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消息灵通,一刻钟后,不但是含光殿的诰命夫人们,就连朝阳殿中的朝臣们也都听说,怀山长公主的女儿梁茜在国孝期间出言无状,不敬先皇,被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撞了个正着,押去皇帝面前听候发落。
众人听得都是一阵疑惑,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是谁?这等重要的职位,又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批加封的官员,必定是心腹中的心腹,为什么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听见一丁点消息?
有性急的忍不住开始猜测打听,顾和夹在人丛里坐着,想起顾惜惜说过的话,心里一阵翻腾。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顾侯。”
定睛一看,却是溧水公主的驸马时骥,边走边向他问道:“顾侯可知道这个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是谁?”
顾和不觉有几分尴尬。京中这几个月里最大的新文就是溧水公主因为看上了魏谦,闹着要跟时骥和离,身为桃色事件中无辜被牵连的双方,顾和既有些同情时骥,又有点不想见他,可此时既然已经撞上了,也只能一拱手,道:“时驸马来了。”
“怎么,看样子顾侯还不知道?”时骥倒没什么尴尬的神色,闲闲地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乃是魏谦。”
啊?近旁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顾和神色肃穆,到目前为止,女儿说的那些事情,全都应验了。
大正殿前。
顾惜惜跟在魏谦身后,向太后和皇帝所在的偏殿走去。
梁茜被禁军押着跟在后面,又是羞恼又是愤怒,又摸不透魏谦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支使禁军,便呜咽着骂了起来:“魏谦,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我!”
魏谦停住脚步,慢慢回头。
惨白的灯火映着他阴鸷的目光,直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顾惜惜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梁茜这下子,看来要完。
身边的李妙英也被这模样吓了一跳,握住顾惜惜的手低声道:“好吓人!”
顾惜惜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别怕。”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怕。那碗疼得要命的毒药,那些被囚禁在黑屋子里的日夜,还有那些羞耻至极的折磨——万一被他发现她的真实想法,他是不是还要那样对付她?
梁茜似乎被吓住了,停了哭声,李妙英往顾惜惜身边缩了缩,小声道:“他这样子,好像要杀人似的,惜惜,你,真要嫁他?”
顾惜惜没有说话。还有一年的时间,总能想出法子。
李妙英又道:“他升官了吗?为什么能管禁军?”
顾惜惜岔开了话题:“待会儿里面肯定要问当时的情形,你就推说离得远没看见也没听见,不要帮我。”
看魏谦的模样,今天必定不会放过梁茜,她身在其中,必须做出抉择,却没有必要把李妙英也卷进来。
李妙英摇摇头,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别,”顾惜惜急急说道,“你不要插手。”
魏谦听见了她们的动静,目光转过来,顾惜惜立刻住嘴,跟着松开李妙英,迈步走进偏殿。
就见晋阳大长公主陪着太后坐在正中,新皇燕舜和皇后明浮玉陪坐在边上,碧纱橱后人影憧憧,想来是陪同守灵的王爷、公主们在里面。
晋阳大长公主向她微微颔首,顾惜惜定定神,伴着李妙英一起上前行礼,太后红肿着眼睛,一脸疲惫地说道:“起来吧。”
她看向燕舜,道:“哀家精神不济,皇帝,你来问吧。”
顾惜惜隐约有些明白了,事情涉及几位贵女,举发者魏谦又是皇帝的人,太后大约是不想管。
很快听见燕舜说道:“魏统领,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魏谦便道:“臣奉旨在宫中巡查,经过凝香阁时,发现梁茜大声吵嚷,言行无状,对先皇十分不敬,因此押她来听候发落。”
碧纱橱内帐幔一动,却是梁茜的母亲怀山长公主走了出来,虽然没说话,凌厉的目光却盯着魏谦,默默施压。
梁茜一看见母亲,立刻哭了起来:“太后,陛下,臣女冤枉!臣女只是跟顾惜惜说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言行无状,更没有不敬先皇!”
燕舜便问道:“魏统领,梁茜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对先皇不敬的?”
魏谦淡淡说道:“臣看见,梁茜在笑。”
殿中的气氛顿时一冷。先皇新丧,热孝期间,梁茜竟敢公然发笑,根本就是死罪!
顾惜惜眉心微动。当时她看得清楚,梁茜脸上虽然十分得意,笑却是不敢的,梁茜还不至于那么蠢。
果然是魏谦,一出手就要命。
怀山长公主也知道这条罪名厉害,若是坐实了,整个长公主府都要受牵连,立刻分辩道:“太后明鉴,陛下明鉴,茜儿她就算再糊涂,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大不敬的事,臣请传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问话!”
