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和程文峰见面的地方是在市中心一家口碑不错环境幽静适合约会聊天的餐厅里。
她到餐厅时,程文峰已经先到了,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菜也已经点好。
顾盼刚坐下,程文峰便让服务员通知后厨上菜。
在等菜上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发现季秋阳也走进了餐厅,并且在一个离他们不远又恰好在他们视线死角的位置坐下。
季秋阳随便点了两个菜,打发走服务员,便探头探脑地盯着顾盼和程文峰。
但因为位置隔得距离得有些远,季秋阳听不清楚顾盼和程文峰在说些什么,但从顾盼略微有些急切的神情来看,顾盼和程文峰肯定关系匪浅,甚至有求于程文峰。
他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顾盼和程文峰同框的照片,然后发给了程行止。
顺带还发了条文字消息:“老程,你看看我下班吃饭碰到了谁?顾盼和程二!”
在程家年轻这一辈里,程文峰行二,圈里玩得好的都管程文峰叫程二。程行止是最小的那个,所以大家都喊他程少。
季秋阳和程行止关系最好,年纪又比程行止小三岁,所以就爱喊他一声老程。
“老程我和你说,你真的要擦亮眼睛,顾盼这个女人,对付男人太有招了。”季秋阳一边观察顾盼和程文峰,一边低头给程行止发消息,企图借此让发小对顾盼死心。
“我从来没有见过程二对哪个女人这么温柔,他和顾盼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但不管季秋阳发了多少条消息出去,始终不见程行止回消息。
估摸着又在加班了。
季秋阳只好退出聊天软件,打开拍照模式,专注地盯着顾盼和程文峰,只要他们有什么越界的动作,就可以立即拍下来。
顾盼和程文峰丝毫不觉有人暗中观察自己,两人寒暄过后,程文峰就开门见山地说:“程方公司四年前确实发生过公章盗取使用的事。”
顾盼脸上笑容一凝。
程文峰不等她问,便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份资料递给顾盼看,说:“当时公司发现有人借程方公司授权的名义来自产自销自家公司产品,公司便报警,同时成立专项调查组配合警方一起调查。费时半年,一共查出二十五家公司。这二十五家公司里,都没有相关生产资质,却同时拥有程方公司签章的产品生产授权书。”
顾盼仔细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确如程文峰所说,总共有二十五小公司挂着程方公司的名义,自产自销产品。
而在这二十五家小公司里,晨安公司赫然在列,排在最显目第一位上。
“除了晨安公司,其他公司均收到程方法务部发出的侵权告知函,并支付了赔偿金。”程文峰说,“至于晨安公司,发现得太晚,晨安已经注销了。后经由领导开会商定,在官网发布了程方公司从未授权第三方公司生产产品的信息。避免公司声誉受损,并未向社会公众告知公章曾被内部人员盗取使用的事。”
“是内部人员盗取公章?”顾盼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程文峰。
“是。”程文峰点头,“当时公司公章由财务总监管理,放在财务总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保险柜密码,除了财务总监外,他的助理也知道。”
顾盼问:“是财务总监助理盗取的公章?”
程文峰“嗯”了一声,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那个助理因盗用公章,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我查了下,半年前正好期满释放。”
顿了顿,他才接着说:“我去顺便查了你和我说的那个政府扶贫项目,是黎城光明新村希望小学教学楼建设项目吧?这个项目出事的时候,曾经有个女人拿有程方和晨安双方公司签章的生产产品授权书到程方公司总部大楼求证是否属实,因为穿着过于脏乱而被保安误认为是同行雇人上门故意捣乱的,给轰出去了。那个人我想应该是你妈。”
“是,是那个项目。”顾盼手里的资料被她攥出数道褶皱也没发觉,只涩声说:“我妈不信工地出事是因为现场施工管理不当或者操作不规范造成的,我爸的施工队有三十多人,每一个都是跟他十几年的老工人了,不可能会在操作上出现问题。她怀疑是供应商的材料有问题,我爸去世后,从零星材料到大件设备的生产厂家,我妈都挨个公司去找了,试图找出不合格的供应材料。”
那一段时间,她忙着处理她爸后事,她妈则像魔怔了一样,不吃不喝不睡天天去别人家公司堵门,一个原本精致漂亮的女人,生生变成街边的乞丐。
她试图把她妈带回家,却只遭到她妈竭斯底里的唾骂,骂她是白眼狼,不知替父申冤,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爸含冤而死。
再后来,她妈申诉无门,只得回到娘家求助。
可当初不顾家里人反对,硬是嫁给她爸,已经和娘家人断绝往来。
那一趟回去求助,她妈并未得到娘家帮助,反而遭到了兄弟姐妹包括父母的嘲讽。
也正是娘家人冷漠无情的嘲讽,成了压垮她妈最后的一根稻草。
最后,她妈处理完所有家产,吞药自杀。
留下她一人惶惶然地面对这个世界。
顾盼深吸口气,从过往中回过神,声音有些嘶哑地问程文峰:“盗取公章的那个助理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我想你应该认识,叫梁曦月。”
梁曦月?
