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是男人,自然不会注意自己儿媳妇身旁什么时候换个丫头,大太太呢也没有拿这种后院锁事跟他商量,反倒是找了一天带着董芳云去看老太太时把那个丫头也带着过去了,让老太太看过后等人都下去,她再小声的跟老太太说:“芳云这孩子孝顺,前段日子她瞒着我把她身旁那个丫头给浩守了,说是想让浩守再多几个孩子,唉。”
多子多孙是福气,老太太刚听了也高兴,跟着说了句芳云是个好孩子什么的,转头就想起老太爷来,皱眉道:“这孩子做事怎么也不知道先跟大人说一声?她倒是贤惠了,可不知道你爹他是个什么意思?不然一件好事生生给做坏了启不可惜?”
老太太倒不是反对段浩守纳妾,她只是觉得应该先告诉老太爷一声。她也知道董芳云不是个爱自作主张的人,这事必定是大太太牵的头,这时拿董芳云来顶而已。
大太太立刻跪下说都是儿媳妇的错。她事先没说,也是图着个先斩后奏,毕竟前头有段浩凤在,段浩守就是做了也错不大,拼着让老太爷骂两句,能多个孙子才是好的。所以她等人进了门才过来跟老太太通个气,老太太也是喜欢家里子孙越来越多的,想必不会太拦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太太这心就放下一半了。
既然她都跪下认错了,老太太就让她起来了。没在这上头多说,转而问起这丫头家里是哪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兄弟几个,既然是要给段浩守开枝散叶用的,人就要好好挑一挑了。
问过后都没什么问题,父母也是清白人家,祖上几代都没人做那下九流的差事,家中兄弟也多,想必是个能生会养的。老太太就点了点头,这时董芳云也带着丫头回来了,刚才大太太遣她去灶下看看今天晚上的饭菜,这会儿回来了,老太太就盯着她身后的丫头瞧。董芳云瞧见了就让这丫头把账册给老太太送过去,让她把下面的事给回了。
老太太看这丫头说话做事都挺有规矩,看不出是穷人家出来的,就不住的点头,觉得大太太这事办得不坏,人挑得也好。
另一头大太太见董芳云站在一旁垂头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觉得有些可怜,就扯着她的手让她坐到她旁边来,小声道:“娘知道委屈你了。”
董芳云抿着嘴挤出个笑来。
或者这丫头真有些能耐?不到两个月就诊出喜脉来了!二姐不信,两个月能看出什么来?红花笑着偷偷跟她说大太太发现这丫头这个月没来月信就急火火的把大夫请来了,一诊就诊出来了!
二姐也要笑了,道:“大太太用什么理由请的大夫啊?总不至于说要给个丫头看月信吧?”
红花是从宝贵那里听说的,大太太要人请大夫自然是前门上的人去请,正是宝贵手底下的人,所以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学来有鼻子有眼的:“哪儿啊!大太太说是这些天她有些不舒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怕是天气变了有些着凉才要人请大夫的。”
“哦,所以瞧了她再瞧丫头。”二姐啧啧摇头。
本来只是当个笑话讲,二姐只等晚上段浩方回来了再学给她听,哪知下午董芳云过来说要从她这里借个丫头过去。整个段家都知道二姐这边人手多,她好像也不在乎把这事说给别人听,坐下喝了一会儿茶就说:“我前几日换了个丫头,哪知还是不如以前的丫头使着好用,这几日正赶上由春到夏,一阵冷一阵热的,家里人病得不少。又要过端午又要做夏衣,奶奶那边也要小心准备,我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只好来找你帮忙。”
若是往日,二姐就是答应她也没事,可是现在她身旁只有一个红花一个张妈妈。张妈妈年纪大了熬不得夜,红花晚上还要回自己家,她还有昌圆要照顾,实在抽不出人手来。
董芳云见二姐为难立刻摆手道:“不方便就算了,也是我没想周到,你这里还有昌圆呢,你顾着孩子要紧。”
难得她来求自己,二姐实在也是想帮她,就道:“你要不嫌弃我是个笨手笨脚的,白天家里没人时不如你就过来,别的不行,记个账写个字什么的我也能帮你。”
董芳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那个丫头有了孩子,大太太生是不让她干一点活了,就天天养在屋子里。她一个当家奶奶,上面虽然有大太太,可下面的活却都是从她这边派给下人的,事事也都要从她面前过一遍才会承给大太太,其实大太太也就是最后点个头罢了。现在没了丫头,她又不好使唤大太太的人,只有昌兴和昌隆的奶娘还能过来帮她一点,就这也没顶多少事。
她心里是真有点怨恨了,到二姐这边来求丫头不过是个借口,她真正的是想跟别人报怨一下,让外人知道大房里的那些污糟事出出气。可她又不想真的害了大房,不然就去找二太太了,她跟大太太斗了一辈子,添油加醋最擅长了。这些心思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清楚,隐隐约约的就跑来找二姐,至于账上的事,不过就是些银钱支取往来,没有大宗的也不怕让二姐知道。
