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迭迭的云雾笼罩了山腰,过分朴素的室内更显得昏沉,却立着一位稚嫩而娇软的少女。
神色明艳,眼神熠耀,像一只羽翼未丰,黄口蓬毛的小小鸟雀,就连空气中的微尘都被感染般显得温暖。
连续数日不间断的战斗在妖魔腐蚀性的血液间,就连他的本命剑也难以抵挡住如此巨大的耗损,浸过净水的素巾覆上时只微微震动了一息,再不见往日的流光。
敛月真君一贯以降魔于世的凌尘之姿闻名,降伏水中凶兽时的剑光碾碎了滢滢月光的倒影,折光的水意沿着剑气聚于锋芒,一扇剑意,余波尚可断木。“敛月真君”的尊号就从此为世人传颂。
少女悄悄抬眼,少年人的眼神带着几分冒险又自负的观察着她的师尊,看他手中的剑,束起的长发,和娴静的眼神。
方决的眼神其实并不似他的外貌看起来那样不近人情,他睫羽稍长,更多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沉静,凝视每个人的目光都并无变化,让人不由想起天空高挂的霜月,可望,而不可即。
这般高修为的剑修,一双手看起来再美丽脆弱,也蕴藏着杀生救世的力量,一念神魔,剑光微亮,玄色的衣袍铺陈其下,撕裂了美丽带来的脆弱感,让人从中感受到上位者的凌厉姿态。
虞时岚不知道方决在想什么,她通常也猜不到,但她朝会迟到时师尊至少会抬眼看她一眼或训她两句,现在却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一言不发。
她从来不愿意做那个让气氛僵滞的人,况且那位子上坐的是她师尊,自己作为对方的得意门生刚取得佳绩却突然修为全无,越是在意的弟子才越会因惋惜而生气。
“师尊…”
她试探着靠近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不知是否天气转晴,室内的光线充裕了许多,零零散散的落进室内,方决鸦羽般的发丝也被镀上了光泽。
敛月真君手下的动作微不可见的顿了一分,任凭阶下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侧,微微遮挡了温热的阳光。
直到清楚自己被偏爱的小徒弟半蹲下来,从他的手中取过沉重的剑,上身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微微下沉,带着谄媚的笑意看向他时,他才低下头与之对望。
“弟子错了。”她从他手中取过被握的温热的素巾。
虞时岚低头认真擦拭起手中的剑来,拿着素巾的手看起来像是用了十分的力,恨不能对着剑身哈哈气,把锋利的剑刃做成一面镜子。
他亲力亲为带回的小弟子,满面无知的向他走来,外人留下的隐秘而低劣的印记让她看起来又不是那样单纯可爱,合欢花的香气若隐若现的自她发间逸进他的嗅觉。
凌云是方决的本命剑,自修炼之初就时时温养,虽经历了百炼,蕴养的剑意却从未消散,冰玉般的剑身看起来美丽易损,刚煞之气仍然如同游龙,盘走于剑锋,令人不敢小觑。
一道并不强势,却不容人忽视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的身上,虞时岚同其他入门的弟子不同,她是实打实的尘世弟子,进门时还只是个半腰高的孩童,现在也已经能在修真界叫得出名号。
他肯定是知道她修为全无的事了,但应该不知道她失去修为的过程,以虞时岚对方决的了解,他大抵是为她的鲁莽行事生气,但只要她诚心认错,好好修炼,闭门思过大半个月,师尊也不会为难她。
“师尊,弟子真的错了。”
她抱着那把剑,还在继续假模假样的擦拭,眼巴巴的看着方决求情。
那对灵眸里的真挚只怕连神仙都要动容,方决凝视着他少不更事的弟子,良久,才问道:“你的修为是如何消失的?”语气平稳,仿佛仅仅在完成授业解惑的课业。
银质剑柄上的刻纹精致而繁复,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气质,隐隐折射出几分持有者的风光月霁。
她突然感觉莫名的心虚,剑柄上仿佛还留有梦中怀抱相同的温度,慌乱的把目光落在上面的雕饰上。
“大抵是…是…被古怪的妖物用咒法吞噬了。”
虞时岚眼神躲闪,两颊绯红,看上去手感颇好的耳尖泛起春意,握着剑柄的手指紧扣,仿佛在回想什么羞于启齿的画面。
“而且…修为这种事…”
“再修炼就是…”说的嗫嚅,却十分大胆,要是被卡在门前迟迟不得突破的下级修士听见金丹修为被打散后重修竟然被人用这样轻慢的态度提及,恐怕会嫉妒的发狂。
这样的骄傲自信又随意,却不让人心生厌恶,大概只因为她是虞时岚。
集体质、气运与人道于一身的宠儿。
方决知道让虞时岚修为全无的始作俑者是那位向来自顾自和他不对头的合欢宗宗主,她身上也留着合欢宗用作圈养炉鼎的咒印,纵情又烂漫的籍灵力引诱高阶修士,像猎物不自觉留下引来野兽的足迹。
那种厮混于男女的香气,原本艳俗又浅薄,附身在虞时岚体内却狡猾的异变,不能一次性完全品尝的醇香,简直是乱人心弦的蛊,恨不能将其困于掌中尝个通透。
越是佯装淡薄,越是想要守护,去在意,反而越容易受其操控,任人摆弄。
他很清楚,然而合欢宗宗主信函中挑衅又轻浮的语气还是让他如鲠在喉,而且虞时岚对他撒谎了。
他说虞时岚已与他私定终身。
“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吗?”他压着喉间的质问,碎冰之下幽深的湖水,冷漠得像俯视子嗣的头狼。
“无…”她眼看着手里的剑乖巧的飞到主人手上,莫名发出阵阵铮鸣,未干的水汽蒸发于空气,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就像在生气。
她疑惑的看师尊古井无波的表情,只眼尾微微泛红,寡欲的眉眼无故染上怒火和…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出去吧,近日不要再修炼了。”
她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方决说到,尽管她在门派内嚣张到可以上房揭瓦,独自面对师尊她敢做的也只是黏黏糊糊的撒娇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