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傅凉枭双眸含笑,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住她的手。
他刚才的失神,杜晓瑜都看在了眼里,抿嘴笑了笑,问他,“是不是被我这个打扮惊艳到了?”
他微微挑眉,唇角扬了扬,噙着一丝宠溺,却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杜晓瑜也知道,他早就过了会把爱和喜欢挂在嘴边的那个年纪,没赖着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往外走。
杜晓瑜不缺一般的衣裳,她要订制的是内衣内裤和改良过的月事带,趁着年关,多做一些。
傅凉枭没细问,只当她是不喜欢宫里那些过分华丽的衣裳,想穿外面绣坊做的,也便由着她。
出了皇城,两人换乘没有标志的青帷马车,一路朝着京城最大的绣坊而去,铺子名叫水袖坊。
二人如今就是寻常的夫妻扮相,穿着很普通,不过因为傅凉枭颜值爆表,是个行走的衣架子,所以再普通的衣裳被他一穿,也变得格外的扎眼。
一下马车,他就赢得了不少的回头率。
杜晓瑜在一旁吐槽:“这万恶的看脸社会!”
傅凉枭竟然听懂了,回她一句,“这万恶里面,也有你一份。”
杜晓瑜没否认自己颜控,却也不想被他一句话给呛住,撇撇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只是单纯的保持欣赏态度,哪像刚才那些妇人,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到你身上来,那已经不单纯了。”
傅凉枭好笑,“吃味了?”
“有点。”杜晓瑜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
傅凉枭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水袖坊招牌,说:“就是那里了。”
杜晓瑜点点头,其实之前有跟水袖坊的姚掌柜打过交道,不过那时只做了一套内衣,是试穿的,后来事情太多,就逐渐把这事儿给忘了。
前几日收拾屋子的时候,从衣柜最里面翻出了那套内衣来,她才突然心血来潮,想趁着得空出来逛逛。
两人一路朝前走,杜晓瑜突然闻到了卤煮火烧的味道。
宫里可没有这玩意儿。
她咂咂嘴巴,有些窘迫地问傅凉枭,“你有没有觉得饿了?”
傅凉枭一听就知道她想吃街边的东西,对此倒是没什么看法,毕竟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再不干净的都吃过。
“想吃什么?”他的声音磁实,带着一种体恤包容的温柔。
杜晓瑜心中漾起涟漪,一笑过后指了指旁边的摊子,说:“想吃那个,卤煮火烧。”
傅凉枭颔首,“走吧!”
说完就拉着她朝摊子走去,找了空桌坐下,叫了两份。
杜晓瑜惊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嫌弃不干净。”
傅凉枭回望过来,认真道:“你家夫君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不是圣人。”
两份卤煮火烧很快上来,在冷风中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杜晓瑜从筷筒里拿了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傅凉枭,正准备开动,就见他看向了别处。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到街对面站着的宁王。
应该是刚从丞相府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府换衣裳,他身上穿得很素净,容颜清俊,腰间没挂任何华贵的配饰,乍一看上去,就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显然,他也看到了傅凉枭和杜晓瑜,此时正微笑着朝这边望过来,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
“他怎么会在这里?”杜晓瑜夹了一块炸豆腐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隐约有些“顺嘴一问”的漫不经心。
“可能是路过。”傅凉枭收回视线,声音低缓,“快吃吧,一会儿还得去绣坊。”
杜晓瑜点点头。
卤煮火烧的原材料是猪下水。
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基本不会碰这种东西。
杜晓瑜没想到傅凉枭会陪着她一起吃,而且看他那样子,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这让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在汾州的那两年。
刚开始的时候,别说猪下水,每天有没有饭吃都是个问题,所以那时候的努力,就只是为了吃饱饭,不饿着,简单而又容易满足的追求。
“不好好吃东西,看我做什么?”他夹了一块猪肚喂到她嘴边。
杜晓瑜张嘴,就着他的手把猪肚吃下,然后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这副浓情蜜意的模样,看得老板一阵羡慕,借着在邻桌收拾碗筷的机会问二人,“两位是新婚吧?”
傅凉枭唇角微扬,“看着像?”
老板笑得热络,就多说了一句,“我见过很多,新婚小两口都像你们这么恩爱甜蜜形影不离的。”
傅凉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眉目温柔,“眼力不错。”
杜晓瑜轻笑一声,眼尾不经意间扫到已经走到近前的傅凉睿。
她慢慢睁大了眼睛,“宁……呃,你怎么来了?”
“难得看见七哥七嫂出来,我也来凑个热闹。”傅凉睿说着,一撩衣摆往条凳上坐下,目光在两人的碗里逡巡了一圈,似乎有些微的惊讶,随后勾了勾唇,也让老板给他来一份,顺便掏出碎银把三个人的钱都给结了。
杜晓瑜提醒道:“这是卤煮火烧,猪下水做的,你吃得惯吗?”
傅凉睿的确是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东西,他也不挑剔,“习惯是习惯出来的,七哥七嫂都能吃,我为何不能?”
他一面说,一面很自然地伸手从筷筒里拿了一双筷子,搁到碗里挑起一块猪肠。
他的吃相很优雅,不同于其他桌上的汉子们连喝汤都能发出声音来。
傅凉睿那种吃相,就好像是在品什么珍馐佳肴。
杜晓瑜一时忘了回神,耳边听到傅凉枭的声音:“都凉了,还不吃?”
杜晓瑜有些心虚,偏头冲他笑了笑。
傅凉睿低垂的眼角微微一颤。
对于傅凉睿的到来,傅凉枭没有表现出热情,也没有明显的不悦。
杜晓瑜觉得,婚后三年,他越来越把“深沉内敛”四个诠释到了一定的境界。
以前的很多情绪,他基本都不会外露了,很多时候,连她这个枕边人都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哪怕自己内里装着三十多岁的芯子,比其他这个百岁老人来,她简直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傅凉睿显然不是单纯来吃东西的,吃了会,抬头看向二人,“你们怎么出来了?”
“来逛街。”杜晓瑜道,哪怕不说,眼角眉梢也洋溢着小女人的幸福。
傅凉睿淡笑着看了傅凉枭一眼,他了解傅凉枭。
先不说傅凉枭如今身为太子政务繁忙没空出来,就算有空,他定也是不屑陪人逛街的。
但他今日还是来了,可见被这位太子妃迷得不轻,换句话说,他愿意纵着她,宠着她,所以才会由着她,陪她做任何他本不喜欢做的事。
“你呢?”出于客套,杜晓瑜也问了一句。
“我刚从外祖家回来。”傅凉睿道:“出门前王妃说她在凝翠轩订制了一套首饰,请我帮忙取一下。”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傅凉睿在称呼上很是注重。
杜晓瑜道:“那你们感情挺好的。”
否则这种事,让宁王府的下人跑一趟就是了,何至于宁王亲自去取。
傅凉睿垂下眼睫,缓缓道:“夫妻情分罢了,况且,我顺路,帮她带样东西也不费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杜晓瑜总觉得宁王似乎是在跟她解释他和宁王妃的正确关系。
杜晓瑜甩甩脑袋,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旁傅凉枭已经吃完了,正拿着帕子擦嘴。
杜晓瑜胃口小,才吃了一半,但也已经饱了。
“走吧!”傅凉枭率先站起身,向杜晓瑜伸出手。
哪怕当着外人,杜晓瑜也不介意他的“腻歪”,乖巧地把自己的手递给他。
傅凉枭将她拉起来,对傅凉睿道了声淡淡的“告辞”,二人便朝着水袖坊而去。
傅凉睿静静地看着那对夫妻的背影,嘴角微微扯了扯,在条凳上坐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
——
傅凉枭夫妻来到水袖坊。
这地方很大,因为口碑好,生意不错,雇佣了不少招待客人的女侍。
其中一位女侍刚好送走几位客人,回头看到傅凉枭和杜晓瑜,马上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官方式的问:“不知二位是要买成衣还是量身定做,亦或者要点别的什么绣品?我们这儿的款式是整个京城最齐全的,可以随便看看。”
杜晓瑜看向女侍,“能不能请你们掌柜的出来?”
