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卧室陷入一片黑暗,汽车经过别墅,车灯从窗帘缝隙投射到天花板上转瞬即逝。
“……”
汪盏平躺在床上,睁眼死盯着血红跳动的时钟数字。听着身旁传来的呼吸声平稳又绵长,不由微微转头,只见秦销的侧脸在黑暗中显现出生冷锋利的轮廓,肩背肌肉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
——每次都是被电话从熟睡中叫醒的,他怎么还能睡得着?
1:28……
1:56……
2:03……
2:33……
3:14……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始终没有震动,看来今夜秦先生不会走了。
汪盏蹑手蹑脚地下床,离开卧室来到餐厨,从冰箱中取出一只12寸慕斯蛋糕,站在岛台边大口大口地吞咽。足够5-8个人食用的分量,顷刻间仅剩残渣几颗。
惨白的灯光下,她手指紧掐着勺子,慢慢打了个嗝,油腻齁甜的东西从食管反流向上,瞬间冲到嗓子眼儿!
她捂着嘴,狂奔进最近的卫生间,打开马桶盖,“哇”地一声——
愁苦、哀怨和不该存在的憎恨随着混着胃酸的奶油一股脑地吐出去。
“呕——”
……
“呕……咳咳……”
……
“咳咳咳……咳……”
卫生间的装修精良,吊灯光芒照耀着白瓷砖地面,反射出铮亮的光。
汪盏狼狈地滑坐地上,对着马桶吐掉口腔分泌出的酸水,轻薄的睡裙胡乱压在臀下,双腿被瓷砖冰得发痛,但再冷,也不如心底的深寒。
秦先生连问都没问她牧逐野是怎么回事,待她一如往常,言行挑不出半分厌烦或是冷淡。今晚从酒会出来,还在门口给她披上他的西装外套,叮嘱她注意保暖。
那关切的神态、温柔的语气,与当年把她从泳池淫趴里捞出来的救世主一模一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先生还是那个秦先生。
但这一点却莫名让她联想到了“恐怖谷”。
她的“秦先生”和那位小姐的“秦先生”仿佛是同一流水线上的人偶,使用一套行为模板,来演绎真实的“秦先生”。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秦先生是怎么在与“那位小姐”热恋的同时,还能对她保持相同的温柔。
汪盏趴在马桶上,古怪地笑了一声。
人偶论要是真的就好了……
可惜还有另一种解释:秦先生想两个都要。
可是“那位小姐”不介意吗?还是说她和她一样是收了钱的。
可以确定这位“新妹妹”不是能和秦先生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否则早就当面甩耳光扔支票,让她滚远一点了。
但她不敢去探寻“新妹妹”的身份,万一“新妹妹”很聪明很睿智,是名校毕业还履历闪亮……
胃痉挛平复下来,汪盏冲了马桶,站在盥洗池前洗了把脸。抬起头就着惨白的灯光,望着镜中湿淋淋的那张面孔,嘴角微微牵动,调整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秦先生……我是来和您道别的……”
·
十一月初,汪盏带牧逐野去台南录了一期旅游综艺。
她在人群里如鱼得水,不知怯场为何物。人人都说她是天生的大明星,但其实她近乎病态地渴望关注,最害怕的事物不是死亡,而是没有人爱她。
四天的行程仿佛放了个短假,汪盏交了许多的新朋友,在海边玩得也很开心。录制的最后一天,节目组在海边放了许多烟花。
咻——
咻——咻——
牧逐野拉起了她的手:“阿姐,我们有过去的羁绊,有共同的理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你的人,离开他吧。”
金色流光洒在少年干净的面孔上,光线忽明忽暗变幻不定,汪盏一个晃神儿,透过他从记忆深处看到了另一张面孔。
她微微笑了下,抽回自己的手,目光越过少年的肩膀,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竹节“噼里啪啦”地爆开,除夕夜的冷空气冻得人眼眶发酸,忍不住想要流下滚烫的泪。
“秦先生……”
这根“竹子”还没有燃烧殆尽,秦销望着半空,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看她。
她咽了下口水,瞄着男人清俊的侧脸,试探着问:“您是不是一直给予别人东西,却几乎没有得到过多少回报?”
秦销:“我有我的消遣。”
“您给予我的太多了,我也想给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报。您应该什么都不缺,我也没有什么能还给您的……”她声音飘忽,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斟酌良久重逾千金,“除了陪伴……”
生怕他误会,她急切地解释:“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奢望更多,只是在您孤独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如果想找一个人陪着您,我会一直一直在。”
汪盏灼灼地望着身侧的男子,怦怦跳动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道亮光利箭般冲向天际,竹子的虚影七零八落,秦销随手拿起一根:“好啊。”
汪盏敛眸轻声道:“谢谢您……”
“谢什么?”
