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米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账目苦了脸,“可以不算吗?算账好难啊。”
“这只要用到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法。”
景子恒重新抽了张白纸放在叶米面前:“新算好的账目填在这边,记得写整洁一点。”
叶米捏着笔,迟迟不肯下手:“我不想算。”
她干脆有话直说。
对于一个不爱学习的人来说,哪怕是让她做最简单的加减乘除题,也很烦。
特别是还在非自主自愿的前提下。
“你乖乖算,算完我就给你发零花钱。”景老师祭出奖励诱/惑。
叶米瞬间竖起耳朵,跟在做什么地下交易一样,狗狗祟祟地侧头,压低声音悄悄问:“给多少?”
景子恒竖起一根手指。
叶米瞬间丧失兴趣,懒洋洋地又趴了回去:“就一分,我不干。”
钱太少,动力不足。
“一……毛。” 景子恒本来想给一块钱,不过听小姑娘对他起始期望值那么低,到嘴边的话又改了口。
“成交!”叶米瞬间精神满满地坐直起身,扒拉着账本开始重新计算。
有奖励在前头吊着,热情高涨。
重新计算账本,比叶米预想中完成得要快。
毕竟这里头运用到的只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而且她前头那一半算对了的是不用重新再算,这样一综合下来,再次算完叶米也就花了十分钟不到。
“我们结婚,买布料拍照摆酒席……杂七杂八全部加起来正好花了一百块,大家给的礼金总共三十七块八毛五,就算我们抽走一半礼金,也得倒贴进去八十多,结个婚好费钱啊。”
叶米开始为他们以后的日子感到忧愁,不会结个婚就负债吧?
可结婚就是这么费钱。
他们能只花一百,除了新衣服是叶米自己做的省下一笔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两人在小田村都没亲戚,款待的客人只有大队长等村干部,还有一些来往得比较密切的人家和知青院的知青们。
摆桌只设了六桌,就算菜色好,但菜是地里种的,米是家里的存粮,酒是农家自酿的,也就鱼肉豆腐稍微花费了点钱。
所以这个花销已经是经过两人努力控制的结果了。
听说周围村子有些人家亲戚多的,能摆上几十桌宴席,结个婚掏空家底不说,还负债累累。
家庭刚刚组建,就已经被拖垮了。
“又不是花你的钱,皱着个眉头给谁看?”温热的指腹推上叶米紧紧皱起的眉心,将那叠嶂的山峦给碾平。
“我替你心疼钱。”
“我有钱,不用你替我心疼。”景子恒转身,从两人床底下抽出一个皮箱,打开来,又从皮箱里翻出一个皮夹子。
皮夹子鼓鼓囊囊,里头装了不少钱。
景子恒抽了张大团结和一毛钱给叶米:“你的奖励。”
他许诺过的事情一向说到做到。
叶米懵了下,然后高兴地扬起笑,伸手拿走了那张一毛钱:“这还是我第一次从老师手里拿到奖励呢。”
以前看着学习好的同学能得到小本子小奖状之类的奖励,她也曾经眼馋过,可惜自己不争气,学习不好,拿不到奖励也没办法。
“拿少了。”晃了晃钞票,提示迷糊的小姑娘钱还没全部拿走。
“是你给多了。”叶米说。
她不瞎,当然看得到那张晃眼的大团结,但不是她该拿的钱不能去碰。
“这是家用。”景子恒解释:“我现在在村小学担任数学和音乐老师,还兼任副校长,每个月工资一共二十块,还有一些粮票布票工业票之类的津贴,以后每个月都上交一半给你做家用。”
“好,那我就把钱收着。”既然是家用,叶米就爽快接了。
她下地赚没几个工分,景子恒拿着工资,也不可能有工分,所以他们两个年底分的口粮根本不够吃,需要跟有多余粮食的人家买。
等她得空了,还能把院子后面的地给慢慢开垦出来,作为两人的自留地。
今年先开荒顺便沤肥,来年撒点蔬菜种子什么的,就有了蔬菜来源。
这样盘算下来,也许一个月还用不到十块钱。
晚上吃过饭,景子恒主动端起碗筷去洗。
身体力行地践行‘你做饭,我洗碗’的约定。
叶米留在屋里拿之前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纳鞋底,做的还是那种最复杂也最繁琐的千层底。
她想给景子恒做双新鞋子,当老师的一天到晚讲课都得站着,时间久了脚要疼,鞋子穿得舒服些会好受很多。
听到脚步声,叶米头也不抬地问:“那些礼金,我们抽走多少合适?”