女侍本想说掌柜的很忙,又见二人虽然穿着普通,气度却不凡,心下明了,这年头越是身份尊贵的人就越低调,来水袖坊的很多客人,都是乔装打扮过不愿意暴露身份的贵族,于是客气地说了句“二位请”就匆匆去找姚掌柜了。
约莫一刻钟以后,内堂出来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穿着海棠花色对襟长袄,长袄的款式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
此人正是水袖坊的姚掌柜。
杜晓瑜对着她微微一笑,介绍傅凉枭,“这是我夫君。”
姚掌柜一听,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杜晓瑜忙扶住她,低声道:“我们就是出来游玩的,没想暴露身份,掌柜的不必惊慌。”
姚掌柜这才稍稍缓了神,道了声“贵客请”,亲自把人领到二楼的包厢里坐,奉了茶以后才问杜晓瑜,是要买成衣还是量身定做,又说若是想量身定做的话,他们不必跑这么远,直接让个下人来说一声,她亲自上门量尺寸都行。
杜晓瑜摇摇头,“我之前在姚掌柜这儿订做了一套衣裳,不知掌柜的可还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了。”姚掌柜忙不迭点头,先不说那个时候杜晓瑜是以王妃身份来的,她不敢忘,就单说太子妃要求的那种款式,她至今都没在别家铺子见着过,十分的新颖别致,想忘记都难。
干她这一行的,对于新款式格外的敏感,而且她看得出来,太子妃要的那种内衣,虽然比肚兜露,羞耻了点,却很实用,能更好地托住胸部。
假以时日批量生产到市面上来,一定能备受追捧。
“我这次来,就是要做那种款式的。”杜晓瑜说:“你给我介绍一下,都有哪些花色。”
姚掌柜喜笑颜开,“那您这边请。”
杜晓瑜站起身来,看了坐在桌前喝茶的傅凉枭一眼,说:“你等我会儿。”
傅凉枭嗯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成衣样品图册翻了翻。
水袖坊作为京城最大的绣坊,自然是名副其实的,里面每一种布料和线头的花色都分得很细,比如青色,它并非单纯的一种颜色,有竹青、靛青、鸦青、艾青、藏青、雪青、葱青等等,区别挺大。
一个花色就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颜色搭配方面,姚掌柜是行家,只要杜晓瑜挑了底色布料,她就能快速地分析出来该配什么颜色的线和什么样式的花边。
花边也有好几本图册供她挑选,因为有专门的描样师傅,说白了,也就是设计师。
杜晓瑜捧着图册,看着上面不重样的那些花边设计,暗暗惊叹,真不愧是京城最大的绣坊,能坐上“第一”的这把交椅,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从底色布料,到线头,再到花边,以及填充棉和绣制的针法,杜晓瑜越挑越入迷。
姚掌柜也很乐意为她服务,耐心地介绍着每一项工艺的实用性,致力于为她量身定制最合适的内衣。
虽然是内衣,但杜晓瑜想着,那个人每天晚上都看得到,所以在挑选上就得精细一些。
这一精细,便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等把所有的材料挑选完,又脱了衣裳量三围尺寸。
杜晓瑜估摸着时间够久,她回到包厢的时候,推开门见到傅凉枭还坐在里面的垫了软垫的藤椅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翻着桌上的图册。
他的背后是五扇隔断屏风,屏风上绣着江南的小桥流水图,屏风左侧立着红木灯架,秋香底色绘花鸟的灯罩散发出浅浅的光晕,包厢里一片闲适宁静。
不同于正襟危坐看折子时的严肃,此时的他从头到脚都是柔和的,姿态说不出的惬意。
杜晓瑜弯了弯唇,扒在门边,探进脑袋来看着他,“久等了吧?”
傅凉枭抬起头,见到站在门边的小妻面上露出一种类似于羞赧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合拢图册,“选好了?”
“没呢!”杜晓瑜扯谎,故意问,“还能不能等?”
傅凉枭看了看墙上的西洋钟,指针停在酉时一刻,下午五点十五分。
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的情绪来,只是说:“抓紧时间,否则家里那两个小魔王该闹腾了。”
杜晓瑜笑了一下,站直身子推门进来,然后走到他旁边,学着他之前在摊子上离开前的姿势对他伸出手。
傅凉枭把手递过去,却没有跟着起身,而是稍微一用力将人带到怀里来,然后俯下头静静凝视着臂弯里的小女人。
她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瓷白细腻,面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羞色,白里透红。
握着她腰肢的那只手紧了紧,傅凉枭的喉结上下滑动,情动的气息在二人交错的呼吸间流转开来。
哪怕心跳加速,杜晓瑜还是尽量保持着理智,攥着他胸前衣襟的手推了推,出声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不是说还没选好吗?”他凝视着她的双眼。
那样的专注,让人无所遁形。
杜晓瑜呼吸紊乱,本来想硬着头皮说句“骗你的”,结果一个“骗”字还没出口,就被他找准机会吻了上来,都不用费力就撬开了她的贝齿。
……
湿热而又绵长的一个吻,温柔中带着点侵略性,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
杜晓瑜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掏空了,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
傅凉枭摸了摸她的下巴,“要我抱你出去吗?”
杜晓瑜可没那胆子,嗔他一眼,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率先推开包厢门出去。
傅凉枭慢条斯理地抬步跟上,对比杜晓瑜的意乱,他则显得沉稳优雅,仿佛刚才在包厢里,他才是被勾引的那一个。
杜晓瑜没等他,径直下楼,走到缓步台的时候见到姚掌柜上来。
姚掌柜手里拿着个册子,上面记录了杜晓瑜挑选的布料和细线以及填充棉,刚去一楼吩咐完手底下的人,上来就见到杜晓瑜,含笑问:“夫人要走了吗?”
杜晓瑜点点头,“时辰不早,该走了。”
姚掌柜目光落在她红晕未退的面颊上,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十分客气地说:“准备好材料,我们大概明日就动工,夫人若是有哪里不放心的,中途大可差人来监管。”
知道太子妃不可能常常出宫,姚掌柜说话很会拿捏分寸。
杜晓瑜颔首,水袖坊的质量她是信得过的。
眼瞅着傅凉枭跟下来,姚掌柜微微一笑,亲自将二人送到门口。
说是逛街,其实大半时间都是他坐在包厢里等她,杜晓瑜为了弥补,出了水袖坊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回东宫,而是吩咐车夫去了之前傅凉睿说的那家凝翠轩。
凝翠轩是首饰铺,临近年关,生意很火爆。
这地段处在京城中心,特别繁华,最近办年货的人多,出来添置首饰的夫人太太更是多不胜数,大街上人流如潮,嘈杂喧嚣,连吹来的寒风中都掺着年味。
杜晓瑜指了指凝翠轩,说:“去年我的收入还不错,为了奖励你又辛苦了一年,咱们去那儿,我准备送你件礼物。”
傅凉枭问:“你的药田不是给回春堂供货的吗?”
“是啊!”杜晓瑜道:“原本我打算把药田全部送给回春堂的,算是回报我爹给我的嫁妆,可我爹不同意,说回春堂是家族资产,以后老太爷不在了,没准会发生分歧,闹到分家都有可能,让我一个嫁出来的女儿别掺和,该明算账就明算账,否则到时候跟那两房的人扯不清。”
“所以你赚的是娘家的钱?”
