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左月卫惊讶, 是因为他们发现这间斗室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金银满屋, 而是挂了好几幅画, 桌上地上, 还散落不少没有打开的画轴。
崔不去惊讶, 则是因为他认得画上的人。
站立回首, 上身半裸的。
半卧美人榻, 扶胸半露的。
轻纱飘飘,若隐若现的。
不是李沿那样低俗露骨的春宫图,这些画上的女子, 或星眸半闭,或持扇含笑,从少女的青涩, 到少妇的风韵, 数年间同一个人展现不同的风情,画师的确抓住了画中人的神韵, 一颦一笑, 眉目动人。
崔不去甚至都不需要等杨云亲口承认, 就能猜出他所画之人的身份。
“想不到, 你与乐平公主竟还有这么一段。”崔不去似笑非笑睇了杨云一眼, “难怪我一看你长相,就想起公主身边的面首。”
杨云闭目端坐, 装聋作哑。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只能摆出这副样子。
两名左月卫面面相觑, 都觉脖上凉丝丝。
这等皇家宫闱的不伦隐秘,不该是他们能知道的。
崔不去却没让他们离开,而是指着他们身后的砖石:“你们用刀刮开后面那堵墙。”
杨云神色一动,睁开眼,终于不装哑巴了:“你怎么知道?”
两名左月卫依命行事,锋利刀刃在墙壁上刮了一会儿,白粉簌簌落下,很快露出后面的金色。
“尊使?”
“继续。”
刀锋顺着刮开的痕迹往四周扩散,很快就露出端倪。
薄薄一层面粉糊成的墙壁后面,竟是一堵金灿灿的墙壁。
一块接一块的金砖垒成的一面墙。
即使只有一面,也十分惊人了。
“墙角的缝隙有古怪!”另一名左月卫忽然喊道。
他将五指伸入缝隙内,慢慢掰开,两堵墙在他的力气下,竟一点点分开,最后露出一条通道。
通道内灯火辉煌,烛光微微摇曳,可见另外一头必有出口。
崔不去讶异道:“杨郡守,您这密室建得比西北枭雄段栖鹄好多了,真该让那土包子来见识见识什么叫皇亲国戚的气象!”
杨云怒道:“杨氏何时轮到你来诋毁,你不过我是我叔母养的一条狗……啊!”
他被左月卫踹翻在地,一顿暴揍,不多时就鼻青脸肿。
崔不去视而不见,认真地欣赏那面金墙,仿佛金子里能开出花。
等到杨云的咒骂变成哀叫,他才回转过审,故作惊讶:“杨郡守,虽然你贪污灾粮,草菅人命,亵渎公主,但自有国法惩治,你就算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刑部也不会因此为你向圣上求情的。”
杨云已经不想说话了。
“尊使,通道后面通往地面,有个院子,里头住了一个女人和两名哑仆!”
前去探路的左月卫很快来报,顺道将那女子也带过来。
宫装女子年约双十,身姿曼妙,眉目如画,只是神色惊慌,少了些许美感。
崔不去一看见她,就笑了:“杨郡守,天高皇帝远,逍遥似神仙啊!”
这女子分明是年轻几岁的乐平公主。
杨云哑声道:“你现在可以让他们先出去了吧?”
崔不去挥挥手,两名左月卫带着那女人不声不响往回路上去。
女人频频回首看杨云,似对自己的处境茫然又无措。
杨云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说吧。”崔不去拢拢披风领子,寻了处座垫盘腿坐下。
杨云自然没有这种待遇,他双手双脚被牢牢绑着,坐不能坐,站也站不好,只能靠着墙,别别扭扭,甭提多难受了。
“你要我说什么?”杨云冷冷道,“你不是都看见了,我还能说什么?”
崔不去:“我没兴趣知道你和乐平公主之间到底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侵吞灾粮一事,也自有刑部和御史台问审,我要知道的是,你与云海十三楼的关系。”
杨云讨价还价:“我若说了,你能给我什么?”
崔不去扯扯嘴角:“我会将这里的画都烧了,把那女的放走,你在这间密室里做的事,会永远成为秘密。”
杨氏堂兄妹逆伦乱情,自然见不得光,尤其在女方身为公主和前朝皇太后的情况下。
杨云强辩道:“自开皇元年我赴光迁上任之后,与公主就再未见过面了,这些画并不能证明什么!”
