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茫然地坐在那里,目光空荡荡的,不知是落在了江菱身上,还是落在了不知名的远处。江菱托着腮看了一会儿,便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拉了雪雁到一旁,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些话。
江菱一面说,雪雁一面连连点头,时不时显出些义愤填膺的表情来。
片刻后林黛玉回过神来,扑哧一声笑了:“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咕些什么呢。”说着就要过来拉住她们。江菱巧巧妙妙地躲过去了,笑吟吟道:“林姑娘容禀,我这是让雪雁姑娘多多上心,莫要让那些不相干的惹恼了姑娘,又惹得姑娘一通难过。”言罢朝林黛玉眨了眨眼。林黛玉愣了一下,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便又多了些泪花。
江菱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黛玉哭笑了一会儿,挽着江菱的胳膊坐下,低声道:“阿菱说的对,要是不在意,又哪里来那么多的悲欢离合。这世上的人和事,不过是过分的烦恼和牵挂罢了。”
江菱怔了怔:“姑娘……”
林黛玉揉揉眼睛,又攥住江菱的手,笑道:“瞧我又胡言乱语了。她们都说我整日里胡思乱想,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想出病来。阿菱你说,要是我也同你这般洒脱,这般不在意,会不会从此少了许多烦恼?”
江菱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黛玉得到肯定的答复,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硬拉着江菱陪她去赏花。江菱没奈何,只得跟着林黛玉,带着雪雁和花锄,还有一些散落的诗稿,到花圃里除草施肥去了。但因为秋日百花凋零,因此她们转了几圈,也不过是赏了些漂亮的菊花,又锄了些花苗罢了。
等到未时左右,江菱便同林黛玉告了辞,回屋去更换自己的身份。临走前林黛玉赠了她一首诗,说是自己刚刚写出来的,赠与密友最佳,江菱挠挠头说自己不会和诗,林黛玉抿嘴一笑,道:“阿菱要是会和诗,那可得和个十首八首的,我才能放过你。但现如今嘛——阿菱闲暇时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吟一吟诗、作一作画,已是极大的乐事了。”
江菱闻言大窘,暗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练一练格律。
但再一想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早已经过了吟诗作画的年纪,就算是从头再学,蒙学和描红就足够她头痛的,更别提那些平平仄仄的格律声调了,于是便只能作罢。
况且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江菱回到屋里,照往常一样调暗了脂粉,均匀地涂抹在面颊上、脖颈上、手臂上,又散开长发给自己梳了一个双丫鬟,便在嬷嬷们的视线里,溜出屋子,来到王夫人的正院里。
正院里稀稀拉拉地站着不少丫鬟,还有三四个从未见过的管家媳妇,上回见到过的周瑞家的媳妇也在其中,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周瑞家的脸色实在是差得很了。起码不再像先前那样,对小丫鬟们颐指气使,让她们宁可挨打也别让二太太受了惊。
江菱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边走过,找到金钏和玉钏,表示自己又来当值了。
金钏和玉钏在册子上勾了一下,示意江菱进屋伺候,院里不用她帮忙。江菱不明所以,不过也按照金钏和玉钏的吩咐,进到了王夫人的正屋,规规矩矩地立在墙边当背景板。
屋子里除开丫鬟之外,总共只有三个人:
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
江菱见到薛姨妈和薛宝钗,心里意外了一下,不过依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墙边,当一块背景板。
贾府里的事情错综复杂,牵连甚广,连心狠手黑的王熙凤都栽了个大跟头,江菱暂时不想趟进这摊子浑水里,把自己弄得一身腥臊,还平白惹出些是非来。
上回王夫人邢夫人赵姨娘王熙凤和贾母的那出戏,可是历历在目。
王夫人见到江菱进来,略略扫了一眼更漏,便垂下眼皮,慢慢地捻着她的佛珠。
薛宝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大大方方地笑了:“娘,姨母,你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真要细究起来,却言过其实。老太太心里念着的是整个荣国府,即便是近日府里风声紧了些,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等风头过去,便太太平平、相安无事了。”
王夫人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缓缓地捻起了她的佛珠。
反倒是薛姨妈哎哟一声,拉着薛宝钗的手道:“我的姑娘,你可知这两日府里风声紧的,连我都有些受不住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主子丫鬟们,月例减半,花用减半,份额减半,连出门的小厮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即便是要做给那位——”她指了指天上,“那位爷看,也用不着拘着阖府上下的人罢。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事儿,薛、王、史三家也不是没有做过,何必要把事情做得这般绝?”