杜晓瑜有些不好意思,“话是这么说,但我的批发价比市场价压得低,赚是赚了点,不过没以前那么赚,只是有点过年钱。”
傅凉枭看了一眼前头装潢奢华的凝翠轩,“确定要去这家?”
凝翠轩的首饰有多贵,他以前听说过,小丫头手里的那点钱,估计一根簪子就得划拉完。
杜晓瑜嗯嗯两声,见他眼中有狐疑,她一阵脸热,说:“虽然药田那边没什么进项,但是秦老伯的油坊利润还是很可观的,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把年底分红汇入了钱庄,还让人带了信给我,说汾州的油坊已经扩建了,这几年油坊生意慢慢起来,他手边存了些银钱,打算明年进军京城市场,还请我帮忙选地段。”
傅凉枭点点头,“看来他在油生意这一块发展得还不错。”
杜晓瑜莞尔,“所以说啊,我得到的分红也不少,给你买件新年礼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傅凉枭看着她,“怎么不用家里的钱?”
大婚那天晚上,他就把小金库的钥匙全交给她了,所有的收支出入,都是她在管。
“用你的钱给你买礼物,这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杜晓瑜道,“送礼这种事,我还是更喜欢花自己赚来的钱,觉得特有成就感。”
傅凉枭一直受宠,弘顺帝给他的赏赐就没断过,刚嫁过来那会儿,看到他府上那大得让人咂舌的所谓“小金库”,杜晓瑜就笃定了,她家夫君肯定是大魏首富。
所以才会造成了她后来有钱没地方花的状态。
在楚王府那会儿,穿的用的都是宫里赐下来的,基本不用从外面采买什么。
至于食材,京畿周边有专供内廷的御菜园,官猪圈,官羊圈,官鸡鸭房之类的内务府庄园,那些年的傅凉枭可谓是一毛不拔,每天都让人去庄园里取最新鲜的食材,能蹭他老子的,他就绝不会往外多花一文钱。
而现在到了东宫,每日的膳食都有御茶膳房那边负责,就更用不着他们花钱。
所以杜晓瑜手里的这些银钱,其实已经捂了好几年了,只进不出,越积越多,弄得她见到钱都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傅凉枭见她坚持,便没再推却。
两人进了凝翠轩。
凝翠轩的掌柜正在招待别的客人,生意场上混久了,是个有眼力见的,一眼就看出来这二位气质不凡,忙把客人撂给女侍,亲自迎上来,“二位想买点什么?”
同样是个女掌柜。
以女人的思维,如今年关,肯定是男人带着女人来买首饰哄女人开心,于是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杜晓瑜身上。
见她肌肤细腻水润,很快便在心里替她搭配好了,介绍说凝翠轩刚打出一套叫做“碧海青天”的新款头面,很符合杜晓瑜的气质,如果中意的话,有样品可以试戴。
杜晓瑜抿唇笑了笑,指着傅凉枭说:“今日不买我的,给我夫君挑一支玉簪。”
掌柜的没想到是这样,愣神过后重新笑开,“那成,您二位这边请。”
说着就把二人带到男士发簪的柜台边。
掌柜的猜到这对夫妻身份不凡,就故意没把那些便宜的小玩意儿拿出来,专挑贵的拿。
杜晓瑜一排排看过去。
傅凉枭的气质属于沉稳型,不适合太花哨的,她想要一支简单但又不失华贵的簪子。
看到最后一个盒子的时候,杜晓瑜眼前一亮,只见淡紫色的底衬上,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玉簪的一端削尖,另外一端雕刻了一只尖嘴凤乌,头顶的角像灵芝,一双眼睛是橄榄的形状,工艺简洁,却栩栩如生。
杜晓瑜第一眼就觉得这只凤乌与傅凉枭十分般配,指了指玉簪,问掌柜,“这个多少钱?”
掌柜的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说这是明年的预售款,还夸杜晓瑜眼光好。
杜晓瑜不知道掌柜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把这支簪子买下来,于是又问了一遍。
掌柜的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比划了一下,一口价,“五千两。”
杜晓瑜暗暗吸口气,京城的钱果然不值钱,一支簪子卖到五千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倾家荡产都不一定买得起。
药田那边,她一年到头的利润也没这么多。
好在,有了油坊的分红,五千两她还勉强负担得起。
“帮我包起来吧!”杜晓瑜没砍价,当着傅凉枭的面,没好意思。
送人礼物还在当事人跟前砍价,她觉得很丢脸。
掌柜的没想到生意这么好做,对方都不砍价的,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手一伸就要把柜台上的簪子拿过去打包,却被傅凉枭抢先一步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着。
掌柜的被他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吓到,有些提心吊胆。
傅凉枭看了一会儿,把玉簪放回柜台,声音清淡,却隐隐带着威仪,“如此拙劣的工艺也能卖到五千两,燕王的吃相未免太难看。”
掌柜的没想到这位客人认识凝翠轩背后的主人,吓得脸色一白。
杜晓瑜眨眨眼,看向傅凉枭。
傅凉枭握着她的手,声音与刚才的冷淡截然不同,温和而宽厚,“走了,别处看看去。”
掌柜的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想开口挽留又不敢,因为隐隐有察觉,刚才的客人是某位皇子。
跟这些人打交道,一个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儿,还是少招惹为妙。
出了凝翠轩,杜晓瑜才开口,“这家铺子背后的主人竟然是燕王吗?”
傅凉枭颔首,“他们家的东西特别贵,也就是骗骗那些人傻钱多爱攀比的京中贵妇罢了,事实上里面的东西大多是水货。”
杜晓瑜想起刚才宁王说宁王妃在凝翠轩里订做了一套首饰,一件就这么贵,一套肯定是天价了,“连你都知道凝翠轩背后的主子是燕王,宁王肯定也知道,那他们家为何还要买凝翠轩的东西?”
傅凉枭说:“两种可能。一种,是变相给燕王送钱,私下结盟,另一种,是纯属看宁王妃喜欢。”
杜晓瑜判断不出更符合哪种可能。
一来,以宁王的自身条件,贵为皇后所出的嫡子,他完全没必要跟燕王结盟。
二来,傅凉睿提起宁王妃的时候,杜晓瑜并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感情上的亲昵,可见傅凉睿对于宁王妃,大多出于身为男人身为丈夫的责任心,而并非是她和傅凉枭之间的这种感情。
所以,傅凉枭罗列的两种可能,都有可能,又都没可能。
杜晓瑜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语气带着些许遗憾,“本来我挺喜欢那只凤乌簪的,可惜没买到,要不,咱们再去别家看看吧?”