崔不去冷笑:“那外头的女人呢?还有公主上一位面首,皇帝和皇后都见过,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本来看在你姓杨的份上,按律流放千里便算了,若得知此事,你恐怕就别想活着了。”
杨云恶狠狠道:“那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崔不去咳嗽两声:“既然杨郡守不想说,那我只好去问别人了,县尉武义,还有你身边的人,应该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
他作势起身,杨云却按捺不住。
“慢着!”
崔不去回首。
杨云带着一丝不甘心道:“我只是想拿粮食卖些钱罢了,从来没想过谋逆之事,捐粮免税这个法子,也是一个姓萧的人给我出的主意!”
现在事情败露,他自然把所有责任都往云海十三楼身上推,崔不去也不追问其中真假,只问:“叫什么名字?你为何会信他的话?”
萧氏是三年前来到光迁郡的,他通过李家的关系拜见刚刚上任不久的杨云,知道杨云别的不喜欢,就爱金银之物,便投其所好,连送两尊金佛,很快跟杨云亲近起来,又新官上任急于立威的杨云出了几个主意,渐渐地让杨云觉得这位萧先生足智多谋,两人就亲近起来。
萧先生自称是南人,往来大江南北,做的香料生意,杨云知道萧是南朝大姓,也没多问,因为萧氏往来几趟,都给他带来不少收益,但这远远满足不了杨云的胃口,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官仓头上。
听到这里,崔不去几乎可以肯定,那萧氏就是萧履。
三年前,云海十三楼在发展势力的过程中,必然需要庞大的钱粮支持,萧履用两尊金佛收买了杨云,实际上却从后来的捐粮免税中,攫取更多的利益,他几乎不用问也可以肯定,前两年朝廷免了光迁郡的赋税,被杨云倒腾卖给当地大户,萧履肯定也从中插了一手,赚得盆满钵满。
如果他们懂得适可而止,不要贪污这次朝廷拨下的灾粮,又或者容卿别那么较真的话,一切应该还能维持原样。
杨云道:“这次洪灾之后,也是萧氏怂恿我,将灾粮全部吞下……”
崔不去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对。”
杨云莫名其妙:“哪里不对?”
“我认为,萧氏不应该是如此鼠目寸光之人。他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不少好处,应该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只有细水流长,方能长远,但这次你们迫不及待把所有灾粮都侵吞,一点都不给灾民留下,这才导致露出那么大的破绽,连黄略都知道后果严重,宁可暗地里向我们传递消息,也不敢背这个黑锅。”崔不去看着他,缓缓道,“我劝你坦诚相告,别以为萧氏现在不见,你就能逃脱罪责。这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杨云目光闪烁,不肯直视他:“自然是他的主意!”
崔不去冷笑:“杨郡守,那萧氏是云海十三楼的人,心怀不轨,所图甚大,他前两年跟你合作,看的是你身上长远的好处,绝对不会贪图这仅仅一次的灾粮。若你不是因此与他闹翻,这次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逮住,以萧氏的能耐,起码还能跟我斗上几回合,现在你被当成弃子被他抛出来,正是他知道你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
杨云面色苍白,嘴硬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崔不去:“无妨,等我们将萧氏拿下,你再慢慢交代,也不迟,左月局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说实话,这些画和那个女人,我也会如实交给皇后处置的。”
杨云大怒:“崔不去,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崔不去无辜道:“我答应过你什么,我不记得了。”
杨云:“你这狗娘养的……救命啊!杀人啦!”
那些嵌在墙壁里的金砖并不牢固,被崔不去轻轻松松就抽了一块出来,照着杨云的脑袋肩膀就砸,杨云被抽得生疼,双脚被绑着,迈不开步子,想跑又跌倒在地,只能由痛骂变成嚎叫。
“别打了!别打了!我什么都说!”杨郡守鬓发散乱,痛哭流涕,哪里还有之前半点文质彬彬的容止。
“用你最爱的金砖打你,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吗?”崔不去叹了口气,还很遗憾,“可惜我气力不济,否则你应该会更高兴的。”
杨云心说幸好你这病鬼力气不够,不然我现在早被你砸死了。
正想着,衣领被大力揪住拽向前方!
