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重耳登基成为晋侯的日子。
重耳年纪还不大, 今年还不到十岁, 但是已经成为了晋国的国君, 小重耳一身黑色的朝袍, 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腰间陪着一把佩剑, 当然这佩剑对于其他人来说太短了, 还没个匕/首/长。
身边跟着一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小娃娃,小娃娃也是一身长袍,看起来软萌软萌的, 大眼睛水亮亮,一眨眼眼睫能把人扇飞,眼睛里充斥着水光和无害, 看起来很是听话。
正是子推了。
小子推跟着重耳, 颠颠的。
今日重耳登基,其他人都去喝酒了, 只是小重耳还太小, 因此他这个主人翁不能喝酒, 酒宴对于孩子来说甚是无聊, 小重耳就带着小子推偷偷溜出来, 到了旁边的花园来顽。
小子推追在后面,看到附近黑漆漆的, 便说:“公纸公纸……”
小重耳回身说:“你真是笨,现在本公子……哦, 不, 孤已经不是公子了,你要叫我君上。”
小子推眨巴着大眼睛,随即点了点头,说:“是,君上。”
小重耳背着手,仰着下巴,说:“卿什么事儿啊?”
小子推还是眨巴着大眼睛,说:“君上,咱们回去罢!这里太黑了。”
小重耳挥手说:“怕什么,不要怕,男子汉大丈夫还怕黑吗?跟我走啦。”
他说着,拽着小子推一直往前跑,两个小包子“哒哒哒”一阵快跑,就跑到了湖边,春暖花开的时候,在湖边一点儿也不冷,小重耳席地坐下来,拽着小子推也坐下来。
小重耳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竟然装的是点心,赛给小子推,说:“孤今日继位,请你吃点心。”
小子推喜欢甜甜的,看到那些点心,顿时高兴的眼睛里水光粼粼,好是感激,将小布包接在怀里,笨手笨脚的拆开布包,甜甜的说:“蟹蟹公纸!不不不,不是公纸……”
小重耳见他用小肉手挠着头发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说:“算了算了,你真是笨!”
小子推有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小重耳说:“你这么笨,看起来离开我是不行的,肯定会笨死的!这样好啦,你就一辈子跟着我,等你长大了,我封你做上大夫,好不好?”
小子推如今还没有什么上大夫的意识,不知是什么,笑眯眯的看着小重耳,甜甜的说:“只要能跟着公纸,做什么都好!”
小重耳只觉听到这句,心跳犹如擂鼓……
他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只是入晋这么久,看到了太多的事情,晋国的确拥护重耳继位,不过一方面是因为楚王扶持重耳,楚国甚是强大,还联合了齐国,因此晋国惹不起。
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重耳年纪小,很好控/制,重耳回过这些日子,很多官/员过来请求升/官,还仗着重耳年纪小,就想要糊弄他的,总之这种事情此起彼伏,他们还以为重耳不明白。
重耳看到了太多,如今听到小子推这句话,顿时心里有些感动。
小重耳突然一把抱住了肉肉的小子推,小子推吓了一跳,一块点心刚要送进嘴里,“吧嗒”一声就掉了出去,一下落在地上,沾了土,不能吃了。
小子推吓了一跳,被小重耳搂在怀中,委屈的低头看着那个点心,说:“公纸……不是,君上,点心掉了!”
小重耳不放手说:“你真笨,那是块点心,有我重要吗!?”
他这么说,小子推不敢说话了,委屈的看着小重耳,小重耳说:“你只要一辈子跟着我,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点心吃,吃到你撑!”
小子推睁大眼睛,那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大海,灿烂夺目,让整个星空都黯然失色了。
小子推奶声奶气的说:“真的嘛!”
小重耳说:“我何时骗过你啦?你真笨!要不然咱们拉钩钩!”
