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住下了,他好像一时也不急着走,打发了王大贵回去给吴冯氏报个平安后就大摇大摆的在段家留下来了。每天都有人来请,吃饭喝酒听小曲,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段家人看着眼馋了,大老爷自己不好天天守在弟弟的门口等着吴老爷,也不好天天过来拜访,于是他就跟吴老爷常常在街上‘巧遇’,而且都是吴老爷刚出门或刚转到街上没多远就能看到大老爷哈哈笑着过来:“好巧!大哥也出来转呢?”
按说吴老爷是段老爷的亲家,这个辈分是摆在这里的,可是段家的几位老爷不管这个,怎么亲热怎么来,哪个都不肯高吴老爷一头。大老爷管吴老爷叫大哥,二老爷见着吴老爷也喊哥,老太爷到是不好喊哥哥弟弟,可他见了吴老爷比见几个儿子都亲,而且只要是他跟吴老爷在一个桌上吃饭,几个儿子在一旁都是作陪的,端杯子喝酒放下杯子吃菜,脸上挂着笑就行,说不说话不要紧。
唯独段老爷,这些天闷在屋里闷豆芽似的不出来,快跟养胎的二姐一样了,段章氏见他躺屋里脸色也不好就疑心他病了,过去问他咱们叫个大夫回来瞧瞧吧?段老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好着呢!”
你好着干嘛不出屋子?
段章氏不明白了。吴老爷到段家来是多好的机会,段老爷跟他是亲家,段家最有资格跟吴老爷套近乎的就是他!趁着这会儿巴结好了吴老爷,说不定老太爷一高兴还让他回去管铺子呢?
要说如今家里顶梁的是她儿子,比丈夫当家更好才对。丈夫还有个小情啊什么的,儿子可是自己的。段章氏以前自然是这么想,可如今……
她叹了口气,所以,还是段老爷当家她才能过得舒坦些。再说段浩方往家拿钱,自然是给他媳妇,她跟二姐不说是冤家对头也差不多了,以前是她拧着二姐的劲,二姐还算乖顺听她的话,现在她让婆子到二姐的屋子问月钱的事,二姐连门都不让婆子进,说她如今正养胎,日后再说。以前二姐几乎天天给她加菜,小灶做菜前她也会亲自过来给她报一遍菜名,顺着她的意思减菜加菜,现在是没有了。小灶是加菜,但只加给段老爷、段浩平、段浩方和昌正、昌伟、昌福三个孩子。她让人去跟二姐说想吃什么,人照样到不了二姐跟前就回来了,还是那句话:她要养胎。
所以她现在只有大灶的菜能吃。大灶跟小灶是一回事吗?就大灶每顿端过来的那两道清汤寡水的菜和白水煮面条,那是人吃的吗?
段章氏初时赌气,不肯吃,就想看看等她饿病了她再找儿子告状!她饿了几顿后,见着段浩方就总是把话题往小灶上引,抹着泪道:“……我是真没办法了,现在我连想吃个腊肉都不行了。”
她哭得可怜巴巴的,儿子却一脸不耐烦,敷衍的笑着对她道:“娘想吃腊肉,我使唤人上街去给娘买。二姐的胎不稳,大夫让她不要下床,我也这么跟她说的。或是她一时顾不上吧,娘不要跟她计较。”
她见儿子如此轻描淡写的,不忿道:“不过就是张张嘴的事!哪里就能累着她了?我看这小灶专就是她一个人的!旁人想用都不行!她花的还不是我段家的钱?那灶下用的柴买的菜肉难不成都是为她一个人买的?”
儿子听了这话却皱眉,道:“娘你说这个我可不能答应!小灶的火是一直都没停的,这个我知道!昨天晚上大哥半夜想起来非要吃烙饼卷菜,还不是赶紧给他做了?照娘的意思,是说二姐专跟娘过不去了?”
