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傅离忧四岁多,傅少安和傅怀笙也都前后三岁了。
正值盛夏,天气炎热,三个小家伙坐在外面的秋千架上晃悠着短腿啃着瓜。
产房内不时传来杜晓瑜实在忍不住的痛呼声。
傅离忧说:“这么折腾人,肯定是个妹妹。”
话完,瞟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的弟弟,“少安你说呢?”
少安正专心吃瓜,力求每一次啃出的牙印都要保持一致,就好像他身上穿的衣裳,如果两边袖子有一边挽起来,有一边放下,他就浑身难受。
傅离忧撇撇嘴,看向最右边的傅怀笙,“怀笙,你说,母后这次生的是不是妹妹?”
怀笙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不了话,只是时不时紧张地看向产房那边。
傅离忧无语望天,同一个娘教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傅凉枭过来的时候,见到三个小家伙百无聊赖地同坐在秋千架上,他眼底浮现了浅浅的柔意,走过来,含笑问:“外面天热,怎么不回屋里纳凉?”
傅离忧说:“我们在等妹妹出来。”
“妹妹?”傅凉枭一时没反应过来,尔后想到了什么,有些好笑,“怎么能确定就是妹妹?”
傅离忧道:“外祖母说的,酸儿辣女,娘亲之前喜欢吃辣的,所以肯定是妹妹。”
傅凉枭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说:“带着两个弟弟先回去,外面太晒了,一会儿晒黑,母后可就不喜欢你们了。”
怀笙见到傅凉枭,马上扔了瓜皮,朝他张开小胳膊,“父皇,要抱抱。”
秋千有点高,他个矮,之前是傅离忧给抱上去的,自己下不来。
傅凉枭走过去,把傅怀笙抱在怀里。
粘人的小家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很明亮,声音甜又脆。
刚才听到傅凉枭说晒黑了母后就不喜欢他们了,傅怀笙眼里有害怕。
傅凉枭敏感地捕捉到了。
大概是还在襁褓里的时候生母就不在,他天生缺乏安全感,所以自记事起就一直很粘杜晓瑜。
三个孩子里面,傅离忧显得早熟,少安是个闷葫芦,你问他三句话他都不肯搭理你一句的那种,怀笙比较敏感,哪怕已经三岁,见不着他和杜晓瑜,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放声哭。
傅凉枭听到孩子刚才那一句“父皇,要抱抱”,突然想到葬在园寝的宁王夫妇,心里有些堵。
他抱着傅怀笙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天热,小家伙穿着轻薄透气的夏衣,窝在傅凉枭怀里的时候好像终于找到了安全感,咧开小嘴笑。
傅凉枭抬袖给他遮挡头顶热辣的太阳,声音带着成熟的醇厚感,“刚才吃了那么多寒瓜,肚子疼不疼?”
“不疼。”小家伙摇摇头,脸上有着可爱的婴儿肥。
说完,又将脑袋枕在傅凉枭的肩膀上,往后看,一双眼睛瞄着产房那边,声音低低,“哥哥说,我们会有一个妹妹。”
傅凉枭知道小家伙心思敏感,安抚他,“就算有了妹妹,以后父皇母后还是会一样的疼你。”
小家伙似乎被安慰到,乐了一下。
看着孩子那清澈透亮的眼神,傅凉枭几乎能感觉到他对于亲情的珍视和渴望。
“母后会很疼吗?”怀笙又问。
“会。”傅凉枭想到产房里的杜晓瑜,嘴角笑容慢慢淡去,换成心疼。
小家伙转回脑袋,看着傅凉枭,有些幽怨,“哥哥说,我和二哥是同一天生的,可是我没有二哥高。”
傅凉枭失笑,用下巴点了点那边还在专心吃瓜的少安,“你看他那么能吃,肯定长得比你高。”
怀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傅凉枭怕他多想,抱着他站起身,说:“我送你回房。”
“我不回去。”怀笙摇头,小胖手指着后面的产房,“我想去看母后。”
傅凉枭无法跟他解释这会儿还不能进去,只是耐心地说:“母后很累,需要休息,咱们今日不去打扰,好不好?”
