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荫一阵摇摆,自满树绿叶繁花中露出一张脸来,她纵身一跳,轻轻地落地无声,向着紫鹿敛手行礼,柔声说道:“失礼了,竟仍是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紫鹿端详着她,望着那双的眼睛,若有所思道:“你好大的胆子,我竟不知该佩服你的好,还是除掉你的好。”
紫姬见已经被他看破行藏,却有些不信他连自己之前的身份也猜得准,便仍娇柔笑着,说道:“奴婢确是有些造次,不过相信不管是大人所为,还是我之所为,都是为着一个目的——保护公主,我说的可对么?”
紫鹿冷冷一笑,道:“你说的并不能算错,只是你却要弄清,你所效命的是谁,我所效命的又是谁。”
紫姬走到他身前,隔着五六步并不上前,看着他阴柔的脸色,微笑道:“你自然是听皇上之命行事了,而皇上是绝不会伤害公主半分的,所以不管是效命于谁,你我行事,是绝不会相互冲突的,你说是不是?”
紫鹿凝视着她的双眸,淡淡地笑了一笑:“你不用拿话来试我,更不要仗着自己有些不同,便自以为是,要知道这是北都,并不是庆城,而你……经历了此前的种种危机还不够么,在此处你最好是越发机灵警惕些,要知道,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好运逢凶化吉的。”
紫姬闻听此言,一震,便不言语,只是看着紫鹿,心头已经有些明白,只怕紫鹿也认出她来了。紫鹿见她不做声,便才又道:“罢了,你可回去吧。”
紫姬沉吟片刻,便问道:“方才青牛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紫鹿扭头看她,神情一厉:“你既然听见我们对话,也该记得我跟青牛说的,那些话,对你也未尝没有用。”
紫姬听这话语中暗藏威胁,却笑道:“大人的弟弟单纯可爱,我却不是那种实心意的好人,不至于懵懵懂懂向人泄了密去。何况就算你不说,难道我猜不到几分么?”
紫鹿并不假以颜色,仍冷淡说道:“那你只管自己猜测罢了,想从我口中听说,却是不可能的。”哼了声后,拂袖缓步离开。
紫姬目送他离去,心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真想不到他竟然得意起来了。”哭笑不得,便扭身回去见陈兰桡了。
紫姬回到殿中,瞅着左右无人,便把偷听到的话同陈兰桡说了一遍,又问:“公主,你觉着这是什么意思?”
陈兰桡听了,后退两步,坐在桌边上,微微出神,过了会儿,才道:“依你之见是什么意思呢?”
紫姬正憋了满肚子的猜测跟疑惑,此刻便上前对面坐了,低声道:“今日这一场,表面看来只像是章国那些人想要自后宫闹事篡权,但听青牛所说,皇后的那话,明明是指的公主你,却不料她也给皇上给算计了……至于其中究竟如何,详细我却想不到了。”
陈兰桡手托着腮,思量着道:“你说的没错,方才左遥怡来的时候,殿外的侍卫们竟全都不见,就算真的是有福明相助,也是不可能的。多半是皇后暗中所为,好让左遥怡他们动手起来简易些……不料皇后竟那么激愤,多半是因为她只顾安排着我们这里,却忘了她们那里,也遭人设计,以至于也置身险境……我竟然不知道,对她而言,我竟可恨到像是眼中钉一样的存在,要让她非要除之而后快了。”
紫姬看着她出神之态,这段日子虽然跟她朝夕相对,但每次看她,仍觉美不可言,简直天人般可敬可爱。
紫姬心中幽叹,想道:“那是自然的,就算我只是公主身边的人,那夜皇上留宿皇后宫内,我都气愤的什么似的……而对皇后来说,公主才是他最爱最宠之人,皇后她面上谦恭仁慈,底下不知怎么恨得呢。”
紫姬收神,特意先看左右无人,就又格外低声了问陈兰桡:“既然是皇上暗中算计着她,为何不等她被贼人刺杀……亦或者皇上叫刀门的人动手……岂不一劳永逸?”