段章氏当然就是这个意思,可她这么跟段浩方说,他却根本都不信,她又拉着他哭,他连听都不愿意听就走了。
这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段章氏捶着心肝骂段浩方没良心,更加怀念以前段老爷当家的时候了。
可现在跟以前真是不一样了,段老爷不肯出去,她也不敢狠劝,只是坐在他旁边发呆,拿眼睛充满渴望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出去跟吴老爷亲近亲近。见他没个头痛脑热的却裹成个包子状窝在床上,她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他这是难受生病了。
大老爷二老爷天天的跟吴老爷在街上酒楼里‘巧遇’,回来了老太爷又今天得了幅字明天得了个宝贝的抓着吴老爷不放,一来二去的天天见吴老爷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二姐不高兴了,带着张妈妈和红花侍候吴老爷洗漱时道:“爹,你天天这么喝可不行!身体都喝坏了!那些没意思的人跟他们应酬什么?”
吴老爷翘起两脚由着自己家的姑娘收拾,喝得烫红的脸上挂着一丝笑。
二姐见他不说话,就让丫头婆子们都下去,自己捧着加了醋的温白开水给吴老爷喝,坐下道:“爹,你要是想着这几天跟他们套了近乎日后我的日子就好过了,那就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吧!段家的人,个个都是白眼狼!”
吴老爷见二姐嘴一撇眉一挑这样说,憋不住笑了,逗她道:“照你这么说,段浩方也是这样喽?”
二姐听了倒不像吴老爷以为的那样替段浩方说话,她凑近他小声道:“爹,我一直想问,荷花的事怎么说的?她人呢?”
青萝回去时那旧宅里只剩下傻孩子和那看门老头了,荷花人却不见了。她赶着回吴家屯报信就没多问这个,在吴家也没顾得上去打听,回来了她跟二姐一说,二姐心里就记着这件事了。她不去问段浩方,只转过头来问吴老爷。
吴老爷眼睛也不看她,像是这事根本不值得一提似的道:“哦,你说她啊,我给她接回来了。”
二姐眼一瞪:“爹让人去接的?爹是听了青萝说的才去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吴老爷已经歪在床上打呼噜了。二姐叹了口气,把他的两条腿抬上床,又给他脱了外裳盖上薄被,确定桌上的水壶是满的,屏风后的马桶是空的,窗户关上灯熄掉才掩上帘子到了外屋,见青萝正在铺床就交待道:“我爹喝了酒,夜里可能会渴,你记得让他喝温水,不能喝凉水。”
青萝说:“奶奶放心,我知道。”她送二姐出门,二姐在门外听着她把门栓挂上才走。
回了屋段浩方正在里屋坐着等她,看他的样子也是洗漱过的,见她进来就放下手中的账本迎过来道:“爹睡了?”然后扶着二姐的后腰引她坐到床上,绝口不提二姐下床跑去侍候吴老爷的事。
二姐靠在床头,看他收拾账本,等他上来了才靠过来轻抚着二姐的肚子说:“今天吐了没?”
她摇摇头说:“我都好多了,这几天都没吐,吃得也挺好的。”他笑着扳过她的脸就着灯看,说:“我瞧瞧,脸色是好多了,就是不见长肉。”
他搂着她的肩,两人的手一起放在她微微有些起伏的肚子上,他说:“这孩子没出来就折腾人,必定是个调皮的。”说着伏下身在她的肚子上亲了口,说:“出来以后我再教训你!让你不老实折腾你娘!”
二姐让他逗笑了,伸手轻轻摸他的脸。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吹灯睡觉。躺下时他说:“你要是夜里想吐就叫我,木盆和草灰都在床下,不要自己忍着!”
