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悬崖边的僵持还在继续。
黑衣人要杜晓瑜去换回傅灵萱。
宁王妃站在原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敢动。
芸娘精神紧绷,似乎是在计算着杜晓瑜的步子,一会儿好伺机营救主母。
杜晓瑜每走近一步,傅灵萱的心就更痛一分。
她不想的,她不想害嫂嫂,不想和黑衣人一起演戏骗她们。
可是如果她不演,回去母妃就会打她。
父皇提出条件,一旦这件事办成,就晋封母妃为贵妃,早上出宫之前,母妃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按照父皇的意思行事,否则就没有她这个女儿。
她从小就怕母妃,更怕母妃不要自己。
所以,她只能对不起嫂嫂。
杜晓瑜看着傅灵萱哭,心里也不好受。
傅灵萱虽然是她小姑子,可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何况,这是公主,早上傅灵萱选中她以后,弘顺帝就亲自来了,让她务必要好好照顾傅灵萱。
……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哪怕她处处警惕也绝对想不到送傅灵萱来如厕会被人给挟持。
杜晓瑜走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停下脚步,看向黑衣人,“你放了她,我这就过来。”
黑衣人冷笑一声,“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横在傅灵萱脖子里的短刀划拉了一下,割破傅灵萱的肌肤,疼得她叫了一声。
“好,我答应你!”杜晓瑜提着一颗心,大声道:“你别伤害她,我过来就是了。”
话完,加快了脚步。
芸娘本来想冲过去的,杜晓瑜背过手,做了个手势制止了她。
这个黑衣人,跟一般挟持人质的绑匪不一样,他身上的戾气很重,但凡稍微不顺他心意,他马上就能撕票。
杜晓瑜之前有过被绑的经历,但那伙人是奉命行事,没有主人的指令,不敢擅自行动,而眼前这位,看言行举动,好像是专程为了她而来的一样。
杜晓瑜深吸口气,屏退杂念,站在黑衣人跟前,语气尽量冷静,“这下可以放人了吧?”
黑衣人一把将傅灵萱推过去,挟持住杜晓瑜。
芸娘拳头一捏,要出手。
宁王妃拉住她,面色雪白,“没见八公主脖子上都见血了吗,这个人可能不好对付,你别冲动,否则会害死太子妃的。”
芸娘一拳捶在身后的树上,做暗卫这么多年,头一次活得这么憋屈,若非黑衣人的身后是悬崖,她也不用顾虑这么多。
傅灵萱已经跑过去,被宁王妃一把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杜晓瑜感受着脖颈里短刀的冰冷,问黑衣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嘴巴蒙着黑巾,但因为离得近,说话时,热气喷薄在她的耳廓处,“要么,跟我远走高飞,要么,跟我同归于尽。”
杜晓瑜脊背绷直。
刚才在那边,离得太远听不清,但如今这个声音就在耳畔,哪怕沙哑,基本的音色还是在的,她听出来了。
江亦臣!
“你,你是……呃……”
杜晓瑜的话还没说出来,江亦臣已经收了刀,换成用胳膊横在她的脖子里,压着喉管,一步步拖着往后退。
再过几步,就是悬崖。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就跟我一起死!”
他的一双眼睛里,露出嗜血的光芒以及即将得之所爱的兴奋。
“出尔反尔的王八蛋!”芸娘实在忍不下去了,也不顾宁王妃劝阻,直接冲过来。
江亦臣冷冷地看着飞奔而来的芸娘,勾唇,“你来啊,再往前一步,我就带着她一起跳下去。”
“芸娘,别冲动。”杜晓瑜脸色涨得紫红,摇着头,艰难说出一句话。
芸娘不得不在距离杜晓瑜一丈开外停下来。
“还有你们俩。”江亦臣看向宁王妃和傅灵萱,“想去叫人只管去。”
宁王妃颤抖着,不停地摇头,“你别伤害七嫂,我们不动就是了。”
“七嫂”这个字眼刺痛了江亦臣的心,他慢慢收回手臂,转而掐住杜晓瑜的喉管,厉声质问,“当初在城隍庙,我让你跟我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他那么伤害你,都不要你了你还跟他回去,你是不是犯贱?”
杜晓瑜的气嗓被掐住,呼吸困难,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
擒住自己的男人体内种了蛊,如果没猜错,那个温润如玉的京城第一才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试药了。
江亦臣没有学过功夫,他只是因为暴怒,所以力道大了些。
凭杜晓瑜的身手,她完全能反击挣脱,但她心里有些挣扎。
江亦臣是为傅凉枭和霓裳试的药,客观上来讲,撇开江其佑,他是恩人。
而她一旦动手,就目前的处境而言,他肯定会掉下去,因为两个人距离悬崖边缘实在是太近了。
等同于她要亲手杀了江亦臣。
药还在江亦臣手里,他一旦死了,婆婆几十年的心血就得白费。
杜晓瑜很纠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啊!”身后的男人在嘶吼,怨气戾气和怒气都很重。
杜晓瑜闭了闭眼,用几乎发不出的声音慢慢挤出一句话来,“江亦臣,你放过自己吧!”
