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从中搅混水,激化琼莲十二岛跟魔修矛盾,让岛内的仙修加入抗魔前线。从结果来看,四象玖洲获益最大,但这伙人要真是魔修,怎么会为四象玖洲效力?
重重迷雾袭来,竟让他忆起忘川之战,也是如此扑朔迷离。当时,元彻霆等人坚称殊桃仙子被魔气所杀,母后却悲愤于仙修击杀姑姑还倒打一耙,战事一触即发。
难道忘川之战还有第三方势力?
斐望淮察觉情况不明,急于跟白骨老等人商议此事,却没忘记身边还有另一人。
他平复混乱思绪,发现楚在霜不言:“怎么不说话?刚才受伤没?”
楚在霜闻言抬眼,她面对他关切的目光,言简意赅道:“没。”
“现下外面情况不明,先找一个藏身之处。”斐望淮抬腿,“我不确定他们能否破开壁画法阵,提前布好幻术,还能拖延时间,再往下走走吧。”
令人意外的是,斐望淮都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身后动静,回头见她仍一动不动。
暗色中,她的目光沉静而悠远,不知究竟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
楚在霜杏眸闪烁,却没有出声回答。她静静望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瞧不出丝毫喜怒,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斐望淮一怔。
长久的寂静,意味不明的对视,骤然停顿的氛围。
片刻后,楚在霜终于开口,却聊起童年往事。
“我小时候生病,经常要喝很多药,有段时间简直将丹药当饭吃。”
“因为离魂症?”
“对,虽然知道吃药才能痊愈,才可以让神魂恢复正常,药长老和爹娘都没有错,但我还是讨厌喝药,所以我哥每次来看我,会偷带一包桂花糖。每次喝完药头昏脑涨,吃完糖却能好很多。”
她回忆道:“爹娘都清楚修士不该吃糖,看我难受却不忍心说什么,默许我哥私下带糖的事,后来看我喝药痛苦,干脆不再坚持治疗,放任我这样下去。”
四下晦暗不明,唯有她清脆声音回荡,像描述无足轻重的小事。
斐望淮沉默地听着,不知为何却心生不安,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识海内的小释寂静无声,只剩两股仙魔之气运转,五脏六腑隐隐犹如火烧。
她方才用阴阳太极球破除黑影,同时也察觉不同寻常,识海中朦朦胧胧,还存在其他东西。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从没喝过药,不管多猛烈的药效,只要感觉到不对,扭头都能吐出来。”
紧绷的四肢终于松懈,连带胃里也轻松下来。
楚在霜嘴唇微动,她噗的一声吐出污血,慢条斯理抬手,抹去唇边艳色:“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逼我吃药。”
地面上,药剂已现出原形,沾染黑红鲜血,泛着诡异色泽。
斐望淮呼吸一窒,不知她有此离奇本事,竟能将钻魂散硬逼出来!
第七十四章
魅族生来有操控人心的能力,他们平日依靠幻术便得手,唯有一种情况使用药剂,那就是捕获的修士神魂强大,不得不用钻魂散加以辅助。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见过排出钻魂散的情况,这说明她的识海浩瀚无垠、深不见底,甚至远超部分化境修士。
但凭她现有修为,明显不可能才对。
难道这就是宿命?
有一瞬间,斐望淮血管里似流动刺骨的寒水,本想依靠钻魂散回避既定的命运,却不料选择完依旧是殊途同归,只能迫不得已地面对结局。
两人好久都没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斐望淮沉默良久,率先打破僵局:“没什么想问的?”
从他决意做此事开始,便猜到有暴露风险。他不止一次想象过她发现的反应,或许是疑惑不解的无措,或许是惨遭背叛的哀伤,或许是歇斯底里的愤怒,甚至直接出手将他击倒,但都绝不该如现在这般,镇定自若像在看其他人的事。
她的嘴角沾染血迹,眼眸却分外平和,不哭不闹,毫无表情。
“问什么?”楚在霜低下头,凝视着钻魂散,“倒不如说,这样才合理,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对我那么执着,千方百计围着我转,果然还是有目的。”
从相遇时,她就费解于斐望淮固执选择自己,只是多年相伴让她放下诸多疑点,刻意回避掉一些应该细究的事。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何必事事参破,只可惜到头来,糊涂不了一辈子。
云淡风轻的态度,不急不缓的口吻,戳破真相的是她,可斐望淮听闻此话,却只觉心如刀绞,忽然就喘不过气。
她似对此无动于衷,根本没被伤到分毫。
但他宁愿她愤怒追问,总胜过无波无澜,起码代表她在乎。
她不愤怒,也不在乎,甚至一句话就否决过往。这一认知席卷胸腔,如千百只蚂蚁啃咬心尖,让他好半天都无法呼吸。
又是这样,每回都是这样,一如天台上他心跳如鼓,最后她照旧收放自如,仍能冷静理智地掌控全局。
“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么?”
斐望淮冷笑一声,挑衅道:“如果我告诉你,是致死毒药呢?”