她点点头,他给她掖了掖被子才睡。
看着躺在旁边的他,二姐心里不是没感觉的。段浩方在她心里就像是切成两半的人。
荷花的事她几乎可以猜到必定是他将荷花送回吴家的。虽然现在人人都说成是李婆子污攀她才会说是荷花害了那个孩子,可二姐心里清楚,这里面的事说不定……不,应该是真的。除了荷花为什么这样做搞不清楚以外,其他应该都是真的。确实是荷花教唆或摆布一个孩子害死了另一个。
荷花是吴家给的,因为她的缘故段家死了个孩子,先不管段浩方对这个孩子有多少感情,二姐知道他至少是个不肯甘心吃亏的人。若是荷花没根没梢的,可能他会打死她,会让人卖了她,会折磨她,反正他总要找回来点什么的,他不会把这个给咽了的。
今天她问吴老爷也是试探,若是吴老爷清楚明白的跟她说,那她就不这么想了,可吴老爷偏偏说得含糊,这就表示段浩方确实借着荷花这个事向吴家要了什么。
二姐翻了个身,背对着段浩方。他的手几乎是立刻就伸了过来,轻轻搂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她知道,他怕她睡觉趴着压着肚子,这些天晚上几乎都要醒好几回看她的睡姿帮她翻身。
就是这个让二姐不知道要怎么去想段浩方,她只能把他切成两半来看。
一半的他是个精明的商人,能够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另一半的他也是一个顾家的知道保护妻儿的好丈夫,最让她喜欢的一点也是这个。在他眼中并不是他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是重要的,他只把她和昌伟、昌福放在心上了。
这次的事让她明白,他不会不管她和孩子。他的这种坚持更多的是基于礼教或制度,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元配正室,所以他不论如何都会维护她。甚至不必他去想,他就这样做了。
老实说,这比感情更让她觉得安心。
她想起了吴冯氏曾经说过她会明白为什么她把她嫁给他,她现在明白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在无法确定他一定会喜欢她,爱上她的时候,保证他会是一个尊重正室的男人比别的更重要。
她喜欢这个知道顾家,知道爱护妻儿的段浩方,却不喜欢那个精明的他。可是她也知道为什么他敢对吴家提要求,因为在他的眼中和心中,她这个妻子虽然是吴家的女儿,却已经嫁给他了,是站在他这边的人。
在他的眼中,她是会顺从他的,而如果她跟他争这个,表示出她姓吴,她不喜欢也不愿意他打吴家的主意,敲诈吴家时,很难猜他会怎么做。
最坏的是他从此认为她跟他不是一条心而舍弃她,最好的是他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她说她的,他做他的。
这两种二姐都不怎么喜欢。
想起段章氏和段浩平,再看看他是怎么对吴家的。二姐怨恨起来,不管段章氏和段浩平跟他找多少事,在他心里仍然是把他们当亲人看的。而在面对吴家时,他就是想利用它。
她又翻了回来,他已经快睡着了,半眯着眼睛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他说着,手开始在她的肩背上缓缓拍抚哄她入睡。
二姐摸着他有些扎的下巴钻进他的怀里,他调整了下姿势抱住她,手仍在她背后拍。
跟他硬顶是没用的,要顺着他,然后再慢慢的影响他……
她拱了拱头钻到他脖子根下,摸着他的喉节玩,摸了几下他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再看他眼睛已经醒了。
“你是不是不想睡?”他无奈的说。
二姐眨眨眼,努力无辜的看着他:“……我白天睡过头了。”
他长叹,仰躺,似乎是在聚集精力,过了会儿后翻过来搂着她说:“那,我们接龙玩?上次我见你跟昌伟和昌福这么玩。”
上次二姐为了练两个孩子的词汇量,就跟他们玩接龙,没接好的人吃一颗葡萄。两个小子又想吃葡萄又不想输,热闹了一个下午,估计是他回来的早看见了。
“桌子。”
“字帖。”
“铁锅。”
“锅巴。”
二姐停了会儿,蹦出来句:“巴巴。”
段浩方噗哧一下笑了,伸手过来说:“这可不能算你对!”他伏过来抓着二姐在她脖子根哈气,又搔她的胳肢窝,弄得二姐像条离了水的鱼般在床上踢腾,还不敢笑出声来。
两人正闹着,外屋的张妈妈咳了声,他们两个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僵着一动不敢动,他的手还夹在她的胳膊下面,她的脚正准备踢他。
张妈妈翻了个身,又咳了两声没动静了。
两人也不敢再闹了,黑暗中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四只手胡乱你给我整衣裳我给你整衣裳,然后重新躺好盖上被子睡觉。
刚安静不到一会儿,二姐憋不住又笑了,段浩方也掩着嘴笑,嘴快咧到耳朵根。他出了口气伸手给二姐掖掖被子角,盯着她严肃道:“好了,玩够了可以睡了吧?”
她又往他怀里钻,他带着笑重新盖好被子,照旧拍着她的背,不一会儿两人就都睡着了。
外屋的张妈妈支着耳朵听,没动静了才敢躺安稳了,心里想着明天一定要跟二姐说,这刚怀了孩子不能由着男人的性子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