“还想被坑?”傅凉枭望过来。
杜晓瑜脸颊嫣红,她知道自己对于玉石没什么研究,看不出来那些首饰的真实价值,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这不是有你吗,你给我掌掌眼,就不会被人坑了。”
傅凉枭无声笑了笑,掌心的温热贴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杜晓瑜偏过头看他。
男人侧脸轮廓立体,每一根线条似乎都是用成熟勾勒出来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待在这种人身边,会很踏实,很有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中了他的毒了。
傅凉枭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没挑破,翘了翘唇,继续往前走。
傅凉枭没有带她去其他的首饰铺子,七拐八拐地拐进了一条胡同里,踩着雪没化完的青石板走了一段,在两扇木门前停了下来,他伸手扣了扣门上锈迹斑斑的铜环。
大门脱漆很厉害,都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左右各贴了一张门神画像,两边的青砖湿漉漉的,明显是因为白天化雪所致。
傅凉枭扣了几下门,里面终于有人来。
是个穿着朴素的老者。
见到傅凉枭,老者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来,本想跪地行礼来着,被傅凉枭一把扶住了,温声道:“我今日来是有事请金老帮忙,不必多礼。”
被称作金老的老者抬头打量了杜晓瑜一眼。
傅凉枭介绍道:“这是拙荆。”
金老恍然大悟,对着她拱了拱手,又说:“殿下,娘娘里面请。”
话完,对着里头大喊,“老婆子,快烧壶水沏茶,有客人来了。”
堂屋里很快传来妇人的应答声。
傅凉枭也不避讳,直接牵着杜晓瑜的手往里走。
这是个简简单单的小院,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很整洁,大门内左手边有个木工房,门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不少木料。
杜晓瑜不太懂傅凉枭带她来这儿的意图,转头看了看他。
傅凉枭并未急着解释,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来来来,快里面请。”金老的婆娘已经沏了两碗茶,站在门口热情地冲着傅凉枭和杜晓瑜招手。
“走吧!”傅凉枭对她莞尔一笑。
杜晓瑜抬步跟在他后面。
两人进去以后,在木桌边坐下。
金老有些不好意思,面露歉意:“不知道殿下和娘娘来,没准备上好的茶叶,还望殿下和娘娘见谅。”
“金老客气了。”傅凉枭端起茶碗,喝得很自然,看不出嫌弃的意思,也没有刻意捧场之嫌。
温热的茶水入喉。
杜晓瑜看到他凸起的喉结滑动两下,说不出的迷人。
金老想起进门前傅凉枭说的话,问道:“殿下之前说有要事?”
傅凉枭点点头,含笑望向杜晓瑜,这才开始介绍,“金老是木雕师傅,他在这方面很有造诣的。”
杜晓瑜得了指点,马上反应过来,对金老投去一个客气的眼神,说道:“我想请金老帮忙雕一支簪子。”
金老说:“老头子只会木雕,可不会玉雕。”
杜晓瑜摇头,“就要木的,乌木,有没有?”
“有,还请娘娘大致说一下想要雕成什么样。”
杜晓瑜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凝翠轩见到的玉簪,照着描述了一番,还特地强调凤乌的嘴巴、头上的角和眼睛。
金老琢磨了一下,恭敬地说记下了。
杜晓瑜问:“雕这个需要多少银子?”
金老本想说不用钱,算是补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
傅凉枭先一步察觉到金老的意图,开口道:“金老的手艺好,不过比起其他的木雕师傅来,收费相对公平,你给他九两就对了。”
九两?
杜晓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是数了九两的碎银放到桌上。
傅凉枭不知从哪拿出银票来,数了九十一两添上,凑足百两。
金老一见,忙道:“殿下,这可使不得。”
傅凉枭莞尔,目光扫向外面的木工房,“接近年关,你这儿应该挺忙的,这支簪子是精细活,得耗费你不少时日,九两是簪子的费用,余下的九十一两,我也不说是误工费了,就当给二老包个过年红包。”
这对老夫妻明显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说什么也不肯收,最后杜晓瑜也帮着说了几句才让他们收下那一百两银子。
离开金家小院的时候,杜晓瑜问傅凉枭,“九两银子做的簪子,你真的不会嫌弃吗?”
“那你觉得我是该嫌弃你的人还是嫌弃你的心意?”傅凉枭睨过来。
杜晓瑜突然找不到话说。
其实刚刚傅凉枭给她介绍金老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傅凉枭想要的,不是什么价值几千两的玉石簪子,而是她实实在在的心意。
所以在他眼里,九两银子的乌木簪远远比五千两的白玉簪更珍贵。
也是,对于他这种不缺钱的人来说,那种成色的簪子东宫里比比皆是,根本没什么好稀奇的。
想到这儿,杜晓瑜忽然觉得心里划过一阵暖流。
那百两银子,本该她出,但他只让她出了九两的簪子钱,算是出了个心意,剩下的九十一两,他自己垫上。
虽然对如今的她来说,九十一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可他确确实实是心疼她那些年的汗水,知道她来钱不易,在给她省钱。
今日这件事,或许旁人体会不到什么,杜晓瑜却看得很清楚,傅凉枭这个人并不只是会霸道,他也会细心,也会体贴,也有绅士风度。
直到上了马车,杜晓瑜都还有些恍惚。
傅凉枭见状,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杜晓瑜笑着摇摇头,“只是在想,你似乎给我省了好大一笔钱。”
傅凉枭寻了个舒适的坐姿,将她搂入怀里,“省下来的钱,准备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低声道:“既然你不舍得让我花钱,那以后你养我好了。”
他揉揉她的脑袋,“之前还说怕被养懒了想找点事做,如今又不怕了?”
杜晓瑜有些脸热,弯了弯唇,贴着他平稳跳动的心脏,有时候她真不觉得傅凉枭是上了年纪不善于表达的那种人,相反的,她觉得这个男人套路很深,总是很轻易就撩动她的心弦,让她甘愿沉溺在他给予的温柔里,无法自拔。
想到这儿,杜晓瑜用指甲挠了挠他的胸口。
傅凉枭低头看她,“做什么?”
杜晓瑜低声说,“我觉得对比起三年前,你似乎又稳重了不少。”
比三年前更懂得如何贴合她的心意,所以哪怕是成婚三年,他们也能相处出新婚的味道来。
傅凉枭不置可否,“都当爹的人了,还能整天胡闹?”
杜晓瑜抿嘴笑,“也对。”话锋一转,“不过回头想想,年轻时候冲动也正常,为现在的成熟打基础嘛!”
她这话,很轻易就把傅凉枭带回城隍庙事件里,虽然他在他娘跟前承诺过此前为她做过的任何事都不后悔,但每次想起来,还是觉得当年太过鲁莽。
如果以他现在的行事风格去处理,一定不会闹到那个地步,她不用跑回汾州,他也不用追上去剖心流血。
用现在的眼光看当年,那时候是能找到一个平衡点,让两个人都冷静下来思考的。
不过,她说得或许也对。
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些幼稚不成熟和鲁莽冲动作为垫脚石一步一步的踩着成长,他们如何看清楚对方在自己生命里的重要性,如何能成就现在的自我?
回到东宫的时候,两个小家伙意外的没有闹腾,一问才知是家里来客人了。
静嬷嬷请罪道:“四舅爷说,他们夫妻去丞相府吊唁,回程的时候,舅太太想着许久没见娘娘,便来了东宫求见,宫卫见是娘娘的娘家人,进来请示,是奴婢擅自传了娘娘的口谕让他们进来的。”
杜晓瑜摆摆手,“无妨的,来了就来了。”
她也好久没跟哥哥嫂嫂团聚了,难得这俩人秀恩爱之余还能想到她。
杜晓骏是个阳光活泼的性子,虽然成了亲收敛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但骨子里大男孩的那种本质是改不了的,当下正盘着腿,和傅离忧在正房里玩棋。
而许如月在宝宝房,拿着调羹给傅少安喂用牛奶煮的蛋黄米粥。
小家伙应该是饿了,咂吧着嘴,吃得很香。
见到娘亲进来,一下子激动了。
许如月耐心地喂完最后一口,掏出帕子仔细给他擦了擦嘴,然后摘了他的口水兜。
水苏马上送了个干净的来。
许如月给傅少安系妥当才转身笑看着杜晓瑜,“回来了?”
