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清水镇下
蓝海星在石桥下的小卖铺里给自己买了牙刷牙膏,回头看见柜台上的棒棒糖架子,便又掏出钱道:“买一根棒棒糖,要橙子口味的。”
走出店门,她拆掉包装纸,把棒棒糖含在口里,走了几步,又退回去,将便利店门口的小海报拆了下来,心里想着“练习跑步”这几个字。
她转过头去看棚檐下的青石长廊,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那是个春天,天色已经渐晚,长廊里几乎没有了游客,只有放了学的学生们在这里闲逛,有人对前呼后拥的连幼绿道:“阿绿,我们去录像厅吧,这两天在放《古惑仔》呢!”
连幼绿没有说话,而是眼睛看向一边,几个学生正围着白弈。
带头的是一个敦实的男生,他堵着白弈道:“你家不是很有钱吗,你爸不是教授吗,现在同学问你借点钱,你也推三阻四的,你还想不想在清水镇待下去了?”
白弈向后退了几步,反手把贴在铺子门口的小海报撕了一张下来,递给王胖子道:“你只要撕一下,就能把这张海报撕成三份,我就借钱给你。”
“你什么意思,显得你脑子好是吧!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王胖子一把将白弈推到了墙上。
连幼绿拿出嘴巴里的棒棒糖开口道:“王胖子!”
王胖子掉过头来,皱眉道:“连幼绿,我们这是在解决私人纠纷,不是这你也管吧?”
连幼绿抱着双臂眨眼道:“我就管了,怎样?”
“你什么意思啊!”
连幼绿指了指白弈道:“意思就是这个人以后我罩着了,你如果找他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找我的麻烦,后果你知道的吧?”
“连幼绿,你想找架打,是吧?”王胖子看了一眼旁边人的目光,挺了挺肥硕的胸脯。
连幼绿轻笑了几声,王胖子有些发憷:“连幼绿,有种你上来一对一。”
这次连幼绿这边的人都笑了起来,王胖子脸红地道:“我说错了吗?一对一,我要是怕了,我以后见了你连幼绿就绕道走,要不然你一个臭丫头,就别太嚣张!”
“你有看过人跟狗比舌头长的吗?人聪明的地方就是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连幼绿轻蔑地看着他笑道,她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一起上,按王胖子的要求,揍到他怕,揍到他以后看见我连幼绿就要绕道,这个星期大家看录像的钱我都包了。”
学生们立刻亢奋了起来,书包丢了一地,呼啸着朝王胖子扑了过去,吓得王胖子他们掉头撒腿就跑。
“喂,要不要一起去看录像?”等只剩下她与白弈的时候,连幼绿问道。
“不感兴趣。”白弈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幼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扬了一下眉头。
隔了几天,连幼绿靠在小卖部外的墙壁上,嘴巴里含着棒棒糖,几个男生将白弈押了过来,然后往连幼绿跟前一推。
白弈踉跄了几步才站定脚步,连幼绿将棒棒糖从口里拿了出来问:“要不要一起去看录像?”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感兴趣。”白弈冷冷地道。
旁边的男生做了个要揍他的动作:“给脸不要脸!”
连幼绿制止了他,仰起下巴道:“那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从这里绕着小镇跑一圈,要是你能赢我,你就可以不用去,怎么样,接受吗?”
白弈看了一会儿连幼绿,然后把身上的书包往地上一丢道:“跑就跑。”
连幼绿把棒棒糖塞回嘴里,两人在男生的一声令下,从长廊里跑了出去,两人你追我赶,沿着河边全力奔跑。
白弈用尽了全力,还是比连幼绿晚回到小卖部的门口,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面前悠哉的少女。
连幼绿从护栏上跳了下来,走到小卖部的门口,撕下一张小海报,将它对折,然后沿着斜线一撕,就将海报撕成了三份。
她将三张纸拍在护栏上扬眉道:“看见了吗,比武的,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比文的,你也未必会比我强太多。”
连幼绿拉过白弈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拍上了一张录像厅的票,眉飞色舞道:“我等着你了。”
她前呼后拥地走了,一个男生顺手拎起白弈的书包,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这个,当押金了!”说完,也跟着连幼绿扬长而去。
蓝海星看着棚檐下幽暗的光线,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回到客栈,就见老板正与一个体态魁梧的男人在说话,看见蓝海星回来,老板脸上堆满了笑道:“蓝小姐回来了。”
“你就是写地方志的蓝海星。”
蓝海星看着那个男人问:“请问你是……”
“这是我们镇上的许警官,二十年了一直待在我们这个地方,没人比他更了解清水镇了,你们慢慢聊。”老板说着就端起茶壶让开了位置。
蓝海星坐了过去,那名姓许的警官眼神锐利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什么出版社的人,我打电话查过了,根本就没有这个出版社。”
“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证件再回话吗?”