“就你侵吞灾粮害死的那些人,在这里弄死你都不为过。”
崔不去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杨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浑身僵硬。
“不过我是大隋官员,须得遵纪守法,不能对你私刑处置。”崔不去拍拍他的脸颊,“杨郡守,你有羊角风吗,怎么方才突然撞墙,把自己给撞成这样?”
杨云:……
崔不去温和道:“来,上去之后我让大夫帮你医治一下。”
他伸手欲扶杨云,后者却惊恐地往后瑟缩了一样,像见到妖魔鬼怪。
崔不去也不管他,先行上了地面,再让左月卫下去带人上来。
此时郡守府的侍卫怯生生送来一封信。
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赵氏茶坊,故人相候。
裴惊蛰和乔仙见他捏着一封信久久不语,都走过来。
“崔先生,谁写的信?”
崔不去回过神,淡淡道:“是萧履。”
乔仙面色微变。
裴惊蛰则倒抽一口凉气:“云海十三楼楼主?那个大魔头?”
崔不去为他给对方冠以大魔头的称号感到有趣,不由笑了一下。
萧履的外表谈吐,乃至为人处事,都很难让人将他与魔头联系在一块,也许凤霄还比他更像大魔头。
崔不去与萧履只有一面之缘,几次都是隔空过招,至今互有输赢。
云海十三楼相继折损了玉秀、高云、段栖鹄、冯小怜等得力干将,但高云是高句丽人,萧履借凤霄之手除了他,接受扶余门的势力,段栖鹄心有异志,不想参与十三楼的谋逆大计,也被借机铲除,反观崔不去他们这一边,天池玉胆得而复失,落入敌手,崔不去至今也没法将萧履擒获。
棋逢敌手,每回与萧履对上,不到最后一刻,连崔不去也无法确定谁是输家,谁是赢家。
“尊使,让我去吧。”乔仙忽然半跪下来,垂首请命。
“你想去?”崔不去看着她头顶的发髻,表情莫测,喜怒不辨。
“是。”
“萧履武功之高,不下于凤霄,这次他很可能亲自出马,你对上他,没有半分胜算,即使如此,你还想去?”
“是。”
裴惊蛰看看两人,似有迷惑不解,却未开口打断。
崔不去轻描淡写:“好,那你去吧。”
乔仙握紧剑鞘,起身欲走。
崔不去:“活着回来。”
乔仙心头一颤:“属下尽力。”
裴惊蛰急道:“萧履武功何其高强,光凭你一人怎么……”
乔仙听而不闻,随手抓过身旁的马飞身骑上,清叱一声,人马便已疾驰而去,没入茫茫暗夜之中。
“你这是要她去送死吗!”裴惊蛰再也忍不住,朝崔不去喊道,也就近骑上一匹马,紧随其后。
崔不去目送他们离去,对关山海道:“我们去风云酒肆。”
关山海不解:“凤二府主不是已经去了?”
崔不去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萧履留的这封信,恰恰说明赵氏茶坊无人,他会倾尽全力,在风云酒肆剿杀凤霄。”
关山海恍然:“所以您故意让乔仙去赵氏茶坊,反而是为了保住她一命。”
“她既然作了选择,我就会保她。”崔不去策马扬鞭,“走吧,去英雄救美!”
关山海重伤未愈,听见这句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呛死,心说他们二人一病一伤,还能救美,去了反倒变成人家的点心吧!
但崔不去已经一骑绝尘而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催马追赶。
……
光迁县有一条名字很好听的街道,叫桃花长街。
风云酒肆,就在街道的尽头。
午夜长街,酒肆门口,立着三个人,高矮胖瘦,外表容貌,皆无二样。
浓郁的血腥气从他们身上散开,若非身着黑袍,眼下已可见衣裳上血迹斑斑。
也许是自己的血,也许是敌人的血。
一个凤霄拎着自己手上沾血的扇子,嫌弃道:“我能不能不拿着这玩意儿了?”
另一个凤霄好心提醒:“你就算扔了扇子,衣裳也沾了血。”
第一个凤霄跺脚:“你这人好坏,还暗示我脱衣服!”
第二个凤霄冤枉道:“我何时这样说了?”