顾盼神情一滞。
程文峰说:“梁曦月一口咬定她只盗用了公章在授权委托书签章,除此之外均与她无关,之后调查组也确实未查到这些公司曾生产过不合格产品,也就是说,除了没有生产资质外,这些公司所生产的产品,都是符合国家安全标准的。”
他说着有些不忍,猜得到顾盼这几年跟在梁安身边办事应该吃了不少苦头,但事实残酷,梁安也是个聪明人,在晨安公司注销前,就已经把所有相关证据毁得一干二净。
以至于连警方和程方公司的调查组都查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来定梁安的罪名,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程文峰不想顾盼再做无用功,只能劝道:“晨安公司已经注销,你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盼打断:“你想让我放弃?”
她神情看起来很平静,却让程文峰怎么也开不了口,未说出的话咽回肚子,长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顾盼应了声好,脑中却想起江裴去车站接她时,问她的那句话:“就算查清楚是材料质量问题引发的事故,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找不到证据可以证明了,你要怎么办?”
当时她只当江裴是随口一问,现在想来,江裴应该已经知道找不到证据了。
凭江家在绿城的人脉关系,只要有线索,江裴想查清一件事,实在不难。
江裴不告诉她真相,大约是不想她失望。
顾盼心不在焉的吃完饭,程文峰想送她回去,她再三推说还有事拒绝了。
程文峰只得作罢,叮嘱她到家后发个信息报平安,正要转身离开,顾盼又忽然喊住他:“今天和你说的这些事,能帮我保密吗?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和您谈材料采购的事,因为价格的问题,没谈妥。”
“行。”程文峰答应了。
确定程文峰已经走远后,顾盼脸上撑着的笑容才彻底跨下来,站在餐厅门口,微微仰头,望着前方不远的路灯出神。
四年前,她查到梁安的行踪,悄悄尾随他一起到绿城时,不是没有想过她这么做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但眼下真的确定了,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顾盼发了一会儿愣,终究还是低下头,神色黯淡地离开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的身后,季秋阳拿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并且发给了程行止。
“刚才进餐厅的时候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高兴样儿,现在都快哭出来,一看就是被程二抛弃了。”季秋阳孜孜不倦地发消息给程行止,企图说服程行止不要再把心思放在顾盼身上。
“漂亮女人哪里没有,你不要想不开就盯着她,不然到时候带回家一看,哟呵,这是跟过程二的女人,你尴尬不尴尬?”
程行止收到季秋阳发来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小时后。
他刚在家里煲好汤,又洗净不少食材切好装盘,准备下锅。
但客厅客厅门虚掩着,留了条巴掌大的缝隙,程行止始终没听到门外传来走动声,也没有听到对面开门声。
这意味着顾盼还没回家。
程行止便有些心不在焉,煲好汤后,便关了火,从厨房走出客厅,这才看到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因为收到新消息而不断亮起屏幕。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季秋阳连发了数十条图文并茂的消息过来。
点开消息从头到尾看完,程行止眸色沉了沉,露出些许不悦的神情。
顾盼被季秋阳这么揣测,他有些不高兴。就是不知道堂哥和顾盼说了什么,让她看起来这么失落。
这时,阳台外忽然响起一阵啪嗒声,不过瞬间又变成了沙沙声。
下雨了。
雨势汹汹,程行止走到阳台关窗,仅这片刻时间,阳台地面就已经浇湿了大半。
绿城夏季的雨,向来都是说来就来,完全让人猝不及防。
程行止抿了抿唇,关好窗,走到门口,将门彻底打开,倚门站着。
他拿着手机,几次点开社交软件里顾盼的聊天框,想问她在哪或者是什么回来,但几次都是字打好了,终究还是逐一删掉,退了出去。
只静静的等着。
此时的顾盼,正走在路上,哪知天降骤雨,周围又没有广告牌公交站牌之类的遮挡物,只能拿包顶在头上边跑,边看路上有没有空车。
但显然她运气不好,一路跑着,身上衣服头发都湿透了,也没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甚至还被疾速路过的电动车压进路边凹陷积水洼时,溅了她一身泥水。
顾盼干脆放弃,淋着雨,步履悠然地往回走。
好在这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到十分钟就停了。
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身上湿透的衣服在走回来的路上,又被地面腾腾热气蒸干了大半,只剩一点皱巴巴的痕迹,透露出她曾淋了一场雨的事。
程行止原本倚着门,听到她脚步声从电梯里传出,便立即站直了身子,飞快转身回客厅拎起一袋垃圾,假装出门丢垃圾,走出门口时,正好顾盼迎面走来。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同时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