见到傅凉枭也在,上前就要行礼。
杜晓瑜扶住她,“来了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四嫂就别跟我见外了,快坐。”
傅凉枭不好留下,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去正房找杜晓骏了。
杜晓瑜把儿子抱在怀里,坐在软榻上和许如月叙话,“我们家这位小祖宗最近认生,不认识的人一抱就哭,没想到他还挺黏四嫂的。”
许如月道:“我刚进门的时候,他可不就是不让抱吗?一直哭,最后应该是饿了,没力气跟我闹,这才乖乖坐着吃饭的。”
说到这儿,许如月问:“你们上哪去了,把孩子扔家里。”
“有点事出去。”杜晓瑜没好意思细说,低下头,见少安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心疼坏了,亲了亲他的小脸颊。
少安不像傅离忧那样会记仇,杜晓瑜随便哄哄,他回头就忘了娘亲扔下自己去逛街这事儿了,又和当娘的亲热起来。
安抚好儿子,杜晓瑜转眸看向许如月,说:“几个月不见,嫂嫂似乎丰腴了不少。”
听到杜晓瑜这么说,许如月面上顿时泛起红晕,略带羞涩地说:“我怀了二胎,应该是最近补得太过。”
这对夫妻婚后一直恩爱,双方的身体又都很健康,会怀上二胎无可厚非,不过乍一听到,杜晓瑜还是觉得有些惊讶,“多大了?”
“三个多月。”许如月道:“上次小离忧生辰,我们回程的时候,一向不晕车的我总觉得胸口闷,都没等到回府,就让车夫听下,在半道上吐得翻肠倒肚,晓骏还以为是我吃坏了肚子,急坏了,也不顾着规矩,亲自给我把的脉,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关心则乱给弄错了,没敢第一时间说出来,回了府又去请了别处的大夫来才确的诊。”
杜晓瑜又问,“那我爹娘知道,该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许如月说起这个就轻轻一叹,有些无奈,“我平日里就闲得慌,如今怀上了,更是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许家那边,我娘让人送了不少的补品过来,婆婆每天督促着吃的不少,还全是补的,补了这么久,我能不胖吗?”
对此,杜晓瑜表示理解,她怀着傅离忧的时候就成天被监督着吃这吃那,后来怀上傅少安,她受不了那种刚怀上就开始进补的养胎模式,跟傅凉枭小小地抗议了一下。
傅凉枭见她实在受不了,才勉强同意按照她的喜好来。
但这一招搁再许如月身上就不行了,督促她的是两边长辈,婆婆和亲娘。
上一辈人的思想都有些封建顽固,可不是许如月一张嘴就能给掰正的。
杜晓瑜同情她片刻,说:“能吃多少吃多少,别勉强自己。”
许如月笑笑,她知道适可而止,不在小姑跟前过分抱怨,不管是婆婆还是她娘。
“老太太如何了?”杜晓瑜又问。
许如月道:“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有几位叔伯出手,记忆力退化的速度倒是慢了些。”
杜晓瑜了然,“她那种情况是不可能好转的,只能尽量控制,能控制到这般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爹也这么说。”许如月颔首。
两人聊了一会儿,杜晓瑜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会儿若是还要赶着回府的话,路程太远了,况且外面天寒地冻的,许如月又是双身子的人,杜晓瑜也不放心,她看向许如月道:“我这就让人备饭,一会儿安排客房,你们俩今晚就宿在东宫,明日天亮了再回去,大白天的,路好走。”
许如月说:“我们原本也没想着今日回去,只是打算来东宫找你叙叙旧,然后再回许家的。”
杜晓瑜皱眉道:“你有那份孝心是好事,但灵堂这种地方,你个双身子的人还是少去为妙,再说了,你们白天不是已经吊唁了吗,顶多等你祖父出殡的时候再去送送就成了,哪有出嫁的女儿揣着肚子天天待在娘家的。”
许如月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杜晓瑜怕她误会,解释说:“我没有不让你孝敬长辈的意思,只是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就别想着东奔西跑了吧,吃了饭留下来跟我说说话,屋子里暖和,不至于冻着。”
许如月推拒不过,只能点头答应。
——
隔壁房间,傅离忧挺黏这个舅舅,俩人玩得正起劲,见到傅凉枭进来,傅离忧马上飞奔过去,张开小胳膊紧紧抱住傅凉枭,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
一个称呼就能听出来他对于亲爹的依赖。
大概是被梦里的情景吓坏了,傅离忧越来越珍惜和爹娘相处的时光。
杜晓骏原本盘腿坐在绣墩上跟傅离忧研究格五,见到傅凉枭,马上起身,神色间说不出的拘谨。
格五,就是类似于后世跳棋的一种玩法。
傅凉枭摆手让他坐,问了问岳家的近况,杜晓骏见这个妹夫没摆什么高架子,才慢慢放松了心态,说那边一切都挺好的。
其实傅凉枭很少在杜家人跟前端架子,只是有时候跟杜程松杠上不得不以权压之。
这些杜晓骏也都知道。
不过每次面对傅凉枭的时候,哪怕对方脸色平静,他还是会感到不小的压力。
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不生气动怒,随随便便往那一站也能让人打心眼里生出臣服的敬畏心来。
显然,傅凉枭就是这其中的典型。
他这是两世堆积出来的威严,已经深入了骨子里,改是改不掉的,也没想着改。
杜晓骏抿了口茶,不忘夸赞傅离忧聪明。
傅离忧乖巧地坐在傅凉枭旁边,嘴里吃着可口的点心,听到舅舅夸,他咧嘴一笑,至于其他的,他就听不懂了,不过出于礼貌,他十分的安静,全程不插话,也不吵闹。
晚膳上桌的时候,傅离忧已经被点心撑饱,只随便吃了几个丸子就想去玩棋。
杜晓瑜叫住他,“饭都不吃,干嘛去呢?”
傅离忧小声道:“吃饱了。”说完,还委屈地看了一眼舅舅,想让舅舅帮自己说几句话。
格五棋是舅舅带来送给他的礼物。
第一次接触到从未见过的东西,小孩子难免觉得新奇。
之前舅舅教他,他玩得不是很明白,想趁着舅舅在,多花点时间学。
傅凉枭出言道:“可能他刚才点心吃多了。”
杜晓瑜无奈,嗔他一眼,“你也不看着点,正餐都不到,就放任他一直吃点心,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哪能这么吃?”
傅凉枭知道她是在关心儿子,也不觉得她唠叨,只是随便笑了笑,挥手让傅离忧去玩,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杜晓骏没吃几口就去陪大外甥了。
饭后,杜晓瑜担心许如月怀孕犯困,便没强留她坐着说话,等客房备好,就让静嬷嬷带他们夫妻过去歇下。
傅离忧玩了一天,也累了,被静嬷嬷带回宝宝房睡觉。
杜晓瑜一连串地打了几个哈欠,撑着去浴池泡了个澡。
天气冷,为了避免着凉,杜晓瑜一般都会挑在白天给两个孩子洗澡抹上防冻香膏,早在傅凉枭去丞相府吊唁的时候,她就分别给傅离忧和傅少安洗过了,所以这会儿还算轻松,自己泡泡就能睡觉。
进了内室,傅凉枭正靠坐在床头,手里翻着一本账册。
账册上,是她个人的收支记录。
见到她进来,傅凉枭合拢册子放在床头柜上,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笑意,“你还给自己记账?”
杜晓瑜掀开被子躺上来,说:“习惯了,不做个账不踏实。”
傅凉枭虽然骨子里有着这个时代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但在很多方面,他对她还算是比较纵容的。
像记账这种小事,自然也是随她去。
杜晓瑜一直都有做账的习惯,让自己的每一笔银钱都有个明细的出入,这样到了年底,只要一翻账本,就知道自己赚了多少,花用了多少,那些钱用在正道上,哪些是浪费了的,然后对来年才能有个大致的规划。
傅凉枭将她搂过去,问:“累不累?”