脖子上的力道猛地一松。
杜晓瑜终于能喘气,剧烈地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不等杜晓瑜喘够,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悬崖边拖。
杜晓瑜在第一时间做出应激反应,下意识地用另外一只手肘去撞男人,力道十足,刚好撞到男人侧腰最柔软的地方,他闷哼一声,双眼变得猩红,似乎越发坚定了要和她同死的决心,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好似铁钳,甩都甩不掉。
“放手!”
杜晓瑜冷喝。
江亦臣没吭声,他知道这个天下很快就会成为傅凉枭的,他就算带走了杜晓瑜,也终有一天会被傅凉枭找到,那他就带她去个别人找不到也打扰不到的地方。
杜晓瑜被江亦臣带到悬崖边,俯视着下面看不到底的深渊,她脑袋有些犯晕,身子奋力地往回拉。
江亦臣转头看她,目光突然变得很温柔,“晓瑜,你放心,他有多爱你,等到了阴间,我会比他十倍百倍的更爱你。”
“你疯了!”杜晓瑜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跟他讲道理基本没用,他完全听不进去。
“娘娘,挺住,属下来救你!”
芸娘快速闪身过来。
江亦臣加快速度,拽着杜晓瑜要跳悬崖。
杜晓瑜抬脚后蹬,踢中男人的膝盖。
江亦臣没站稳,一个趔趄跌了下去,杜晓瑜被他的大力一带,脚下一滑,身子也跟着往下坠,眼瞅着就要掉下去,被及时赶到的芸娘一把拽住手腕。
杜晓瑜悬在半空,上面是使了大力将她往上拽的芸娘,下面是江亦臣,他没有直接掉进深渊,而是抓住了她的脚踝,从那股劲道,她能感受到他今日不把她带下去是不肯罢休了。
“娘娘,坚持住。”芸娘一个人的力道,拽不上两个人来,脸色因为用力而变得难看。
正在这时,宁王赶到。
看到已经吓得惊魂失色的宁王妃和傻站在原地的傅灵萱,又见那边芸娘似乎拽着谁往上拖,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宁王妃立即醒过神来,哭声道:“王爷,太子妃摔下去了,你快去救救她。”
傅凉睿听罢,飞快往悬崖边跑。
看清楚悬在半空的真是杜晓瑜,他马上蹲下身,朝她伸出手,声音带着匆匆赶来的喘意,“把另外一只手给我。”
杜晓瑜看了他一眼,男人来得很急,满身风尘。
她没有去问宁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是把自己的另外一只手递给他。
傅凉睿握紧她的手腕,和芸娘对视一眼过后,二人正准备合力将人往上带。
这时,树林里突然飞出一支羽箭来,直指傅凉睿的后心。
宁王妃瞪大眼睛,推了一把傅灵萱,一边朝着傅凉睿跑一边大声道:“萱儿,快回去通知皇后娘娘。”
傅灵萱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呆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边哭边往回跑。
宁王妃赶在那支箭射中傅凉睿之前往前一扑,护在傅凉睿背上,随即因为后背传来钻心的疼而发出一声闷哼。
而傅凉睿也因为她这个动作手腕松了一下,本来已经被拉上来一截的杜晓瑜又往下滑了滑,她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傅凉睿的反应不对。
“怎么了?”她问。
傅凉睿抿着唇,没言语。
宁王妃已经倒在一旁,还剩口气,额头上全是汗,嘴里来血。
傅凉睿偏头看她,“云姝,你这是何苦?”
齐云姝,是宁王妃的闺名。
印象中,这是王爷头一回这样唤自己。
宁王妃虚弱地笑了笑。
看到那支箭飞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别的想法,她只知道,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宁王府不能没有男主人,于是不顾一切地冲向他。
“能够护住王爷,妾身死而无憾。”宁王妃脸色很苍白,话已经说不完整,虚弱至极。
傅凉睿咬紧了牙关,“云姝,你撑住,我马上带你回家。”
傅凉睿说完,看向杜晓瑜,再一次握紧杜晓瑜的手腕,还不等他用力,就听到后面传来“嗖嗖”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是密密麻麻的羽箭,飞蝗似的。
傅凉睿脸色微变,吩咐芸娘,“你去挡,我负责把太子妃拉上来。”
芸娘不放心,也不放手。
宁王是主子的死对头,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用的计谋,想害了太子妃以扰乱主子的心神,继而害了主子。
“快去啊!”傅凉睿的声音透着冷意,“你是想所有人都死在这儿吗?”