傅怀笙想了想,点头应,“好。”
甜甜软软的声音,换做任何人都抵挡不了小家伙的可爱。
傅离忧一直看向傅凉枭这边,稚嫩的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早熟。
除了少安和怀笙本人,外面的人几乎都知道,怀笙不是娘亲亲生的,他是十一叔叔家的孩子,只是因为十一叔叔和婶婶在怀笙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怀笙才会被接来他们家。
爹爹和娘亲嘱咐过,以后不能在怀笙面前提起他的身世,永远都不能告诉他真相。
其实小小的傅离忧因为那个梦,也害怕有一天会离开爹娘,可是比起怀笙来,他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起码爹爹娘亲都还健在,不像怀笙……
旁边强迫症严重的吃瓜小家伙已经把瓜皮扔了,摸摸圆滚滚的小肚皮,长长吸了口气,然后打了个哈欠,嘟着嘴吐出一个字,“困。”
傅离忧转头看他,“少安困了?”
少安懒得说话,只是看着哥哥点头。
傅离忧个高,下了秋千,然后弯着身子站在少安跟前。
少安习惯性地趴在他背上。
傅离忧小心地背着他,朝卧房走去。
傅凉枭察觉到动静,抬眼见傅离忧背着傅少安,摇摇晃晃地往宝宝房走,有些不放心,想让人去把傅离忧背上的小人儿给弄下来。
傅少安却道:“就要哥哥背。”
他前两天偷听到娘亲说他刚出生的时候,哥哥嫌他丑还嫌他懒,他哪里丑了,明明那么可爱,哥哥就是嫉妒,哼!
傅凉枭看向傅离忧。
傅离忧一脸的哭笑不得,总觉得少安这几日在跟自己赌气,就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少安又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你问十句,他也不见得会答一句。
少安感觉到哥哥停下来,双腿蹬了两下,“驾——”
傅离忧:“……”你这是把哥哥当马骑?
兄弟俩把傅凉枭怀里的怀笙逗得直乐。
傅凉枭担心三兄弟被晒坏了,亲自给送了回去,让他们午睡,安排宫女在旁边打扇。
等再回到产房前,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产婆道喜的声音也随之而出,“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
产床上,一脸期待的杜晓瑜听到又生了个儿子,眼皮无力地翻了翻,躺回去。
产婆又说:“皇后娘娘好福气,一连生了三位皇子了。”
静嬷嬷在一旁叱道:“什么三位,四位。”
产婆自知说错了话,忙自打脸一下,笑嘻嘻地又说:“对对对,是四位,已经四位皇子了。”
杜晓瑜面露无奈,她满心期待了十个月的小公主,结果是个带把的。
产房收拾干净以后,傅凉枭第一时间进来看她。
坐在床前,傅凉枭伸手握住她纤柔的手指,“筱筱,辛苦了。”
杜晓瑜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旁边皱巴巴的小婴儿,斜他一眼,忍不住抬脚去踹,“都怪你,又是儿子,我看他们都是知道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一个个把我那小丫头的路给拦了,要不然我怎么就是生不出女儿来?”