“都没怎么逛,算不上累。”杜晓瑜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什么,“我似乎忘了问一句,金老什么时候能把那支乌木簪雕好?”
“过年之前肯定能好。”傅凉枭说。
“你以前就认识金老?怎么认识的?”看今天那样子,傅凉枭还跟那老两口很熟。
“咱们大婚的时候请他做家具,就认识了。”
杜晓瑜扫了一眼屋里的家具,除了娘家陪嫁来的那些,余下的应该有不少是金老的手艺,她惊讶道:“金老这么好的手艺,不入宫做事可惜了啊!”
“他就是从宫里出去的。”
杜晓瑜更讶异了。
傅凉枭缓缓道:“金老原本是御用监的一位匠人,但御用监那种地方是太监掌权,几年前,金老和当时的掌事太监起了点冲突,金老性子耿直,受不了被一个阉人辱骂,就主动请辞,出宫安顿,他如今住的那个小院,你别看着简陋,生意可好得很,慕名前去请他打家具的人很多。”
杜晓瑜笑道:“那当然了,太子殿下是什么眼光,能劳您大驾亲自找上门的,那是一般人吗?”
傅凉枭莞尔,拥着她入眠。
这一夜过得格外平静。
许如月和杜晓骏起得挺早。
杜晓瑜留了早饭,才让人送走他们,那二人没有回杜家,仍旧去了许家。
对此,杜晓瑜没阻拦,虽然她不希望许如月揣着孩子出入那种地方,但灵堂里的毕竟是她祖父,哪怕生前感情不怎么样,这会儿人都不在了,许如月想把该尽的孝心尽到也能理解。
傅离忧像条小尾巴似的跑出来,站在大门口,等马车走远才问杜晓瑜,“舅舅不回来了吗?”
杜晓瑜声线温和,“舅舅有事,办完还得回家。”
说完,摸摸小家伙的脑袋,问:“离忧舍不得舅舅?”
傅离忧点点头。
舅舅的性情跟他很合拍,两人在一起玩,他觉得很开心。
杜晓瑜道:“你要是舍不得舅舅,那就多多吃饭快些长大,等以后能自己出宫了,再去找他玩,好不好?”
傅离忧低下头互抠着手指,没说话。
杜晓瑜拉着他回了房。
——
关于那场雷电带来的流言,始终没能解决,弘顺帝在采取强压政策引起暴乱以后还打算继续用强权,完全无视朝臣的劝谏,寒了不少人的心。
而傅凉枭作为太子,在这种时候就起到至关重要的“善后”作用了。
他跟弘顺帝不同,哪怕给人的印象阴狠暴戾,在面对无辜百姓的时候,采取的也是安抚怀柔政策,至于皇陵的事,他的态度始终很模糊,甚至于被问起的时候,还有些闪烁其词。
这么一来,越发让更多的人笃定了秋氏废后与人私奔这件事另有隐情。
弘顺帝已经多日未上朝,这段时间的年底朝务都是太子在监管。
——
马上就要过年了,东宫开始热闹起来,剪窗花,贴对联。
到处洋溢着春年的喜气。
这天,钟粹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皇贵妃要单独见太子妃。
杜晓瑜亲自把传话的管事太监打发走,深吸口气,去衣柜里挑选了一套比较正式的衣裳,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以后,她从东宫出发,前往钟粹宫。
没带傅离忧也没带傅少安,就她一个人。
皇贵妃像是在特地等着她。
杜晓瑜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前殿坐了,秀婉的面容上不复以往的温柔,看向杜晓瑜的目光甚至带着婆婆对于儿媳的审度和打量。
杜晓瑜怔了一下。
但也只是片刻,就恢复了正常,面色平静地走进去,站在殿中,双膝微弯,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给霓裳行了大礼。
霓裳面色无波地摆摆手,“起来吧!”
杜晓瑜谢恩,走到一旁坐下。
殿内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
回来一年多,霓裳这是头一次以正经婆婆的身份面对杜晓瑜,也是头一次正式打量她。
“枭儿都跟你说了吧?”片刻的沉默过后,霓裳率先开了口。
所有的下人都被屏退,无须担心隔墙有耳。
“嗯,都说了。”杜晓瑜颔首,神情之间一派坦然,并无慌乱和无措。
她这个反应,倒是令霓裳有些意外,“你听了以后,不觉得害怕吗?”
杜晓瑜浅浅一笑,“怕,儿臣怕这只是一场梦,怕梦醒之后殿下再度失去您,他会彻底崩溃。”
霓裳面上笑意略淡,“你这张嘴倒是会说。”
杜晓瑜扯了扯唇角。
女人的第六感最是敏锐,她隐隐感觉到婆婆并不是很喜欢自己,却一时想不到问题出在哪。
是看不上她的出身还是单纯地不喜欢她这个人。
这些,杜晓瑜都一无所知。
宫女奉了热茶来,杜晓瑜接过,揭开盖喝了一口,动作很随意,看不出哪里拘谨。
霓裳收回视线,眼睫微垂,“说说吧,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杜晓瑜哪怕是杜家的女儿,她两岁之后就被卖到山里去了,这期间,枭儿跟她不可能有交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枭儿义无反顾地跑到乡下,在她身边待了两年?
霓裳看得出来,自己那个儿子对杜晓瑜绝不是玩玩的心态。
她需要知道这里头的内情。
杜晓瑜略一思索,面色坦然地说:“殿下告诉我,慧远大师给他批过命,他是根据慧远大师所指的生辰八字找到我的。”
“慧远大师?”提到这个人,霓裳有片刻的恍惚。
“是。”不管瞒不瞒得过去,杜晓瑜都只有这么个勉强算合理的解释。
婆婆应该还不知道傅凉枭的秘密,那种事,由她这个做儿媳的捅出来不合适,还是把锅甩回傅凉枭身上,让他自己来应付。
霓裳似乎是情绪被触动,没再继续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转而聊起了别的。
杜晓瑜虽然比不上宁王妃那种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但胜在冷静沉稳,不偏激,不失礼,说话有分寸,不刻意奉承讨好,也不故作清高拿捏姿态。
一番交谈下来,霓裳算是重新认识了她。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霓裳说自己有些乏,让杜晓瑜退下。
霓裳并没有嘱咐杜晓瑜以后要好好和她儿子过日子之类的话,也没有送她类似于传家宝之类的首饰作为信物,只是让管事太监亲自送太子妃出去。
杜晓瑜行礼告退。
虽然婆婆的态度还是那么的不冷不热,不过她感觉得到,临走的时候,婆婆看她的眼神已经没有刚进殿时候的凌厉。
这也算是婆媳关系进了一小步吧?
杜晓瑜这么安慰自己。
走出钟粹宫,在甬道上遇到了宁王。
已经来不及避开,杜晓瑜只能微笑着上前,跟他打招呼。
宁王神情温润,“七嫂是来见皇贵妃的?”
“嗯。”杜晓瑜点头。
“皇贵妃的身体还好吧?”傅凉睿出于关心地问。
“也就那样。”杜晓瑜的回答模棱两可。
她不傻,皇贵妃病重与否是个很敏感的话题,哪怕知道事后宁王自己能查出来,杜晓瑜也不想通过自己这张嘴告诉他最真实的情况。
宁王道:“刚好我也要出宫,既然遇到七嫂了,不如一起吧?”