陈兰桡才冷笑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倘若是以前我刚认的的燕归,或许真的会这么做,但是现在他……是皇帝,所担的事儿多着呢,且他刚刚登基不久,根基还不算稳固,但满朝文武有一多半跟朱家大有牵连,真出了事,只怕将来的局面不好收拾。”
紫姬也觉得头疼,叹道:“那我是真的不懂了。”
陈兰桡蹙眉又道:“或许皇后是多心了,她一心想算计我,就疑心生暗鬼,说别人也要算计她。而且燕归总不能步步算得精准,毕竟他人不在北都,或许只交代了刀门保护我跟她……刀门的人略迟了些……她才误会了……也差不多。”
紫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刀门的人行事雷霆万钧,怎么会略“迟”了些,当然是有缘故的。
紫姬思来想去,便说:“说来这件事实在太过凶险了,原来自殿下遇刺开始,一切都是章国这些人的计谋,用这声东击西的策略,就为了把皇上调虎离山,他们好在皇宫内趁机行事,幸好皇上早有安排,不然的话,真不知会如何。”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后怕,拉了陈兰桡的手反反复复地看,见那手儿柔若无骨,又如暖玉,简直爱不忍释,再度确认她无伤才罢休,忽一眼撇到被她扔在桌上的那截短短的孔雀翎,却又忍不住笑说:“这下可又坏了一根了,经过这次,可得叫皇上许咱们宫内带兵器,不然的话以后可要怎么办,一根根的坏,那孔雀的尾巴都也被扒光了,倒是不美。”
陈兰桡本正在想着心事,被她这一句却也逗得失笑:“这会儿你还有心思说玩笑话呢。”
紫姬正看她心事重重地,才故意又说了这句,见她展颜露出笑容,才放了心,道:“殿下在想什么呢?横竖这一劫已经过去了,皇上那边必然也有万全计策,不会有失。”
陈兰桡道:“我只是觉着这些事里透着几分古怪,可有说不出是怎么样,算了,不去想了。”
且说福明被人押着,因为她到底是公主,燕归又不在宫中,所以只先把她禁押于她自己的殿内,前脚侍卫将她送进房中,不多时,刀门门主东方明就来到了。
福明听到响动,回头一看,见是他,便冷而转头,说:“你来干什么?难道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东方门主静静地说:“当初我曾劝过你,宫廷里的事太过复杂,不是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福明哈哈冷笑了数声:“凭什么他能,我却不能?”
东方门主道:“因为‘他’,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单是在这‘名正言顺’上,你便已经输了,你若是个聪明的,就该以你二哥的事迹为鉴。”
福明没了笑,过了会儿,才说:“原先我也是笑二哥不自量力的,瞧他那母妃就知道了,并不是能成事的人,但如今我才明白了些他的心情,我是不甘心,他大概也是不甘心,所以就算是拼着那少之又少的机会,也要试一试,万一功成了呢?”
东方门主慢慢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福明却又叹了口气:“但到底是输了,不过我反而安心,因为我不这样拼一拼,到底还是一个不甘心的。”
东方门主竟笑了笑:“傻孩子。”
福明回头看他,望着他的脸,眼中泛起一丝怅惘之色,道:“如今我只有一个不明白,你可愿意为我解惑?”
东方门主凝视她双眸,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你若想问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能告诉你,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我而言,都大不过皇命,这个你原本也是知道的。”
福明眼神闪烁,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就流下两行泪来,道:“好吧,我明白了,我不问了就是。”
此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在这奇异的沉默中,福明忽然觉得:倘若此次她行事成功了,那最好的结局是什么?她会跟东方明在一块儿……或许还是名正言顺的。而东方明当初在她行事之前本是可以强行制止她的,但他却没有,莫非他心中,也是如她一样,想要试一试……去博那少之又少的机会?