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从兜里掏出证件朝蓝海星亮了一下。
许惊涛,蓝海星看了一眼警官证上的名字,然后转身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工作证,放到桌面上推了过去。
许惊涛拿过了证件,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精神病大夫?”
“可以这么说。”蓝海星见老板端着一壶茶过来,就抽过证件把它收进了包里。
“蓝小姐,你刚才的碧螺春没怎么喝,我给你重新泡了一壶。”
“谢谢。”
等老板走了,许惊涛才道:“你想了解沈家的事,到底是因为谁的精神问题?”
蓝海星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许惊涛又问:“是白弈吗?”
“身为一名精神科的医师,我有义务替自己的病人保密,我可以告诉你的前提是,你能提供给我——对我的病人有价值的东西。”
“你想知道什么?”
“十二年前,白弈的腿是怎么断的?沈碧瑶是因为什么而犯的心脏病?连幼绿到底是死在镇内还是镇外?”
“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十二年前这里发生过一桩命案,对吗?连幼绿是被镇里的一群学生误杀的,白弈断腿,沈碧瑶犯病,这都是一起事件。”
许惊涛叹了口气:“你的联想力太丰富了,蓝大夫,我用警官证跟你担保,连幼绿不是被杀的。蓝大夫,我尊重你的职业,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需提醒你,这里是个旅游区,不适宜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传开来,会影响很多人的生计,我希望你能慎重。”
他说着起身,刚走了几步衣服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手机,慢慢转过了身。
蓝海星将手机放到桌面上,拿起茶杯道:“这是我的手机号,我问顾老师的那个问题,她没能回答我,我想许警官一定回答得了,对吗?我等你的电话。”
许惊涛掐断了手机,皱起了浓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闷头转身就出了客栈的门,老板略惊诧地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多聊两句?”
“还有事。”许惊涛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出去了。
“老板,木老太太还没回来吗?”蓝海星开口问道。
“啊,她有些事耽搁了,快回来了。”老板端着茶壶过来问道:“蓝小姐,你为什么要打听连幼绿啊?”
“那连幼绿发生了什么事,清水镇上的人要对她的事讳莫如深?”蓝海星笑着反问。
老板笑得略有些尴尬:“怎么会?”
他们说着,只听有人喊道:“爸,有吃的没,饿了。”
门外进来了一个少年,蓝海星赫然发现正是那个在学校里撞了她一下的俞飞白,老板连忙起身道:“那我给你煮碗面。”
“随便,快点。”
“你先去做作业!”
少年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等老板进了后院,那少年才侧过头来瞥了一眼蓝海星,他眉长眼长,看来更像他的母亲,他用斜视的目光瞥了蓝海星一眼,这样的姿势配上这样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像挑衅。
蓝海星朝他笑了笑,俞飞白给了她一个白眼,将身上的书包摔到桌子上,从包里扒出了书。
她喝了一会儿茶,一回头发现俞飞白在偷瞧她,看见她回头,他立刻收回目光,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哗啦的。
蓝海星轻笑了一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拿起包出了门,问清了药房的位置,进去买了几片感冒药,再回客栈正好看见俞飞白把手伸进前台的柜子里。
他看见蓝海星身体明显僵了僵,但又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包烟,他从里面抽了一根烟出来,就朝着临水的露台走了过去。
蓝海星跟着他走到露台上,见俞飞白正在摆弄着打火机,但他打了几下都没点着火,蓝海星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摸出烟跟打火机,先给自己点着了烟,才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俞飞白看了一眼蓝海星,拿过打火机点着烟,然后将打火机丢在桌子上。
“你知道连幼绿对吗?”蓝海星问道。
“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听过连幼绿这个名字,或者听谁谈起过连幼绿这个人?”
“没有!”