梁茜也哭着说道:“臣女没有笑,臣女万万不敢笑,臣女冤枉啊!”
“顾惜惜,”顾惜惜听见燕舜叫了她的名字,“当时你也在场,你说。”
顾惜惜抬起头,下意识地先看了眼魏谦,魏谦也正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探究,又带着一股子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热切,让她无端便想起了自己的爱犬。
那狗子有求于她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顾惜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魏谦眸中的热切消失了,又恢复了之前的阴鸷森冷。
像是在提醒她,需得管好自己的嘴。
顾惜惜很快做出了选择:“梁茜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臣女并不敢说出来有辱圣听,当时阁外灯光昏暗,也许是臣女看错了,总觉得她的嘴角是翘起来的。”
嘴角翘着,自然是在发笑。她选择跟魏谦站在一边,因为她得罪不起。
更何况梁茜与她的梁子,早就结得深了,即便她放过梁茜一马,怀山长公主也会把魏谦的账记到她头上,那就不如咬死了,直接把人扳倒。
魏谦眉心微动,紧抿的唇角便垂了下来。
燕舜沉吟着没说话,怀山长公主冷冷地开了口:“惜丫头,还是想清楚些,确定了再说。”
一直没有作声的晋阳大长公主跟着开了口:“惜丫头别怕,有太后在,有陛下在,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梁茜哭着嚷了起来:“顾惜惜,你胡说,我没有笑!你要嫁魏谦,你们狼狈为奸,都来害我!”
难道要跟梁茜对嘴对舌吗?这种事越辩越乱,直接拍死最好。顾惜惜哽了嗓子,低声道:“陛下明鉴,臣女是照实说的,并不敢有所偏私!”
灯火之下,她浓密的长睫毛托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眼皮红红的,脸色却是苍白,看上去格外的隐忍委屈,魏谦看着她,抿紧了薄唇。
晋阳大长公主叹息着看太后:“太后,惜丫头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最清楚。”
怀山长公主道:“惜丫头自己也说灯光昏暗,定是看错了。”
正在乱着,就听燕舜道:“李妙英,你也在场,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帐幔一动,泰安长公主也走了出来,柔声道:“妙英别怕,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虽然顾惜惜说过不让她插手,但李妙英最是热血为朋友的人,还是说道:“臣女听见梁茜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至于她笑没笑,倒是没看清楚。”
怀山长公主一阵懊恼,两个人都这么说,即便笑这一条没法确定,国孝期间在宫中谩骂的罪名却是坐实了。
梁茜又哭了起来:“我没笑,你们都诬陷我!”
“好了,小丫头嗓门怎么这么高?吵嚷得哀家头疼。”太后揉着太阳穴发了话。
顾惜惜连忙擦了眼泪。看样子,太后不准备再追究了,毕竟先皇新丧,又牵扯到几个长公主的体面,多半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他人自然也都明白了,明浮玉连忙起身,亲自给太后按揉太阳穴,燕舜便道:“梁茜糊涂不懂事,须得好好教养才行,皇后从宫里挑个稳重老道的嬷嬷,去怀山长公主府教养她几个月吧。”
明浮玉欠身答道:“臣妾遵旨。”
怀山长公主气得咬牙。这个结果看起来好像是放过了梁茜,但被皇帝当众说了糊涂不懂事,梁茜这辈子就算完了!
然而此时已经无法转圜,怀山长公主只得躬身请罪,道:“都是臣妾教养无方,请太后治罪,请陛下治罪!”
“罢了,”太后淡淡说道,“让她回家去吧,这几天就不要过来了。”
这是不准梁茜跟随举哀了,也就等于把梁茜踢出了贵女的圈子,怀山长公主的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几乎都要掐出血了,一着不慎,竟被这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个仇她记下了!
禁卫很快带走了面如死灰的梁茜,太后又道:“惜丫头和妙丫头还是去凝香阁吧,这里人多,大约你们也不自在。”
告了退出来时,李妙英拉着顾惜惜的手,满肚子的疑问:“陛下怎么叫魏谦统领?他是什么统领?”
顾惜惜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风声微动,魏谦跟了出来,默默走到她身边。
下一息,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魏统领等一等。”
魏谦不答,也不停步。
后面的人很快追上来,灯笼的光映出溧水公主美艳的脸,她瞥了眼顾惜惜,向魏谦说道:“不是让你等我吗?怎么走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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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未婚妻也给我撑腰,欢喜。
顾惜惜: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