第三个凤霄实在受不了了:“你们能不能别用我的脸作出这种表情!”
第一个凤霄娇笑:“二府主,人家也想换回自己啊,可您看,前面那些不识好歹的拦路狗不是不肯走么,您帮我将他们赶走,好让我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吧,再闻见这血腥味人家都要吐了!”
凤霄警告道:“秦妙语,你再用我的脸撒娇试试。”
第一个凤霄终于不做声了。
第二个凤霄正想说话,也被凤霄制止:“明月,闭嘴。”
长街中央,他们面前不远处,金环帮少帮主冷都带着六名高手,严阵以待。
这是第二道关卡。
方才凤霄、明月、秦妙语三人,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将酒肆之中十一名高手全部剿杀,唯一的漏网之鱼元三思重伤遁逃。
但他们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
秦妙语右臂不正常地扭曲着,血一直滴滴答答往下落,她方才的玩笑,不过是为了缓解疼痛转移注意力。
明月则是腹部受了伤,虽然暂时点穴止血,但功力受损,急需疗伤。
至于凤霄,没有人看出他是否受了伤,因为他一如既往,面色如常。
“冷都,宁舍我自己不敢出来,就派你这个义子来送死,我若是你,现在肯定掉头就走。”秦妙语叹了口气,向对面的为首之人道。
“冷都,宁舍我加入云海十三楼,实则押上整个金环帮的身家性命来豪赌一场前程,你虽然是他的义子,却也是金环帮的少帮主,无论大义还是私利,都该知道如何取舍。”明月也道。
方才他们二人伪装凤霄,虽然惟妙惟肖,但秦妙语本身武功平平,明月又不惯用琴,三人之中,凤霄出力尤多。
这一招可一不可再,敌人也不可能再被迷惑。
冷都人如其姓,面沉如水,他缓缓抽刀出鞘,视线由始至终,只落在真正的凤霄身上。
“你们方才固然连败十二高手,但也都受了伤,就算能通过我这一轮,后面还有人等着你们,何不索性投降,也好让我对上面有个交代?”他对凤霄道。
秦妙语忽然道:“二府主,我根本不会用琴弦,方才好悬没把自己的手割断,这回就让我用自己趁手的吧。”
凤霄冷笑:“你再用老子那张脸撒娇,我就让你把你的嘴缝起来!”
来字刚刚落音,人已飘然而出,瞬间来到冷都面前!
冷都睁大眼。
他知道凤霄武功极高,之前连玉秀和范耘那等高手,也拿对方没办法,更何况是区区自己和金环帮六名高手,听上去名声响亮,实际上在这等高手面前,也许都过不了几招。
但那只是在平时。
方才凤霄刚刚经过酒肆内激烈一战,便是武功再高难免会有所损耗,哪怕他不能杀了凤霄,若能令对方身受重伤,也不枉今夜来这一趟了。
然而冷都没想到凤霄的轻功竟能快到如此地步!
飘若鬼魅,形若流云,无声无息。
在眼睛看见对方到达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冷都的刀已经出鞘,但随即有股大力将他的手往刀鞘方向按,生生将刀又按回鞘中,冷都胸口传来剧痛。
心脉已断。
冷都至死,都维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他身后六名高手,也都大喝一声,齐齐出手,为他们的少帮主报仇雪恨!
凤霄翩然跃起。
他抬步平平一脚,人已到了那六人后面,反身扬手,琴弦齐出,射向其中三人。
原本五根琴弦,酒肆内消耗了两根,如今只剩三根了。
这三根琴弦上起码有六条人命,换作平日,凤霄早就嫌弃不已,丢之大吉了,但现在他不能不捏着鼻子,委曲求全继续用。
六名高手,三根琴弦,还有三个人。
明月和秦妙语也出手了。
一人长剑,一人飞袖,杀气化为潋滟寒光,朝敌人汹涌卷去。
天雷轰然作响,层云电光烁烁,仿佛预兆又一场暴雨来临,也仿佛为今夜的腥风血雨助兴擂鼓。
桃花长街,此刻洒落青砖石上的不是桃花,而是斑斑鲜血。
鲜血砸在石头上,犹如片片桃花绽开。
也许从今日起,桃花长街的名字被赋予新的含义。
长街厮杀,刀光剑影,血气冲天。
两旁却悄然无声,静得让人忘记那些屋子里头还有百姓居住。
六人先后倒地,与他们的少帮主一道,同葬此地,死不瞑目。
秦妙语踉跄两步,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形,直接软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凤霄见状,突然来了一句:“崔不去吐血的样子,比你好看多了。”
秦妙语:……
她是真想抄起手边某个金环帮高手的刀朝凤霄掷去,但她不敢。
自从弃暗从明,被收编进解剑府之后,她就要在凤霄手下讨饭吃了。
更何况,一个杀了这么多人,还能脸不红气不喘若无其事的人,是该多么可怕。
明月没有吐血,但他也有些站不住了,面色微青,扶墙坐下,赶紧调息,因为他知道后面还有更难过的关卡在等着他们。
秦妙语大喊一声:“还有谁,给姑奶奶滚出来!”