“哦。”蓝海星不再追问,若无其事点了点头。
“女人也抽烟吗?”隔了一会儿,俞飞白瞥了一眼蓝海星问。
蓝海星看着指间的烟道:“心烦,意乱,害怕,慌张的时候就会想到吸烟,你不觉得吸烟本身就有弱者的气质,很女人。”
俞飞白朝她又白了一眼:“你不如干脆直接说吸烟不好好了!”
蓝海星将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笑道:“吸烟不好。”
“你们大人一边教育别人吸烟不好,一边自己又抽。”俞飞白不屑地道,“口是心非!”
“所以我没劝你不吸烟啊!”
“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蓝海星微笑道:“我是在跟自己说。每个人的生活都该自己负责,不能一边逃避责任,一边又很拽的样子,又孬又拽,可不酷,那是个笑话。”
俞飞白掉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你干什么的呀?”
蓝海星看着他笑道:“你跟我玩个游戏,就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
俞飞白的眼睛发亮了:“好啊,怎么玩?”
蓝海星想了想道:“我先说一个词,你马上告诉我一个你因此联想到的词语,反应越快越好,怎么样?”
“什么意思?”
“玩完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俞飞白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道:“来!”
蓝海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太阳。”
“白云!”
“小镇。”
“水乡!”
“石桥。”
“房屋!”
“蔷薇。”
“野草!”
“绿色。”
“女人!”
蓝海星转过头去微笑重复了一遍:“绿色。”
“女……女人。”
“你用白云对太阳,水乡对小镇,房屋对石桥,野草对蔷薇,绿色不该联想到其他颜色才对吗,怎么会联想到女人。因为连幼绿对吧?”
俞飞白嘟囔道:“这都怪你,连幼绿,连幼绿,我一下子就联想过去了。”
“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你连幼绿是个女人。”蓝海星看着他微笑道,“所以你刚才说从没听过连幼绿这个人,这是句谎言。”
俞飞白好似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个心理医生!”
“聪明。”蓝海星看着他道,“能告诉我连幼绿的事情吗?”
俞飞白看着天道:“我干吗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又转头问:“心理医生是不是真能抓连环杀手?”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心理医师只陪人谈心,不抓连环杀手。不过,我抓过一个……”蓝海星微笑道,“假如你告诉我,你知道的连幼绿的事情,作为交换,我就把我抓连环杀手的事情也告诉你。”
俞飞白的眼睛更亮了:“酷……”
“飞白,吃面了。”屋里老板喊道。
“来了!”俞飞白回了句,然后小声对蓝海星道,“你等我。”
隔了一会儿,只听屋里老板道:“你把面端哪里去啊?”
“外面吃,凉快!”随着声音,俞飞白又回到了露台。
他将面放在桌上,然后道:“那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爸关照过我绝不能往外说的。”
“一言为定。”
俞飞白这才挪了挪身体道:“听我爸说连幼绿是因为疯病死的!”
“疯病?!怎么会疯的?”
“不知道,但我知道白家的哥哥就是因为她才断腿的。好像是白家的哥哥看见有人对连幼绿不利,就让个小孩去报警,自己追了过去。”
“既然报警了,为什么还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听说那个小孩没能报上警。”俞飞白凑前了道,“你看到我奶奶,千万别提连幼绿,我奶奶特别不喜欢人提起她,总说她害了白家的哥哥。”
蓝海星沉吟了一会儿,刚要开口,突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一回头见是位老太太站在门口。
俞飞白喊了声:“奶奶。”
蓝海星也喊了声:“木老太太。”
木老太太打量了她一下才客气地问:“你就是胡阿姨说的那个蓝小姐?”
“是我。”
木老太太对俞飞白挥了一下手:“回屋吃去,在外头一会儿面就凉了,吃下去胃不舒服!”
俞飞白看了一眼蓝海星,只好端起面碗又回了屋里。
蓝海星起身坐到里面的藤椅上,给木老太太让出了位置。
木老太太是个略显富态的老人,跟老板长得很是相像,穿着带刺绣的褐色棉袄,手上戴了串菩提佛珠:“胡阿姨前两天给我打过电话,我就猜你这几天可能会过来。”
“不过我跟你家人说,我是出版社写地方志的。”
“这样最好。”
“我听胡阿姨说过,这十几年一直是木老太太替沈家照看宅子。”
“那算不了什么,我家祖辈都受过老常公家的恩,我又守寡,早些年也是多亏了老常公的照顾,替他家看看房子算不得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大户的人家就这么空了。”
“当初沈碧瑶女士回到清水镇,就是老太太你照顾的吧。”
“那个时候我儿子成家没多久,家里条件很不好,碧瑶就雇我当保姆,也是帮补我的意思。”木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没照看好,真是没脸见老常公。”
她说着微微侧过身去,好似抬手擦了一下眼角,蓝海星转头去看露台下流淌过来的河水,装出没有发现的样子问:“能冒昧地问一句,当年沈女士是怎么死的吗?”