肩舆是停在甬道外的,杜晓瑜就算着急出宫,也还要走上好久。
知道推不了,杜晓瑜只能笑笑,“只要不耽误宁王的时间,本宫无所谓。”
两人并排朝前走。
见她不说话,傅凉睿主动开口,问了问傅离忧和傅少安的情况。
杜晓瑜有一句答一句,没主动挑起过什么话题。
一来是因为实在找不到话题聊,二来,她觉得应该避嫌。
哪怕傅凉枭至今都不知道傅凉睿曾经出现在山洞,她心里也是虚的,所以下意识地就想躲着傅凉睿。
傅凉睿道:“王妃跟我说,这么多妯娌里面,就跟七嫂最合得来,还说等得了空,要常来你那儿坐坐。”
杜晓瑜莞尔,“欢迎之至。”
她也觉得宁王妃这个人不错,修养高,会说话,跟她相处,会有一种身心放松的感觉。
说话间,已经到了甬道外,杜晓瑜的肩舆就停在旁边,水苏上前来,搀扶着她坐上去。
傅凉睿抬起头,看了一眼肩舆上的杜晓瑜,拱手行礼,“七嫂慢走。”
——
回到东宫,傅凉枭还没回来。
杜晓瑜让水苏去给她重新拿一套衣裳来。
水苏一面给她更衣一面笑嘻嘻地说:“奴婢觉得,宁王这个人特有风度。”
杜晓瑜挑眉,“此话怎讲?”
水苏道:“本来嘛,在政治关系上,他和咱们殿下应该是势不两立的,但在亲情关系上,感觉他这个人还是比较随和,并没有因为与殿下之间有争斗就迁怒于娘娘,一个人的品性如何,能从言谈举止间看出来,奴婢看得出,宁王很尊敬娘娘这个七嫂。”
“是吗?”杜晓瑜失笑,也没特地去教小丫头辨认何为风度何为心机深沉。
反正宁王这个人不简单。
况且,皇家哪来的亲情?所谓的“尊敬”,大抵是看在上次她出面救了傅怀笙的份上罢了。
但傅凉睿和傅凉枭之间的矛盾,并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削弱下去。
相反的,表面上越是平静,私底下的暗流就越是汹涌。
这样的争斗才最为可怕。
毕竟宁王不同于前头几位鲁莽激进的皇子,如果不是傅凉枭重生过一回,宁王的智商应该与傅凉枭不相上下。
——
傅凉枭回来的时候,杜晓瑜正在摆饭。
墙边的莲花头盆架上,放着一个铜盆,铜盆里的温水正冒着腾腾热气,擦手的巾帕是棉绒的,看起来就很柔软。
看了一眼杜晓瑜认真摆饭的模样,傅凉枭唇角微微上扬,声音低缓,“怎么不让丫鬟来做?”
杜晓瑜抬起头来,笑道:“什么事都让丫鬟做,都快把我闲成废人了。”顿了一下,面上露出羞赧,“况且,伺候夫君不是身为妻子的职责吗?我想多多体验一下居家过日子的感觉。”否则以后他当了皇帝,成天忙于政务,她再想感受都没机会了。
又说:“快洗手吧,准备吃饭了。”
傅凉枭问她,“你算准了我会什么时辰回来?”
杜晓瑜正拿着小碗把砂锅里的大骨汤给盛出来,听到他这么问,怔了一下,说,“算的不是很准,不过也还好,菜没凉,水也没冷。”
傅凉枭净了手擦干走过来,被她拉着坐下。
那种自己在外面忙碌,每天有人等着回家吃饭的感觉,让他觉得心里一阵暖意,面色越发的柔和。
杜晓瑜把碗筷推到他面前,亲自给他夹了他爱吃的菜。
傅凉枭的手轻轻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顺势往后一靠,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些微的疑惑。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乖?”
杜晓瑜反问,“我哪天不乖了?”
傅凉枭失笑,没接腔。
见他不动,杜晓瑜亲手给他递筷子,“再不吃,一会儿真凉了。”
傅凉枭从她面上收了视线,接过筷子。
杜晓瑜去隔壁房间把傅离忧叫过来抱到椅子上坐好,也给他盛了饭。
吃到一半,杜晓瑜才慢吞吞地说:“我今天去钟粹宫了。”
傅凉枭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是娘让人来传你过去的?”
杜晓瑜“嗯”一声。
“她找你做什么?”傅凉枭又问。
“没什么,就是闲聊。”
傅凉枭不太信。
上次他揭穿他娘身份的时候,他娘的言语之间就对杜晓瑜这个儿媳不怎么满意。
一别二十年,说实话,傅凉枭并不知道他娘变成了怎样一个人,但枕边人的性情如何,他是一清二楚的,他担心他娘在言语方面会过激,担心杜晓瑜因为隐忍而受委屈。
“真没说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眉眼间显露出狐疑。
“真没什么。”杜晓瑜笑了笑,说:“本来我不打算讲出来的,但想到这是我头一回以儿媳的身份正式拜见婆婆,不告诉你一声似乎说不过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向你汇报一下我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傅凉枭敛下眉目,催促她,“快吃吧!”
傅凉枭之后去找过霓裳,但他没有直接问那天的事,只是说等到了年三十,会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来给她拜年。
他不提,霓裳倒是主动说出来了,“几日前,我单独见过杜晓瑜了,这件事,她不会没跟你说吧?”
傅凉枭如实道:“说了。”
霓裳看他这反应,猜想杜晓瑜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否则枭儿不会是这般反应。
“我找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谈谈心,毕竟你也知道,我这个婆婆当的不称职,你们大婚的时候没办法亲自到场,等能到场的时候换了个壳子,记忆中,她和沈岚的关系还勉强过得去,到我这儿就有些僵硬了。”
傅凉枭说:“今后筱筱要有哪里做得不好,娘只管提点她就是了。”
霓裳握紧茶碗,不得不佩服她这儿子的情商。
看似在恭维她这个当娘的,可事实上,他那位太子妃哪里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除了三年前任性胡闹了一回害得他流血受伤,其他方面基本没什么刺可挑。
既然没刺可挑,她这个当婆婆的若是再对儿媳指手画脚,那就是刻薄刁钻,故意给人难堪。
说白了,傅凉枭在不得罪她这个娘的同时,也维护了他的太子妃。
霓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也不是那种见不得儿子疼媳妇的婆婆,只是弘顺帝给她的阴影太大了,她担心傅凉枭投入的太多,万一哪天杜晓瑜出了点什么事或者是心里没他了,他会变成第二个弘顺帝。
不过这种话,霓裳不好直接挑明了说,只是提醒傅凉枭,“你宠妻我没意见,但要有个度。”
“儿臣自有分寸。”
傅凉枭不会忤逆他娘,但也不会因为他娘的话就疏远了杜晓瑜。
一边是他从小立志要报仇的生母,一边是爱了两世的发妻,他谁都不可辜负,能做的,唯有从中调和。
——
腊月二十八这天,金老的乌木簪送来了,特地用个长方形的盒子装起来,盒子里面放了奶白色的底衬。
首饰盒算不上十分贵重,雕工却极为精细,想也知定是金老为了匹配这支簪子顺道做出来的。
杜晓瑜把里面的簪子取出来放在掌心仔细端详,除了材质比不上白玉,其他地方都能堪称完美。
杜晓瑜十分满意,本想重谢金老的,金老不肯接,杜晓瑜只好让静嬷嬷亲自送他出去。
朝中早就放假,祁王府上有个酒宴,傅凉枭被请去喝酒了。
祁王没成婚之前,一直在外面游山玩水,无心朝堂,去年弘顺帝给指了婚才算安定下来,虽然没再出京,却仍旧活得潇洒恣意,隔三差五就设宴请几位兄弟去捧场,品他自己酿的酒。
傅凉枭跟祁王的关系如何,杜晓瑜并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不错,否则傅凉枭不会轻易赏脸。
——
李忠通报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杜晓瑜欣喜地把装了凤乌簪的盒子藏在身后,站在门口等着,想在第一时间给他个惊喜。
不多会儿,傅凉枭从游廊上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德亲王世子傅炎。
杜晓瑜没想到有客人,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掌心里的盒子,微笑着跟二人打招呼。
“给太子妃请安。”傅炎上前来,拱了拱手。
“世子不必多礼。”
杜晓瑜仔细看了傅炎一眼。
比起怀王死的那会儿,他的脸颊越发削瘦了,气色也不怎么好。
听傅凉枭说,怀王死后,傅炎一直消沉,应该是到了现在都还没解开心里的疙瘩。
杜晓瑜没有揭人伤疤的喜好,忙笑着招呼着傅炎坐下,想到自己背在身后的手里还攥着准备送给傅凉枭的礼物,她有些窘,趁着傅炎不注意,悄悄挪到罗汉床边,把盒子放上去,拉毯子盖住,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说去让人备饭。
傅凉枭注意到了她的那个小动作,弯了弯唇,没说什么,和傅炎聊起了别的事。
杜晓瑜去了厨房。
听说御膳房这几天在备年菜,杜晓瑜没好意思麻烦他们,就让人在小厨房这边做,静嬷嬷掌勺,她帮着打下手。
知道傅凉枭他们在酒宴上光喝酒没吃菜,杜晓瑜怕伤胃,特地让静嬷嬷做了些清淡的菜肴,没多会儿就上了桌。
杜晓瑜把正殿留给傅凉枭和傅炎,自己带着儿子在宝宝房里吃。
傅离忧问杜晓瑜,“这是哪个叔叔?”