只不过终究想不到,会有一道不测的皇命来左右了他们的命运罢了。
福明有些发呆,不知不觉中竟握紧了拳头。沉默里,东方明走到她的身侧,两肩相错的瞬间,他忽然低声说:“皇上今日的意思,本是只让我护着陈国公主,但若是容你杀了皇后,你便断无活命之理了。”
福明公主微微一怔,眼睛也慢慢睁大:东方明如此,是要护着她的意思吗?刹那间,她的心忽又怦怦乱跳起来。
而东方明垂眸道:“她们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人会死在对方手中……你不如想法儿留自己性命,看看她们两个谁更胜一筹,这岂非也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福明眉睫一动,要看东方明的时候,他却已经迈步转身,径直出门去了。
就在皇宫之内暗潮汹涌之时,在北都之外,也有一场围猎,正趋于尾声。
其实早在章国二王子刚进北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念在“旧日之情”,燕归对他实在是多加了好几重的“照料”,若不是以大局为重,加上当时北都情形又十分复杂,发生了一系列大事,譬如先帝驾崩,万不可在这非常时刻妄动刀兵,那只能乱上加乱,不然的话,燕归又怎么会容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呢。
也正是因为知道燕归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所以章国的人也才肆无忌惮,一直到陈源遇刺之前。
二王子之所以会提前一步离开北都,却是因为他早一步收到风声,说燕归要对他动手了。但章国的人对此早有安排,于是二王子负责调虎离山,但左遥怡却又带人早就顺着埋下的暗线潜入宫中,想要趁机让大魏改朝换代。
这也是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没有离开北都的最大原因,因为他们也正经营着在皇宫里的细作之事,其中最重头的,自是跟福明的接洽,所幸是成功的。
左遥怡在宫内起事的时候,刀门的人顺着踪迹,在北都二百里开外的棋坪山下追到了章国的人,而燕归也飞奔而至。
此一番相遇,却像是旧日情形再现,只不过燕归跟章国二王子的角色,却俨然掉了个个儿,一个在马上,被众人簇拥,煌煌然不可一世,另一个却是孤家寡人跌落草丛之中,从者也都死的死,散的散,而他因逃命而弄得满身泥泞,狼狈不堪,被一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围在中央,眼睁睁看着那人骑马靠近,瞧着对方威严的脸色,一时之间竟不知对方会如何处置自己,想到之前燕归在章国的时候他们对待他的手段,此番……或许他也用什么无法想象的残忍手段来折磨也未可知……二王子恐惧之极,脸上的肉都不由地抽搐起来。
燕归是黄昏时分才回到宫内的,在路上就有人向他禀报了宫内发生之事,听说了福明毕竟动手,燕归心中轻轻一叹,但听闻陈兰桡平安无事,那微微愀然的心情才转得平缓了些。
今日之事,很快给大魏昭告天下,章国来使刺杀陈国使者在先,又于内廷作乱在后,被大魏缉拿,王子跟公主都被囚禁在大魏牢狱之中,而大魏也因此向章国递了国书,章王先是修书回复,说此事应该是误会,请求大魏将人遣送回本国,遭到大魏拒绝之后,于次月,章国发兵,一举先攻破了庆城之外的云郡,挥兵直逼庆城。
这本是在燕归意料之中的,但意料之外的,却是章国领兵的主帅,竟正是师神光。
只不过此番的师神光身份也已跟之前大不同,就在燕归登基前夕,师神光同章国公主左妃瑟成亲,成了章国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了,但他竟并未宣之天下,人也一直隐匿不闻,却在此即横空出世似的,忽然发难,打了燕归一个措手不及。
战事吃紧,庆城的主将程立雪不敌师神光,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了兵书回北都。
而燕归的手刚握着程立雪的折子那刻,庆城已经危在旦夕,很快,程立雪重伤,魏军撤出庆城,往后急退,章国兵马在师神光的带领之下,终于进驻这对他而言久违了的故土。
庆城归师神光的消息传到大魏之后,燕归再无犹豫,决定御驾亲征,而早在此前程立雪发来第一封求援书、确认领章国军的主帅是师神光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想法,只不过诸位大臣均表示反对才未果。
但是燕归心知肚明,没有人可以挡住师神光,若他坐在北都不动,大魏打来的天下,毕竟会被师神光一步步地蚕食吞回……等到师神光兵临北都的时候,只怕什么都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