“心脏病发,没抢救过来,就这么去了。”
“白弈的腿,跟沈女士有关吗?”
“也算有些关系吧,毕竟当时小弈才十几岁,突然听见自己的妈妈急病送医院了,心情着急,走路不当心,就从桥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
“他的腿当真是不小心摔断的吗?”
“当然!”木老太太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侧脸的表情倒是跟俞飞白像了个十足。
她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大好,于是放和缓了声音问:“蓝小姐要现在去看沈宅吗?”
蓝海星看了一下天边已经微泛铅灰色的天空道:“现在天已经晚了,老太太你也忙了一天,就暂且休息吧,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明天早上去怎么样?”
木老太太笑道:“方便,那就这样吧,蓝小姐也早点休息吧。”
蓝海星泡了杯热茶进了屋,将门窗检查了一遍,然后将保险栓拴好,在卫生间刷好牙,就拿出几粒感冒药用水吞服了下去,接着又拿出从相册里取出的纸条研究了一下,那是一行数字22151511。这是组素数,不能被拆分,不知其意,假如对应英文字母的话能得出book这个单词,她在笔记本上画着,心想一组能翻译成“书”的数字有什么意义?
她想不出所以然,头又疼得厉害,只好把纸条又夹回了笔记本。
蓝海星躺在床上,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才能让一个心性刚硬的少女,跟一个聪慧过人的男孩一起失常了呢?
天边的暮色滚滚而来,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蓝海星听着楼下的水声渐渐沉入梦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了开门声,好似有人走进了屋里。
蓝海星很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像粘在一起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然后她好似经历了一段光怪陆离的梦境,光线明明暗暗,闪烁不停,让她费尽了力气,也总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最后她似乎还是看见了——白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能勉力睁开眼,迷迷糊糊里她看见卫生间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然后,她突然就惊醒了。
蓝海星立刻从包里抓出一支笔,轻轻地起床,慢慢接近卫生间,但当她大着胆子探头看去,里面却空无一人。
她松了一口气,再检查了一遍屋里的门窗,全部都安然无恙。
“噩梦!”蓝海星叹了口气将笔重新塞回包里。
这个时候天空已经染上了彤红,黎明的霞光照拂着水乡坦墙上还未灭的灯笼,彼此相互交融,倾了一河的艳色。
蓝海星将窗户打开,将头探了出去,深深吸了一口属于水乡早晨的清新。
她走下楼,老板一听见脚步声就迎了上来,笑道:“蓝小姐起得好早,来吃早点吧。”
“昨晚睡得早。”
俞飞白正在吃早饭,听见对话看了一眼蓝海星,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一晚过去,他就又不认识蓝海星了。
早饭桌上有豆浆,油条,麻球,倒是很丰富,蓝海星坐下之后,俞飞白三下两下把碗里的粥扒光,拿起边上的书包道:“我去上学了。”
“别到处乱晃,直接去学校啊。”老板追着身后喊了一声,俞飞白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蓝海星刚吃完早饭,就见木老太太拿着钥匙过来了:“蓝小姐,睡得可好。”
“谢谢,挺好的。”
“要不要现在就去沈宅。”
“好啊。”
木老太太领着蓝海星过了一座石桥,指着沿河的一座宅子道:“那就是沈宅,一直都空着。”
两扇黝黑的木门紧闭着,宅子的外墙很长,想必它拥有一个大庭院,站在门外可以看见墙内一角有株紫花泡桐探出头来。
大致可以想象出春天来时,一树花开,花瓣顺着纤细的枝条向下垂落,越过花堵式围墙的模样。
木老太太拿起钥匙打开门,蓝海星走进去,见院内的青砖地上,树下的石桌上,都浅浅地铺了一层枯叶。
“家里没人气,只要几天不来,就荒凉得跟什么似的。”木老太太拿了个扫把出来将上面的树叶都扫到簸箕里,“以前啊,小弈就爱坐在那张石桌上看书,有时候能坐上一整天。”
蓝海星看着那张石桌,好像看见了白弈,盘腿坐在石桌上,低头看着书,风一吹,浅色的泡桐花就落了他一身。
然后……
“喂!白弈!”围墙外有人攀了上来扔进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扔在了院里,在青石板上翻了几个滚,发出了清脆的“嗒嗒”声。
白弈头也不抬,看着手里的书只道:“有事就说。”
“出去看油菜花怎么样?”围墙上冒出个少女的脑袋。
白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连幼绿扬眉道:“喂,问你呢!”
