又要找世家麻烦,一面被人吓一吓又要退回去。他就算不打算强硬处置,那也不能交给刑部!”
“阿姐别生气,”李川给李蓉递茶,缓声道,“父皇是谨慎之人,你看明盛校场,他能打算三年,你就知道了。”
李蓉听着李川的话,冷静了许多。
北城军当年换校场的事,其实许多人都不同意,但当时李明经历了一场刺杀,北城军救驾有功,李明就借着这个名头,给北城军迁了一个大校场。
当年许多人觉得这是盛宠,后来因为北城军的校场偏远,和华京交流就变得少起来,北城军慢慢也就脱离了权贵的范畴,世家子弟不愿入北城军,北城军中多是寒门和普通百姓,久而久之,便几乎被李明管控。
而这个荒废的明盛校场,如今看来,其实就是李明早就准备在华京中再建一只小型军队,督查司这个事儿,李明图谋了怕是不止三年。
正是因为准备得多,所以李明才谨慎,就怕一步做错,毁了督查司。
可李明高估世家的胆子,李蓉和世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她清楚知道,这些世家子弟,如果能不要动武,是绝对不想动武,督查司只要不查到死人,就都在这些世家容忍范畴。
哪怕死人,也要看死的是谁,这本就是一场较量,如今督查司虽然建起来,却在一开始就已经让世家摸透了底牌。
李蓉喝了口茶,许久后,她平静道:“罢了,我不同他计较。我们在陛下身边有人吗?”
李蓉转头看向裴文宣,裴文宣点了点头:“有。”
李蓉应了一声,她想了片刻,随后道:“去安排一下,我这里写两封折子,一封正常上奏,但估计不会走到陛下那里。另一封由太监传递,太监就说这一封折子是被扣押他偷出来的。”
她上奏的折子都能扣押,李明才会有危机感,激起对世家权力的恐惧。
“这折子,阿姐打算写什么?”李川有些疑惑,“你现在再劝,父皇也不可能听你的啊。”
“我不劝。”
李蓉淡道:“我请辞。”
李川愣了愣,裴文宣却是反应过来,解释道:“殿下的意思,一来是向陛下说明,如果督查司和其他三司不一样,那就没有建立的必要。二来这也算是逼一逼陛下,陛下如今建立督查司最适合的人,就是殿下,如果殿下请辞,督查司怕又要缓一缓,可他之前没暴露底牌,如今暴露了建立督查司的意思,他这一缓,再建就难了。三来,也是给陛下一个台阶,陛下可以将责任尽数推给殿下,就说是殿下逼她,转移陛下的压力,让陛下更好做决定。”
“到时候,他若再不同意,”李蓉淡道,“我就跪他门口去耍泼,他怕那些世家,就不怕我么?”
“以父皇的性子,到的确会听阿姐的。”
李川想着,又有些疑惑:“那阿姐把折子直接给父皇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从其他人手里过一道?”
“殿下这就不懂了,”裴文宣笑起来,“一来,先用折子被扣押的事情激一下陛下,殿下的话被采纳的可能性就大很多。二来,”裴文宣给李蓉倒茶,看了一眼李蓉,“殿下是想一箭双雕,从门下省过去的折子,不是给陛下看的。”
“是给谁?”
“舅舅。”
李蓉径直开口端了茶杯,淡道:“他看了折子,便明白,这个案子我不会放手,到时候阿雅再煽风点火一番,我等他来找我。”
“然后呢?”李川皱起眉头,“舅舅……怕不是那么好说话吧?”
“川儿,你觉得,陷害秦家,这件事是舅舅做的吗?”
李蓉看向李川,李川愣了愣,他迟疑片刻后,缓缓摇头:“母后或者舅舅,都并不是这样大奸大恶的人。”
“大多数世家子弟,读圣贤书长大,是做不出刻意陷害这样的事,”李蓉缓声开口,“他们做事的时候,总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只是一环接一环,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惨痛的结果。等结果出来,就谁都不能说话了。”
李川静静听着,李蓉抬眼看向窗户外:“舅舅应当也有想清理过这些人,只是他不能做,他要是动手,就会寒了为他做事的人的心。所以如今,我们也不过就是给了舅舅一把刀。如果舅舅这次打算握住这把刀,那上官家才有出路。否则烂了根的官家,”李蓉缓了片刻,苦笑了一声,“你,或者其他人,总会在有一日,毁了它。”
李川听着这些话,他仿佛是被看穿了内心,他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李蓉知道这些话直接说出来有些锐利,她也不深究,站起身来,拍了拍李川的肩膀,温和道:“别担心,阿姐不是觉得你做错了。阿姐今天做的,就是希望大家不要走到这一步。”
说着,李蓉便道:“你先休息吧,我们走了。等一会儿估计会有人来问你我来说什么,你就说我来求你,你和我吵了一架,说我还打了你就是了。”
“阿姐……”
李川哭笑不得,李蓉挥挥手:“走了。”
说着,李蓉便转过身,同裴文宣一起离开。
等出了大门,寒风铺面而来,裴文宣适时当在李蓉前面,李蓉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她笑起来:“你不必总是为我挡风,我自己不行吗?”
“我知道殿下可以,”裴文宣轻笑,“但殿下经历的风霜已经够多了,微臣在的时候,能为殿下挡一挡,微臣心里安慰许多。”
李蓉看着裴文宣,裴文宣见李蓉久不说话,抬眼道:“殿下?”
“没什么。”李蓉笑了笑,往前道,“就是觉得你人挺好,咱们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殿下放心,”裴文宣得了这话,不由得也笑起来,“微臣会陪殿下一辈子的。”
李蓉听得这话,没有回应,只是低头一笑,随后道:“走了。”
说完便走出大门,步入寒风之中。
裴文宣提步跟在她身后,他抬眼看着前面的姑娘,她的背影和上一世的十八岁比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恍惚意识到,他这样跟着她,一跟,便已经是两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