小子推伸着手,跟小重耳拉钩钩,两个人肉肉的小小手碰在一起,小重耳说:“哦对啦,还得找个信物,大人们都找信物的。”
小子推不明白什么是信物,因此就看着小重耳蹦起来在湖边寻找,很快小重耳又回来了,小子推挂着一脸点心渣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小重耳手上但这一块石头,其貌不扬,有棱有角,还带着很多土磕碜的石头。
小重耳把石头放在小子推手中,说:“你看,这石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小子推歪着头,一脸不明白的表情,小重耳笑着说:“你看呀,你这么笨,像块石头一样,又笨又顽固,是不是?”
小子推还是没听太懂,不过是重耳送他的东西,连忙就收进了怀里,还拍了拍小胸/脯,笑着说:“蟹蟹公纸……哦不君上!”
小重耳被他逗笑了,说:“等我长大了,就封你做上大夫,辅佐我,给你吃好多好多的肉,好多好多的点心。”
小子推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听懂了长大了,好多/肉,好多点心,心中还有那么些向往……
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重耳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肉包,长成了一个身材高大,容貌硬朗的晋国国/家。
这十几年间,处处都是想要挟天子的士大夫,想要糊弄什么事儿都不懂的重耳,只是他们都没有成功。
重耳虽然年纪小,但是从小懂的事情很多,小子推虽然单纯可爱,只是他的习学能力也很强,两人也算是相扶相持,愣是让朝中那些想要把持朝政的士大夫们无法可施。
十几年,当年那个嘴头上总是挂着“你好笨哦”的小重耳,已经不再说这句话了,而当年那个懵懵懂懂,一脸单纯的小子推,也不会说话漏风,更不会懵懂迷茫了,一跃成为了晋国的上大夫,名扬大周的名士,竟与齐国的国相管夷吾齐名。
天色还灰蒙蒙的,没有亮堂起来,如今已经入了隆冬,天亮的晚,不过今日早晨有朝议,因此重耳需要早起。
重耳还在睡梦中,但是这十年来,让他的性格变得机警又多疑,就算在睡梦中,也会警戒着,突听“踏踏踏”的声音,似是有人从小寝外面走了进来。
重耳燕歇的时候,不要旁人守夜,因为他不信任何宫人,能进入他小寝宫的,只有一个……
重耳眼睛闭着,那一袭黑色官袍的年轻人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皮肤白/皙,与黑色的官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头上戴着冠冕,第一眼让人看起来就是惊艳。
他不见得生的有多夺目,五官也很是普通,只是这样普通的五官凑在一起,竟然是惊艳。
薄薄的单眼皮,看起来甚是温柔,鼻梁不够挺,却小巧自然,唯一好看的是唇形,他的嘴唇不薄不/厚,唇形几乎没有瑕疵。
那年轻人气质斯文,一看便是文人出身,慢慢走进来,来到了榻边上,看到重耳还在睡,便轻声说:“君上,该早起了,一会儿早朝便开始了。”
他这么说着,榻上的重耳似乎没有醒过来似的,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睡得很好。
那年轻人只得继续喊他,说:“君上,该早起了。”
重耳还是不醒,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那年轻人似乎有些着急,终于伸手过去,轻轻晃了晃重耳,说:“君上,啊……”
他的声音陡然一变,其实重耳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醒了,毕竟重耳很是机警,就等着他过来伸手。
年轻人手一伸过去,重耳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将人猛地一拽,那年轻人一声惊呼,一下就被拽上了榻,重耳翻身跃起,瞬间制住了那年轻人。
年轻人一阵惊呼,仰躺在榻上,吃惊的看着突然暴起的重耳,重耳则是幽幽一笑,他面容俊美,带着立体刚硬的线条,下巴上还有些许的胡茬子,看起来整个人充斥着一股成熟的野性。
重耳低笑了一声,不等年轻人反应过来,低下头来,在年轻人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笑着说:“这么早就来了,子推。”
子推被他吻在额头上,顿时脸上有些发红,赶紧推开重耳要起来,恭敬的说:“今日有早朝,因此子推/特意来唤君上早起,君上起身罢。”
重耳却不起来,伸手一捞,反而把子推也给拽了过来,笑眯眯的搂在怀中,说:“不起,你看,使臣还早,不如咱们……”
他说着,突然含/住了子推的嘴唇,子推惊了一下,伸手去推重耳,只是没有推动,也只是挣扎了一下,随即就放软/了配合重耳的亲/吻。
两个人的唇/舌交/缠,重耳很快就冲动起来,动作有些粗/暴,想要撕扯子推的官袍,子推这回连忙去阻止。
重耳粗重的喘着气,目光像是野兽一样盯着被他吻得呼吸不稳的子推,低声说:“子推,你还是不愿从了孤么?”