这事刚才忘记和他商量。
“你说过了,抽一半。”
“一半?会不会拿太多了?”
“你不也说了,我们结婚花了很多钱,多抽点做补贴也正常。”
漏完财之后要学会适当哭穷,这是一种特殊的低调方法。
叶米:“……”
听起来好像都是她做的决定,她要不是当事人,都要信了这个邪。
景子恒见叶米没疑问了,就自顾自拿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分,然后抽过被叶米写得乱七八糟的账本,重新整理。
他笔下流泻出的字体正正方方,严谨工整,漂亮得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衬得旁边叶米那手狂放不驯的草书尤为惨烈。
看着刺眼。
俊眉微拧,似乎有些不适,但还是强忍着把账本整理完。
好不容易能从折磨人的账本上脱身,景子恒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压抑着情绪唤道:“叶米。”
“到。”叶米空不出手,就抬高点声音回应。
“以后每天,写十张大字,每张字数不能少于三百。”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晴天霹雳!
捏针的手逐渐颤抖。
“好端端地这是干什么呀?”疑惑又委屈。
她哪里惹他生气了?
“练字。”言简意赅地甩出两个字,让她自己去领悟。
叶米表示频道不同调,领悟不能:“我不要。”
拒绝地干脆利落。
无视叶米的拒绝,景子恒态度强硬,不容拒绝:“我以后每天都会检查。”
“我说了我不要写,你为什么突然要我练字?”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你字丑到我了。”本来不想说的,偏偏小姑娘不听话,硬要逼他说实话。
实话总是伤人的。
“……字丑你可以不看。”脸颊鼓鼓地,气到从牙缝里憋话。
景子恒冷笑:“然后在未来某个瞬间被冷不丁刺瞎眼?”
叶米:“……”
*
景子恒洗完澡,带着一身未散的水汽坐在床边,看着最里头把自己包成一团蝉茧的小姑娘。
可爱的小背影上仿佛写了两个硕大的字:赌气。
喉结震动,低低沉沉的轻笑声流出。
叶米听到男人性感低沉的笑声,抓了抓莫名痒痒的耳朵,又把自己的小脑袋埋得更深。
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我这里有瓜糖,你吃不吃?”修长的指节间不知何时捏着一小块洒满了糖霜的雪白瓜糖。
“不吃!”叶米很硬气地拒绝了。
如果不看她不自觉叼着手指头的动作的话。
她还记得,瓜糖是用冬瓜去皮切块后,用糖霜腌制,直至彻底风干而成,这样做成的糖既有冬瓜的清香,又有糖霜的甜蜜,吃起来清脆爽口,香甜美味。
这是叶米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她小时候每次生了病,要喝苦苦的中药,妈妈都会买一小块瓜糖哄她。
瓜糖很甜,能一下子冲淡中药带来的苦涩。
上辈子最后生病的那段时间,叶米每天喝着苦药,一直都在想念瓜糖的味道,可她直到死也没能再吃上哪怕一小口。
其实瓜糖很便宜,一分钱能买半个巴掌那么大的一块,但她舍不得买。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瓜糖的?”
还是没忍住,从被子里探出半颗小脑袋,灵动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粘在瓜糖上,咽了下口水。
馋……
“是你自己说的。”
景子恒还记得,他刚将叶米从冰冷刺骨的湖里救起来时,小姑娘浑身颤抖地卷缩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虚弱奄奄一息地呢喃:“妈妈……我想吃瓜糖。”
他那时候差点以为她会挺不过去,还好。
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景子恒心底就埋下一个执念。
——他想给她吃瓜糖。
“想不想吃?”又问了一遍。
将瓜糖凑近她面前,好笑地看着小姑娘不自觉地抽动鼻子,小脑袋又探出来一点,追着瓜糖走。
眼底的渴望明明白白。
“想吃。”还是没忍住,袒露内心的真实。
“明天十张大字。”
注意到对方时间量词上的变化,叶米神色变得挣扎。
只要写一天的大字,就能换取梦寐以求的瓜糖,这买卖似乎很划算。
犹豫良久,还是下定决心:“成交!”
话音初落,叶米立马迫不及待地张嘴,等待投喂。
没想到对方居然当着她的面,把瓜糖拿走,冷酷宣告:“今天太晚,你牙也刷好了,明天起来再吃。”
“不行!”情急之下,叶米猛地从被窝里扑出来,挂在景子恒后背上,伸手去抢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