芸娘看了一眼杜晓瑜。
杜晓瑜意识到上面的情况不对,点点头。
芸娘不得已,松开杜晓瑜的手,起身后抽出腰间佩剑为宁王挡箭。
傅凉睿对杜晓瑜说,“你把他踢下去,我便能拉你上来。”
杜晓瑜点了下头,眼睛看向下方。
这是个没有轻功内力的世界,所谓的武功只是实打实的格斗能力,端看个人技巧。
傅凉睿就算习过武,凭他的腕力,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两个人都给拉上来。
而且杜晓瑜感觉得到,傅凉睿的体力在慢慢减弱。
几乎没有考虑,她拼尽全力去踹下面的江亦臣。
她一动作,傅凉睿就得更用力才能抓稳她。
杜晓瑜很担心,“你能不能坚持?”
傅凉睿抓着她手腕的手又加重了力道,额头上青筋鼓胀,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快!”
杜晓瑜甩不脱江亦臣,她怕自己把傅凉睿也带下来,到时候三个人都得掉进深渊。
冷静三秒,她想了想,道,“江亦臣,如果你还能听懂我说的话,那么你听好了,不管你骂我犯贱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是那句话,那是我和傅凉枭之间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旁人无关。你有你喜欢的权利,我自然就有拒绝的权利,不喜欢你,就得陪你去死,如果这是你表达爱意的方式,那么很抱歉,我无法接受。”
傅凉睿清澈的眼底漾起一抹讶异,崖下的黑衣人,竟然是去了九仙山几年的江亦臣?
他和杜晓瑜之间,似乎有点……
没等他反应过来,抓住杜晓瑜脚踝的人突然自己放了手,直直往下坠,没入缥缈的深渊云雾,消失不见。
傅凉睿顿时觉得手上松快了不少。
后方,芸娘还在奋力挡箭,对方来势汹汹,似乎是打算置所有人于死地。
旁边,宁王妃已经咽了气,被青头箭刺穿的后背,绽放开大朵血花。
傅凉睿知道时间不多,他顾不上别的,一手撑着地面,另外一只手拼命将杜晓瑜往上拉,终于把人给带了上来。
就在杜晓瑜刚站稳的时候,傅凉睿的后心猝不及防地中了一箭,他一个不稳往前栽。
杜晓瑜大惊,忙伸手去抓。
电光石火间,情景已经转换了一番。
这次悬在半空的人换成了傅凉睿。
他因为中了箭,脸色很苍白,神情也很虚弱。
杜晓瑜抓紧他的胳膊,“你别放手,我马上拉你上来。”
箭尖从后心穿到前胸口,傅凉睿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感受着她抓在自己手腕上因为紧张而汗湿的掌心,傅凉睿闭了下眼,虚弱地喊了一声,“七嫂。”
“我在。”
“我这辈子没求过别人,今日要永别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杜晓瑜眼圈泛着红,“你说。”
他咳出一口血来,声音断断续续,“云姝已经不在,待我死后,帮我抚养……抚养怀笙,他还小,不能没有娘。”
杜晓瑜鼻头一酸,“好,我答应你,你别放手,我能救你上来,我能医治好你。”
傅凉睿知道她在宽慰自己,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眸光前所未有的温润,用玩笑的口吻说:“都到了这一步,不放手不行啊!”
杜晓瑜没听懂这句话的深意,只是觉得生气,“你是整个傅家皇室最有资格和太子一较高下的人,是傅氏江山的顶梁柱,怎么能轻易放手?”
傅凉睿感觉自己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快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声音微不可闻,“既生枭,何生睿?我和他之间,总要分个胜负。”
杜晓瑜紧抿着唇瓣。
“我终究是争不过他,不管是天下,还是……”他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求生意志,身子又往下沉了沉,脑袋低垂着。
“傅凉睿,你醒醒!”杜晓瑜大声喊他。
傅凉睿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另一只手抬起来,想摸一摸她的脸,刚抬到半空,双眼便慢慢合上,往后一仰,坠了下去。
他最后的那句遗言,似乎穿透了重重雾岚,刺进杜晓瑜的耳膜里。
他说:这样,也好。
杜晓瑜瘫坐在悬崖边上,双眼无神,心里已经猜到今天这些杀手是谁安排的了。
她早就知道,婆婆回来是为了帮傅凉枭扫清障碍。
她也早就知道,傅凉睿最终一定会死。
一个智计无双内藏乾坤的嫡子,若是不能立于江山之巅,那他只能血祭山河,这便是他的宿命。
杜晓瑜望着深渊,仿佛看到了那张出尘俊逸的脸。
傅凉睿和傅凉枭是手足兄弟。
傅凉枭对付了那么多兄弟,却唯独没有重伤傅凉睿。
不是对付不了,而是傅凉枭惜才。
哪怕知道兄弟俩最终会有一战,他也没想过要弄死傅凉睿,想留着他,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江山需要这样的人才。
可是命运不允许,因为他们都姓傅。
九龙座上,只容得下一个姓傅的皇帝。
傅凉睿是那样高傲的人,怎可能对傅凉枭俯首称臣?做不了帝王,他只会选择死。
身后,羽箭已经停止,芸娘身中数箭,拖着沉重的身躯走过来,“娘娘……”
话没说完,身子一软,跪在她旁边。
芸娘倒下的时候,杜晓瑜看到皇后带着人匆匆往这边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