言辞之间,似乎是有些不满。
王夫人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薛姨妈身上,似乎有些不满。
薛宝钗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王夫人的眼神,忙拉住薛姨妈道:“这便是娘的不是了。老太君何等英明,一言一行自有她的道理,前日我到老太君屋里劝了劝,尚未说些什么呢,老太君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麝月姑娘忙将我拉了回去。要是这府里当真相安无事,老太君又何必——”
“宝钗。”王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我前日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
薛宝钗一愣,点头道:“已记住了。”
王夫人微微点头,不再多言。薛宝钗聪明地意识到了,此时不应该再多话,便带着薛姨妈同王夫人告辞。王夫人也没有留,只是眼底的赞赏之意更加深了。
上回她去找薛宝钗,就是看中了薛宝钗处事圆融,又知道进退,现在看来,薛宝钗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厚望,不但在老太太跟前能说得上话,而且还能拉住她那个不知进退的娘,真真是个宝贝。
王夫人等她们走远了,才冷着脸吩咐道:“今晚你留在这里守夜。”
后面那句话,却是对江菱说的。
江菱应了声是。在王夫人院里住了那么久,这种事情时不时就要碰见一回。她等王夫人用过晚膳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屋子,将那面菱花镜取了过来。横竖守夜无聊,不妨到末世逛上一圈。
午夜时间一到,江菱便趁着无人注意,用菱花镜回到了末世。
末世里的时间,除了与红楼世界昼夜颠倒之外,其余并无二致。红楼世界里是深秋,末世里便已经到了寒风呼啸的季节。因为核冬天的缘故,这里总比外面来得要冷一些。江菱裹了裹大棉袄,轻手轻脚地戴上一双蚕丝手套(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又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眼前的树枝。
这一次降落的地点,是一个废弃已久的生态公园。
这座公园至少有两三公顷大,以江菱现在5.2的视力,也一眼望不到边。她谨慎地在枯枝落叶中穿行,鞋底踩断了一截枯枝,发出喀擦一声,在冷寂的空气里显得分外清晰。江菱停住脚步,谨慎地朝左右望了一眼,确认没有什么人或是动物被自己惊动,才慢慢地往公园外面走去。
公园门口的招牌倒在地上,摔成了不规则的两截,钢筋已经生锈了。再走近一看,锈迹斑斑的钢筋上结了一层白霜,锋锐的横截面早已经被蛛丝缠绕,一只小小的蚂蚁慢慢爬到钢筋上,咔地一下,钻了一个极细小的洞。
江菱脸色大变,噔噔噔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那只小蚂蚁。
小蚂蚁若无其事地爬到横截面上,又是咔地一声,钻出了一个小小的洞。要不是江菱的视力比常人要好,钢筋的断裂面比别的地方要光滑,还真发现不了这小小的、只有蚂蚁触角大小的洞。
很显然,这只蚂蚁变异了,要么能分泌强酸物质腐蚀钢筋,要么是它的牙齿足以刺穿钢筋。
江菱紧紧地抿了一下唇,解下一只手套,攥紧手里的菱花镜,更加谨慎地往外面走去。
外面是一座废弃的城市,钢筋水泥堆得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大多变成了半截,地面上也多了十多道纵横交错的大裂缝,显然是经历过一场九级以上的大地震。由于地缝太多的缘故,大多数的腐烂生物因为行动迟缓和视力不佳,一不小心就掉到了裂缝里,徒劳地在地底下跳脚,发出呜呜的声音。
江菱收回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到生态公园里面。
傻瓜才往外走呢,要是一不小心掉到地缝里,不死也能去掉半条命。
生态公园里除了动物之外,还有数目繁多的植物。江菱取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翻到第八十七页,在上面记下了蚂蚁和蜘蛛,又记下了生态公园里刚刚见过的一些新奇物种。
每一次她回到末世,都会记下当前自己见过的生物,以免下回碰到同样的物种时,又要重复一次先前的工作。她匆忙写了几笔之后,便将小本子塞回到棉袄里,一手持着菱花镜,一手折断了尚有些青翠的树枝,在地上堆了一小堆,然后和落叶混在一起,点燃了火。
火苗忽地窜了起来,树枝和落叶慢慢地燃烧成了灰烬。
江菱一面警惕地望着四周,以防止其他生物偷袭,一面在灰烬里仔细找寻,直到发现了一种淡青色的细碎晶体,才猛然松了一口气。她用瓷瓶装好晶体,将地面上的余灰埋到土里,遮严实了以免发生火灾,随即又带着瓷瓶,走到一片阴影下,用镜子的正面对准自己,回到了红楼世界。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活人,但她依然保留着警惕的习惯。
顺利回到红楼世界之后,她才长吁了一口气,收好那面菱花镜,打开瓷瓶。
瓶子一开启,江菱便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的,很是清爽。试验过这么多种植物激素,她已经总结出来,无色无味的植物激素多半是没有用处的,有香味的激素或许有用,或许没用,不能一概而论。在做了短暂的心理建设之后,她便挑起一点液体,轻轻涂抹在了手背上。
在那一霎那,她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日子,丧尸、末世、追逐……
“啊——”
王夫人屋里瞬间响起了尖叫声。江菱塞好瓶塞,走过去一看,王夫人拥着被子坐在那里,大汗淋漓,口里喃喃地说道:“恶、恶鬼……全身腐烂的恶鬼……吃人的鬼……”
她梦到了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