傅凉枭顺势握住她小巧的脚踝,慢慢塞回被子里,语气温厚,“刚生产完,别动气,对身体不好。”
杜晓瑜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出完气后乖乖地躺下。
外面天气虽热,伺候的宫人们还是不敢给她穿得太单薄,寝衣是中厚的,之前生产出了一身的汗,如今躺下来,浑身黏糊糊的,她觉得很难受,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是不是嫌热?”傅凉枭立即问。
杜晓瑜顺势娇气地嗯一声,这么热的天坐月子,简直是要命了。
“那我让人换床单薄一些的被子来。”傅凉枭说完,已经吩咐了静嬷嬷去办。
杜晓瑜道:“我想擦擦身子。”
要不然这么躺着,晚上她一定会睡不着。
傅凉枭心里有为难,他虽然不懂医,却也知道刚生产完的女人身子娇贵,不能轻易受凉受风,否则以后会经常腰酸背痛关节疼。
生傅离忧的时候已经入冬,少安是在六月中旬出生的,那时候已经接近秋季,北地不算太热,坐月子不算太遭罪。
如今五月出头,这几日又热的可怕,门窗全被关着,刚进来这么会儿,他自己都有些坐不住,更别说她还得闷在被子里了。
傅凉枭能理解她贪凉的心思,但还是没松口,伸手将她鬓边的湿发拨了拨,语气轻柔,“乖,起码再缓两日。”
杜晓瑜感受着男人指腹上粗粝的触感,看着他眉眼间的包容和宠溺,原本燥热的心似乎也随着平静了下来,双眼一眨不眨。
傅凉枭察觉到了,问她,“看什么呢?”
“看你。”杜晓瑜毫不避讳,唇角含笑。
“我身上哪一处是你没看过的?”傅凉枭眼底有几分戏谑。
杜晓瑜哑然,随即失笑。
这话若是从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嘴里说出来,会显得很轻浮,可傅凉枭说来,非但没让她觉得轻佻,还隐隐透着一股暖意——他身上的每个地方,她都见过,而且只有她一个人见过。
想到这里,杜晓瑜全身心的放松,眼珠子转了转,说:“皇帝陛下,给你的第四个儿子取个名字吧!”
傅凉枭想了想,说:“离忧的时候是希望他能远离病痛,少安头上,希望他从小就平安顺遂,有哥哥们的福泽庇佑,想来这个也不会差,上头一个叫怀笙,那他就叫怀信吧,忠贞诚信,是每一个皇子都该有的品质。”
杜晓瑜没意见,转头用手轻轻碰了碰还在襁褓里熟睡的小婴儿,面上浮现温柔至极的笑意,等和孩子亲昵够了,又偏过头来,一双眼睛幽怨地望着他。
傅凉枭问:“怎么了?”
一般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就是有事相求。
杜晓瑜嘟囔道:“你得赔我一个女儿。”
傅凉枭失笑,“都确定是个小子了,怎么赔?又不是炼丹,能回炉重造么?”
“回不了,那就再造。”杜晓瑜不相信自己生不出丫头来。
傅凉枭不赞同,“已经第三胎了,对我而言,你的身体排在子嗣之前。”
杜晓瑜说:“我可以尽量调养的。”
傅凉枭握住她的手,“每个女孩只有那么短暂的十多年青春时光,若是都用来生孩子,哪够你挥霍的,再说了,像你这样的小仙女,不是要注重保养每天都让自己美美的吗?”
“……”杜晓瑜一瞬间脸色爆红,赶紧用被子蒙着脑袋不敢再看他。
她怀孕期间闲来无事,自己弄了个日记本,写完之后就锁进匣子里,谁也没给看。
“小仙女”这个词,是从傅离忧嘴里蹦出来的。
杜晓瑜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从哪学来的新鲜词。
于是她那天在日记本里这样写。
晋元元年x月x日:今天照镜子,发现因为怀了宝宝的缘故,胖了不少,摸上去肉肉的,怎么办,突然好怕被他嫌弃。离忧跑进来看到我站在穿衣镜前,抱着我说娘亲是小仙女,每天都美美的。那一刻,心里觉得好甜蜜,有宝宝,有他,有家,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结尾还画了个害羞的颜文字。
杜晓瑜这会儿之所以觉得没脸,是因为自己在日记本里犯花痴,比如某回下了小雨,傅凉枭担心她怀着身子打滑,就让她拿着伞,他亲自抱她回翊坤宫。
又比如,御花园的梨花白的时候,他们俩在树下埋酒,花落如雨,美不胜收,他在那样的情景下树咚了她,让她想到了五年前他在国公府桃花林第一次吻她的时候。
那些感受,自然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于是全都写进了日记本里,描述他吻她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感受。
……
杜晓瑜不是责怪他偷看自己的隐私,只是觉得日记本里的自己像个花痴少女一样,他看了就算不嫌弃她,肯定也会笑话她。
她越想脸越烫,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提前警告:“你不准笑话我。”
傅凉枭面露茫然,“笑话你什么?”