“……谢谢您收下了我的礼物。”
大风裹挟着誓言刮过一盏盏喜庆的红灯笼,从寒冷的除夕夜吹起电影节的红毯,又许多次拍打着凌晨两点的窗,于内蒙的酒店天台上撕裂了漫天的大雪,最后消散于台南的海风中,沙滩上的细沙闪烁着点点银光。
·
从台南回来,秦先生不要她的陪伴了。
秘书不再隔叁差五送来礼物;他缺席了一个她作为嘉宾的品牌酒会;他做客的某经济论坛没有给她发邀请函。
她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好几次拿起电话想要亲口向他求证,但都觉得道别的话语还没准备好。
秋雨又下了两场,酸臭的银杏叶终于掉光了。有一天会计发现秦销以司法手段向她名下转移了两套豪宅。
刚在一起时,秦销将她送进高定客户的名单,为此每年要消费几千万为她买衣裙;他说女明星该有的珠光宝气她也不能少,于是璀璨华丽的珠宝首饰成套成套地送到她面前;更不用提为她的时尚和影视资源所投下的商务,少说也有上百个亿。
这两套豪宅意味着分手费吗?
所以这一刻就是结局了?
汪盏没有直接给秦销打电话,而是联系了邬秘书,拜托她安排一次正式的见面。
叁天后,下午两点。
汪盏带着两份地产文件,来到亮马桥。燕莎商圈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行人从背后经过,她在楼下仰起头,望着这座不起眼的建筑,最后一遍默诵着道别的话语:
“秦先生,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您给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我不能再收这个……老家出来前姑婆给我算了一卦……”
……
前台小姐联系了邬秘书以后,汪盏迈入通往顶层的电梯。
隆冬时节,天台花园增加了一层玻璃穹顶,喷泉水珠在阳光下不断跳跃,玫瑰、绣球、郁金香芬芳灿烂。
秦销独坐在桌前吃午餐,面容冷白俊美,嘴角略微带着弧度,望向她的神情与从前毫无变化,仿佛一个月的冷暴力分手只是一场幻觉。
“秦先生,”汪盏牵动嘴角,努力笑了一下,将法律文件放在桌上,“我……我是来找……我是来……我……”
一阵酸楚漫上舌根,咽喉堵得不行,不知怎的突然缺氧窒息,她深深喘了两下,然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秦先生……我和牧逐野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您在乎我……对不起……求你别不要我……”
秦销擦擦嘴,放下餐巾,起身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
“我只是想让您在乎……我没有背叛您……”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秦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慢点喘气……”
汪盏前额抵在秦销的领口,手指紧紧绞着他的衬衫,如同当年在暴雨夜里他抱着她冲进急诊室前的那几步,这一下松开了,以后就抓不住了。
“我可以改……你、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改……求你、求您……”
啪嗒!
文件被扔进了垃圾桶。
“不管这个了,我们和从前一样好不好?”秦销把她从胸口轻拽起来,抽了张柔软的纸巾,帮她擤鼻涕,又轻佻地问,“这是谁的女朋友?怎么哭成这样还是这么漂亮?”
她哭得抽抽搭搭,十根手指还死死抓着衣襟不肯放,从玻璃杯壁的反光中看见自己长睫湿润,眼皮薄红,嘴唇紧紧抿着——是B站各种颜值剪辑中用烂了的那个表情。
“不哭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秦销轻声哄着她,又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我马上要去开会,你今天有什么行程?晚上有时间陪我去一个酒会吗?”
她的目光瞟向桌上的午餐——沙拉、烤海鲈鱼和一碗青豆几乎都没动过,又抽噎着说:“您还没吃饭……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
“你是欠了我一顿午饭,所以赔我一顿晚饭吧。不去酒会了,晚上我去找你,不用太麻烦,你上次做的那个……那个什么汤就挺不错的。”
汪盏打了个哭嗝:“好………”
·
从办公室出来是午休后开始工作的时间,社畜们在附近各个楼中进进出出,冷风吹来马路上的车声。
汪盏梦游般站在公交站牌下,满心满眼地茫然。
所以还要继续?
没有分手吗?
难道不应该是……秦先生为了她不肯接受豪门联姻,她不忍心秦先生与家里断绝关系,主动制造误会与其分手,然后远走好莱坞。
经过一番打拼后,她证明了自己的演技实力,新戏火遍全球,秦先生也找到了她,两人解开误会重归于好。在她得到奥斯卡影后的那一天,秦先生全世界的瞩目下向她求婚,然后受到豪门父母和全世界影迷的祝福吗?
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变成这样了呢?
下一次呢……
下一次秦先生不要了她,她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