明月劝道:“你都受伤了,省点力气吧。”
凤霄忍不住用脚尖踢他一下:“你能不能别用我的脸摆出憨厚的表情!”
下一刻,敌人应秦妙语之请,真的“滚”出来了。
只有一个人。
他从长街另一端走来。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他像是来桃花长街看桃花,而不是来杀人的。
甚至,这人手里还拿着一把伞,许是为了这天色预备的。
秦妙语以为他是误入的过路人,忍不住柔声提醒:“这位郎君,此处危险,你快些离开吧。”
凤霄蹙眉道:“虽然他那张脸还能看,但你凭什么会觉得一个普通人三更半夜不睡觉,专门跑到这里来?你要是再这样,就别待在解剑府了,我那里不收蠢货。”
秦妙语委屈道:“大家都这么累了,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若说句好话就能让他自己走,岂非省了我们一番力气?”
凤霄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别做梦了,那是云海十三楼的楼主!”
什么?秦妙语很震惊,对着来者看了又看,似乎很难相信这样温柔尔雅,俊美斯文的年轻人,居然会是他们最棘手的敌人。
萧履轻笑一声。
他停住脚步,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凤府主,别来无恙?”
凤霄不耐烦:“要打就打,别废话了。”
萧履善解人意道:“你方才受了伤,现在再打,恐怕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多歇一歇,我不乘人之危的。”
不乘人之危,那你前面派那么多人来作甚?
凤霄想这么骂他,想想还是算了,省点力气,等会打架。
因为他知道萧履说得没错。
高手之间气机牵引,他对萧履有所感应,萧履同样知道他的情况。
秦妙语有等于无,不必指望了。
明月武功虽然高,但也不是萧履的对手,更何况受了伤。
至于凤霄自己,放在之前,他或许与萧履有一战之力,但酒肆里那一批人消耗了他太多的真气,冷都几个虽然比元三思等人好对付许多,但之前积压的伤势也因这次动手而被牵动,一发不可收拾。
萧履已经将一切全部算好了。
但他不能退。凤霄想道,一旦他这边退了,崔不去那边,就危险了。
“上次见面,难为你还故意藏拙,败在我手下,像你这样骄傲的人,想必很难受,卯足了劲要赢我。只可惜,天下高手济济,就算你败了我,也还谈不上天下第一。”凤霄道。
萧履微微一笑:“我要天下第一做什么,萧某只是造反的,又不是混江湖的。你是不是怕我对崔不去下手?凤府主不用担心,我不杀他,今日我要杀的,是你。”
话音方落,马蹄声远远传来。
二人一时未语,不约而同凝神聆听。
却见夜雾之中,一人一马疾奔而来,披风飒飒,人影瘦长。
萧履认出来人,不由微微一怔,回头去看凤霄,后者同样浮现意外之色。
来者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长鸣声中戛然停住。
“崔尊使,您可真跟狗鼻子一样,哪里有事就往哪里来!”凤二府主冷着脸哼笑,刻薄道,“萧履是我的猎物,今日必是要我解剑府拿下他,你若敢抢,我便先杀了你。”
“凤云天。”
隔着夜雾,对方身形茫茫,神情茫茫,模糊不清,唯有熟悉的声音,半点未变。
“你昨日问我的话,我现在便可回答你。”
“我说,会。”
凤霄呼吸猛地一滞!
昨日他问了什么?
他问,你会将后背留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