事实上,傅凉枭还真没看过杜晓瑜的日记本,之前留意到她每夜入睡之前都会在书案上写什么,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像从前一样记账,后来发现不是,因为她写完之后都会悄悄锁进匣子里,他想着应该是她的隐私,她没提,他就没刻意问,所以时至今日,他只是知道匣子里有她不愿意公开的小秘密,并不知道里面藏着小妻对自己的一颗花痴心。
傅凉枭说完,伸手去拉开她头上的被子,语气听似责备实则宠溺,“你看你,才刚生完孩子就不安分。”
杜晓瑜面上的羞红还未退去,对上他深邃的双眼,很不好意思地偏移开视线,问他,“你什么时候翻看我的日记本了?”
“什么日记本?”傅凉枭越发觉得奇怪,感觉她说的话,自己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杜晓瑜愣了一下,想到了什么,问:“那你刚才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离忧。”傅凉枭如实道:“之前你怀着身子的时候,有一回他跑来跟我说,娘亲因为怀了宝宝觉得自己变丑了,让我要夸你是小仙女,一点都不丑。”
杜晓瑜抬手捂着脸,傅凉枭都多大把年纪的人了,竟然真的听了儿子的话用这种幼稚的话来安慰她。
傅凉枭对她刚才的话很是不解,“你方才说,让我别笑话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确定傅凉枭还没见过自己的日记,杜晓瑜稳了稳心神,暗暗决定这次真要把日记本好好藏起来,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傅凉枭。
否则真要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傅凉枭担心她累着,没再追问,等静嬷嬷换了薄被来,亲自给她盖上,温声嘱咐,“别说话了,快躺下睡一觉,否则一会儿那几个小家伙过来闹,你又睡不好了。”
杜晓瑜点点头,在他温情脉脉的注视下,缓缓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屋里烛火柔和,光线温馨。
见傅凉枭还坐在床榻前,杜晓瑜面露惊讶,“你没去处理政务?”
傅凉枭唇边含笑,“皇后诞下第四子,普天同庆,我给百官放了一天假,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专程陪你。”
杜晓瑜听了,心里涌起一阵阵甜蜜,似乎在刹那之间就知道今天的日记该怎么写了。
她撑着手坐起来,发现双手很干爽,不似入睡之前那么黏腻难受,想到了某种可能,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意有所指。
傅凉枭笑了一下,“刚生产,沐浴擦身子都是不允许的,你睡着的时候,给你擦了擦手。”
杜晓瑜把双手抬到眼前看了看,似乎很满意,之后才摸摸肚子,说:“皇帝陛下,我饿了。”
傅凉枭抬手,让人去给她备吃食。
杜晓瑜吃不下别的,喝了碗清粥,刚把碗搁下,外头涌进来三个小家伙,齐齐站在床榻前,软软地喊着,“母后。”
杜晓瑜一眼扫过去,三个孩子的个子都不一样,小脸上却都挂着一样的笑容,她满心欣慰。
傅离忧的目光落在小婴儿的脸上,问杜晓瑜,“母后,那个是妹妹吗?”
杜晓瑜摇头,“是弟弟。”
傅离忧转头问傅凉枭,“父皇什么时候给我们生个妹妹?”
傅凉枭扶额。
杜晓瑜挑衅似的冲他扬眉。
三个小家伙似乎真的很想要个妹妹,一双双眼睛看着傅凉枭。
傅凉枭为了安抚三小只,说:“下一胎,肯定给你们生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