她第二天就带着账册来了,等昌圆睡午觉的时候两人就面对面坐在炕桌前,算账盘账。
二姐嘛,还是打着点别的小主意的。段家大宅的账她是从来没见过的,虽说只是平常买菜买布买油的小钱,可是也能看出一些门道来。她知道现在家里的生意都是大老爷一家把持着,段浩方虽然在外头也是替段家干活,可是一些要紧的事他却摸不着也不知道,比如段家现在主要跟哪一家做生意?布是从哪家进来的?又是从哪家出去的?总不见得只在这个小城里做生意吧?老太爷和大老爷从南边回来,这生意早做到外头去了,就是比不上在南方那时,可这条路怎么说也打开了,不可能说回来就把所有的路都掐死了啊。
这些段浩方都是不知道的,二姐想从这些家事往来的账册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打算的挺好,毕竟她也是跟着吴老爷学过看账的,自己管家也做账,从账本里看东西还是有些心得的,可是一翻开段家的家事账册,二姐就傻眼了。
董芳云看她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盯着账本看,赶紧拿了张纸铺到她面前,又拿了支笔给她道:“别光看着,你先把过年后这几个月的菜、米、油、柴的钱都给找出来写到这张纸上,一会儿咱们一块算。”
二姐欲哭无泪的答应了声。天老爷啊,这就是段家的家事账本,真、真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账本上并不是一格格或一页页分门别类的写着,比如油菜就只写油菜钱,布钱就只归到布钱去,一边写钱数日期,一边写买进来多少。这账,是一笔笔记的,比如头一页就是这么写的:菜,十五个钱,柴,十个钱……
二姐翻了翻,竟然找不到日期在哪里,只好再捧去问董芳云,她赶紧再拿过来边翻边指着说:“从这里到这里是十天,从这里到这里是十天,你先把这些摘出来吧。”
二姐接回来翻看了遍,再问:“大嫂,咱家是一天买一回菜?每天都结账?”
董芳云点头道:“对,这么着总能找到最便宜最好的菜,要是包给哪一家反而多花钱,有时也吃不到好菜。”
所以家用账根本就是乱七八糟的,看着是每一笔都记了,可是到了要算总账时就麻烦了。
二姐就这么十个钱十五个钱的抄了一天,被这些零星小账烦得头晕脑胀,晚上段浩方回来了吓了一跳,见她歪在榻上闭着眼睛一副累着的样子就赶快过去问,听了以后倒大笑起来:“你以为家里人都跟你似的,家里买菜做饭还记账记得跟店里的掌柜一般?也就是现在大伯母管家时有记账这回事,以前二伯母那会儿听说都不兴记账,反正都是她家的东西,老太太又从来不问,要是你那会儿去帮忙更要头痛了!”
他笑归笑,笑完了倒坐到二姐身旁给她揉太阳穴,柔声道:“今天累着了,晚上早点吃饭,吃完了就歇着吧?”
夫妻两个吃着饭,二姐好奇道:“那以前咱们在旧宅住着的时候,也不记账?”
段浩方给她挟了筷子炒鸡蛋,说:“记啊,我记得刚搬过去时娘很高兴,天天说日后我们会住在比老宅更大更好的房子里,家里会有很多人侍候我,会找十个二十个丫头陪我玩。”说着他脸上的笑倒收了,屋里的气氛一僵。
二姐看他抬头看着窗户外面段章氏那边的屋子发呆就知道这个儿子又想起他娘了,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段章氏现在再不着调,以前对他这个小儿子可是没话说的,她猜他心里其实对段浩平也有些愧疚,毕竟当初跟着爹娘走的是他,留下的却是大哥。爹娘宠小儿子,这个小儿子心里只怕那会儿就有感觉了,两个儿子总是要对不起一个的。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吃完了饭段浩方就去那边看段老爷和段章氏了。
二姐这时只能什么都不说,翻出青萝临走前做的一双鞋拿出来给他道:“这是给娘做的,你带过去吧。”
鞋做的很漂亮,以前裁缝给家里人做衣裳时二姐就发现了,段章氏的脚明明比她大,却偏好穿小一点的鞋,所以每回鞋做出来摆一块差不多大,可是她的鞋特别容易坏,看起来像是撑大了两圈不止。所以她的鞋段章氏也能‘穿’。
段浩方接过来看了看,鞋挺漂亮,用得也是好料子,手工也细致,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看他带着鞋走了,二姐才让人收拾屋子准备睡觉。她今天是真累了。
回屋躺着,灯只留了一盏,不一会儿她就真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听到他轻手轻脚脱衣上床的声音才醒过来,迷迷瞪瞪的就要坐起来,眼没睁开就道:“回来了?我让红花给你打水洗洗。”
他推她躺下,小声道:“我洗过了。”说着就吹了灯躺下来,躺好了才过来搂着二姐说:“娘很喜欢你给她做的鞋。”
二姐往他怀里拱了拱说:“我哪有那个手艺?是丫头做的。”
这会儿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段浩方也不在乎这个。他把二姐的头发都拨到一旁不让她枕着再绞痛了头皮,轻轻揉着她的肩,看着她闭上眼睛已经睡熟了,这才长出一口气,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