或许被她的反应剜心,他偏要以刀相刺,故意用话来激她,试图挑动她怒火。妄图捕捉一丝动摇,想要最后验证一次。
可她依旧平静,语气极绵软:“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我们确实不是朋友。”
这话就像冷酷宣判,如重锤般狠狠砸下,终于将他击得支离破碎,连深处酿造许久的爱恨都溢出,化作一股无法言喻的怨毒,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
“自作多情?”斐望淮露出自嘲的笑,“你说错了,你没有自作多情,自作多情的是我。”
是他万般纠结,是他方寸已乱,本以为是执棋之人,谁料棋艺技不如人,落入主动搭好的局。唯有她是天生棋手,不紧不慢旁观许久,轻而易举将他击毙。
“你从来就没用感情,还谈什么自作多情。”
他的语气锋利如刃,却莫名流露出哀意。
下一刻,银扇随手一扬,幽蓝魂火闪现。
倘若将她在此生擒,再想办法抹去记忆,此事没准还有余地!
圆柱内蕴含浓郁魔气,按理说仙修无法出手。楚在霜不料他施术,一时间脸色骤变,下意识抵挡回去。
只见漫天蓝火中有气息流转,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破空,如箭矢般穿过层层烈焰。
斐望淮特意弱化魂火术,试图让伤害压到最低,却不料她有实力还击,竟直接让自己倒飞出去!
这一招完全没有形态,根本不具备灵气波动!
顷刻间,诸多线索被这招连接,不管是初试绊倒于怒涛的神秘弟子,亦或是笼罩爆炸修炼场的透明屏障,全都获得合理解释。她不知何时习得此招,甚至借此才逢凶化吉。
烟尘飞扬,沙石四起。
斐望淮后背重重撞上石壁,他却像不觉疼痛,漫不经心地起身,低头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
“这话该还给你。”楚在霜惊疑不定,“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曾说魔气能屏蔽仙修化境,现在却能在圆柱内施术,背后的道理不言而喻。
斐望淮抬眼,他瞳仁黑沉,轻笑道:“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这话无疑是承认身份,顿时就让她心中一凛。
白衣的俊美青年半倚着墙,如今已经撤掉障眼法,肆无忌惮地运转魔气,连笑容都涌现几分妖异。他的身躯隐没在阴影里,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却看着陌生又熟悉。
明明已经在岛上相伴多年,或许此刻他们才真正认识彼此,撕去光鲜亮丽、平安无事的外皮,袒露出最为锋利粗暴的部分,展现出不加修饰的张狂本体。
交手瞬间携来凛冽的风,楚在霜云步上前,为防被魂火击中,率先就拉近距离。她不知见斐望淮战斗过多少次,早将他的习惯铭记于心。每次毫不吝惜用魂火术轰炸,再依靠精准控制及银扇收割,想要破他上风,必须抢得先机。
识海里暂且没有声音,钻魂散药效极猛,小释依旧在休息,但她的感知却比往日还准,不需要小释出声指示,就能准确捕捉到他位置,抬手就挥拳使出一击!
令人意外的是,斐望淮没施放魂火,甚至没有闪身回避。
他就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承受,以至于她来不及收手,更没有办法收回力道。
砰!
五指握拳命中血肉之躯,这一击打得他侧过头去!
楚在霜不料他没动,她呼吸微滞,颤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躲?
斐望淮侧着头,只觉嘴里蔓延开血腥味儿,又近乎自虐地摸摸唇角。他转头看她,眸光闪烁道:“面对来路不明的魔修,就只有这点力气,连袖箭都不会使?”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不都说我们不是朋友,难道你还要手下留情?”
对方玩味轻佻的态度瞬间激怒她。
他是故意的。
原本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又涌现,不是没有怨与恨,也非没怒火翻涌,只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唯有保持冷静才能从中脱险,必须强作镇定、克制痛苦,方不会被他打乱阵脚。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挥拳道:“胡说八道!”
他幽幽注视着她,忽然身影变幻,消失在晦暗里。
幻术!
楚在霜连忙静心探查,察觉他移动下层,忙不迭追了过去。
熟悉的塔壁,熟悉的入口,熟悉的阴暗楼梯,每次他们下来闲逛,都是他在前方探路,确定没事以后,再示意她跟上。
只是不料有一天,这个往日弈棋闲聊的秘密场所,居然成为他们兵戈相向的战场。
或许不愿使用袖箭也是如此,彼此留下的痕迹太多,以至于想回避,都处处受缚,被回忆袭涌。
他们在追逐间几番碰上,但都是短暂交手,并没有纠缠太久。
云锦绳呼啸而过,在黑暗中套了个空,遗憾错失她锁定的目标。袖箭、金电术、芸水袍、红花绳结,最可笑的是,她习得的多数斗法,恨不得都出自他手。
塔底一路都没有光,斐望淮迟迟没施术,只是甩开她,不断向下移。
楚在霜紧随其后,察觉他避而不战,质问道:“为什么潜入岛上?那药到底是什么?”
“不是说了,是来杀你。”
“激怒我对你有任何好处?”她闷声道,“既是如此,何必离岛前跟我告别?”
“……”
没准是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即便她想方设法压抑,也依旧忆起点点滴滴。替她挡住风啸巨兽的决绝,私下偷做桂花包的别扭,掀开修炼场碎石的担忧,他总口是心非,却会出手相助。
她不理解,她不明白,倘若这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