“油菜花去掉一划是什么?你能回答上这个问题我就去。”白弈问道。
连幼绿皱着眉头思索着,她下面踩着的人却再撑不住了,“哎哟”了一声,几个人都摔成了一团。
连幼绿拿了一个石块在地上画了起来,旁边的男生揉着发疼的脖子道:“这三个字,随便哪个字去掉一划都是错别字吧,回去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墙外路灯亮了起来。
白弈合上书,回客厅里吃过了饭,在房间又抽出一本书,却没有翻开而是突然站起身走出院子拉开门。
连幼绿正蹲在外面的地上边打着腿上的蚊子,边写写画画。
男生看见白弈出来就跳了起来:“白弈,油菜花少一划能是什么?你乱说的吧!”
白弈平淡地道:“油菜花少掉一花,当然是油菜了。”
男生气道:“你小子耍我们是吧?”
“是你自己太缺乏想象力。”白弈刚要关门,连幼绿突然道:“慢着,油菜花少掉一划是吧?”
她在地上写上了大大的“菜花汩”三个字,然后指着地面道:“油菜花少掉一划!”
白弈看着那三个字道:“我只听说过汩汩的水流声,没听说过菜花汩。”
“那你肯定没见过油菜花被风吹得一浪一浪的,那叫作花海,风吹过油菜花田的声音当然就叫菜花汩,你也太没想象力了,书读那么多有什么用?!”
连幼绿拉过白弈的手,把自己刚才拿来在地上写字的石子拍在他的手中道,“明天去看油菜花!”
男生鄙视地看了一眼白弈,然后神气活现地追上了连幼绿问:“干吗非带他去啊?”
“为了好玩啊!你不觉得他很好玩吗?”连幼绿的声音远远传来。
白弈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然后低头看了一下掌心里的石子。
“蓝小姐。”蓝海星醒过神来,跟着木老太太走进内堂把房间参观了一下,突然发现客厅的左侧有一个上锁的房间,“木老太太,这间房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碧瑶的画室。”
“能看看吗?”
木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拿出钥匙将门打开:“这里头都是碧瑶的画,我也不懂哪个好,哪个不好,所以就都替她锁起来了。”
整个画室很空旷,只有一把椅子,角落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板,蓝海星弯腰翻了一圈,清一色的水乡,没什么特别。
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目光停留在蒙着白布的画架上,然后走过去慢慢掀开,一幅色彩斑斓的画赫然呈现在眼前。
完全迥异的画风,不同于过去细腻唯美的画风,这幅画都是用大块的色块堆积,粗糙,混沌,像一朵正在消融的蜡花,又或是花开到荼蘼,因为要走到极致,所以艳丽地狰狞。
自由,粗野而奔放。
“这幅画是沈女士最后一幅作品吧?好像还没有完成。”蓝海星仔细看了一下画布表面道。
“是啊,还没来得及画完就过世了。”
蓝海星心想,也就是说沈碧瑶在临死之前,突然画了一幅风格大变的画,她转头问,“我可以拍一张吗?”
“你拍吧,反正现在这些画也没人管。”木老太太语调颇有些不满。
蓝海星打开手机,才发现楚乔四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她没理会,对着这张油画拍了一张照片。
她刚拍好,楚乔四的电话又进来了,他语调急促地道:“海星,你去哪里了,你不在家,也不在梦梦的公寓?”
“什么事啊?”
“胡不平杀人了!”
“你说什么?!”
楚乔四叹了口气:“你那个病人胡不平把他邻居杀了,你还记得吗?那个叫阿美的女孩子,他把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