杜晓瑜耐心解释,“是堂叔。”
傅离忧“哦”一声,又说:“他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杜晓瑜笑了,捏捏他的小鼻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每天跟个开心果似的?”
“那你让堂叔多吃点开心果,他不就开心了吗?”
“……”
杜晓瑜正在琢磨怎么回答,就见儿子已经低下头去吃饭了,她微微松口气,这小家伙,脑子里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能问到她大脑短路。
拿起调羹,杜晓瑜舀了一勺蛋黄粥喂怀里的少安,小家伙慢慢适应了辅食,喂奶的次数在逐渐减少,杜晓瑜打算出了年就给他断奶。
等两个小祖宗都吃饱了,她才端起碗拿起筷。
一旁静嬷嬷看得心疼,“娘娘,菜都凉了,让奴婢端下去热热吧?”
“没事。”杜晓瑜笑笑,“还温热的,不用麻烦了。”
——
把傅离忧哄睡下,杜晓瑜抱着傅少安回到正殿。
傅凉枭和傅炎早就吃完了,正在说着话。
见到杜晓瑜进来,傅炎站起身准备告辞。
杜晓瑜挽留道:“怎么才吃顿饭的工夫就要走,难得来一趟,不多坐会儿吗?”
傅炎道:“已经很叨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天色不早,微臣也该告辞。”
杜晓瑜看了傅凉枭一眼。
傅凉枭颔首,“早些回去也好,免得世子妃担心。”
傅炎走后,杜晓瑜把昏昏欲睡的傅少安抱进内室的摇篮里,然后出来,见傅凉枭不知何时坐到了罗汉床上。
他的手臂就搭在毛毯上,毛毯下面盖的,正是那个盒子。
杜晓瑜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问他,“你怎么坐到那儿去了?”
傅凉枭朝她看过来,“怎么了,不能坐吗?”
杜晓瑜噎得脸红。
本来那支簪子是他陪着她一起去做的,如今就算直白说出来也没什么,可她就是觉得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因为簪子太过廉价,还是因为头一次这么正式地送他礼物。
傅凉枭身子歪了歪,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一只手撑着头,“话没说两句就先脸红,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才做了亏心事!”杜晓瑜轻哼一声,大步走过去,直接掀开毛毯,却没见到那个盒子,她一时愣住,“怎么会……?”
“你是在找这个?”傅凉枭不知从哪把盒子拿了出来,在她跟前扬了扬。
杜晓瑜脸更热了,伸手去抢,“还给我!”
傅凉枭敏捷地避开她,挑眉道:“不是送给我的吗?还想着要回去?”
杜晓瑜窘,“可我还没正式送呢!”
傅凉枭轻笑,伸手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乌木簪拿出来,递到她手上,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簪子给你,这下可以正式送了吧?
杜晓瑜深吸口气平复了心绪,然后站到他的正前方,双手捧着簪子奉上,红着脸说:“这是给夫君的谢礼。谢谢你三年来的不离不弃,谢谢你无条件的包容和宠爱,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和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说到这儿,杜晓瑜的眼圈已经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妾身无以为报,唯有将此生余下的时光都用来陪伴你,还望夫君继续珍之重之。”
傅凉枭没接,看着面前红着眼圈的小妻,“没了?”
“没了。”
“真没了?”
杜晓瑜本来挺难过的,被他这么一问,险些被气笑,“你还想干嘛?”
傅凉枭指了指自己头上,“你不帮我簪上,怎么能叫送我?”
杜晓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走上前,把他头顶紫金冠上的玉簪取下来,换了乌木簪上去。
簪上以后,傅凉枭又让她取面铜镜来。
杜晓瑜乖顺地去梳妆台把铜镜拿来给他。
傅凉枭对着里面看了看,说:“发簪是好看,就是你哭的样子有点儿丑。”
杜晓瑜忍不住捏起拳头捶了他一下。
不解气,还想再捶第二下,拳头就被傅凉枭的大掌紧紧包裹住,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来,满含深情的眼神凝视着她,语气温和厚重,“送个礼能把自己给送哭,你这眼泪是假的吧?”
一边说一边松开她的拳头,用食指指腹去摸摸她的眼角,然后用舌头舔了舔。
杜晓瑜被他这个动作逗乐了,忍不住破涕为笑,“什么味道?”
傅凉枭不答,趁势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问她,“哭什么?”
杜晓瑜心跳得厉害,但有的话,既然起了头,就没有戛然而止的道理,毕竟这样的氛围不是每一次都有。
她正了正心态,说:“大概是感动的。”
“被你自己感动哭的?”
杜晓瑜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你不明说,我怎么会知道?”他一本正经。
杜晓瑜嗔他一眼,随后又回归正题,双手攀着他的脖子让自己坐直,“我还记得有一回你说我从来没对你剖白过心意,那我今天就说给你听。”
傅凉枭没接腔,安静等着。
“我刚才的那些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我知道,我这个人身上的小毛病不少,交际处事的能力有待加强,可是成婚这么久,你从来没抱怨过我什么,对我一直都是包容和指导,我也知道,处在你这个年龄段,对上我这么个小姑娘无疑是头疼的,所以……谢谢你愿意包容,愿意接纳,愿意将余生都押在我身上。”
傅凉枭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温声道:“懂得感恩是好事,但感恩太过,就显得生分了,明白吗?”
杜晓瑜嘟囔道:“我没想和你生分,就是有感而发,想把自己最真实的心里话倾诉给你听而已。”
傅凉枭嗯一声,“都听到了。”
杜晓瑜瞥见他唇角轻轻勾起的笑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自己凑上去,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太轻了,都没感觉。”他说。
杜晓瑜又亲了一下。
“你换个位置,或许可以试试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唇。
杜晓瑜笑骂了一句“老不正经”,最后还是很不正经地吻了上去。
房里灯光正暖,紧闭的门窗挡住了外面的严寒,两人紧贴的唇齿显得格外火热。
傅凉枭粗粝的手掌从她纤细的锁骨滑下去。
杜晓瑜意识到了什么,撑着理智道:“别,别在这里,回卧房吧!”
傅凉枭轻轻莞尔,将人打横抱起来,朝着内室的床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