子推呼呼的喘着气,目光有些闪烁,笑了一下说:“君上身边美/人何止千万,不缺子推一个人。”
重耳说:“可孤就想要子推一个人。”
子推说:“君上,为何要说傻话呢?如今士大夫们都在张罗着给您选夫人,子推不过是奴/隶。”
“好了,不要再说了。”
重耳似乎有些不高兴,气氛都被子推给破/坏了,翻身坐起来,自己把衣袍勾过来套/上,自顾自的穿衣裳。
子推知是惹了重耳不快,站在一边等着,等着重耳穿好衣裳,过来帮他把头发束起来,整理冠冕还有配饰。
很快两个人弄好,就准备去早朝了,子推虽然在小寝宫中,不过还是先走一步,从外面绕道路寝宫,而重耳则是从小寝宫直接走过去。
重耳走进路寝宫,士大夫们纷纷作礼,重耳扫了一眼人群,子推也站在人群中,他身居高位,但是并没有一点儿沾沾自喜的意思,反而十分恭敬。
子推的恭敬,十几年如一日,只是子推虽然恭敬,但是仍然还是惹了重耳不快。
重耳如今还没有后宫,只是有士大夫们隔三差五送来美/人,当年重耳还不知自己喜欢子推,曾把自己觉得好看的女酒赏给子推,当时子推的表情很奇怪,不过还是谢恩了。
重耳看着子推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奇怪,但是他并不知那奇怪是什么,后来子推有/意疏远重耳,重耳变得无比焦躁起来,只是仍然不理解那是为什么。
一次酒宴之后,子推醉的厉害,重耳就把他直接带回了小寝宫,重耳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因着喝多了酒,总觉得子推很是好看,比那些士大夫们送他的女子还要好看,那天晚上,两个人糊里糊涂的,子推没有拒绝,只是重耳从没与男子做过,因此很是惨烈,子推直接被疼醒了,还因为酒意落了眼泪,仔细一看,竟然还出/血了,出/血也不少,可吓坏了重耳,只得半途而废。
那之后,重耳似乎明白了,自己是喜欢子推的,只是子推没有再与重耳做过那种亲/密的事情,顶多亲一下,还差不多都是重耳半强/迫的。
重耳知他有顾虑,他心中也明白,毕竟重耳是个聪明人,只是重耳这个人性格比较刚愎独断,子推总是违逆他,让他也会不高兴。
重耳坐下来,说:“诸位爱卿可有什么事情禀报?”
众人都没什么事情,如今晋国蒸蒸日上,当年那乌烟瘴气的情形终于被控/制,十几年才得到一个缓冲,也算是百/姓安居乐业,正在缓慢的往上坡行走。
重耳见众人不说话,自己便说:“爱卿们没有什么可禀报,孤倒是有个事儿相遇大家商量商量。”
重耳都开口了,士大夫们肯定要听,就听重耳笑着说:“如今我晋国强大,周边国/家也是蠢/蠢/欲/动,秦国就在我晋国西面,这些年本臣服于我晋国的周边小国,全都跑去向秦国朝奉……”
重耳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听明白了,君上这是想要与秦国开/战!
子推一听,皱了皱眉头。
重耳又笑着说:“我晋国经过这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一直不参与任何争斗,恐怕已经被人给看瘪了,如今周边小国不进贡,不朝奉,反而跑到了秦国去,实在是看我晋国不起。”
士大夫们面面相觑,竟然第一时间全都看向了子推,子推身为上大夫,又是重耳身边的红人,还是青梅竹马,因此大家想要看看子推的反应,再做定夺,毕竟这是打仗的大事情。
而且秦国和晋国都是大国,如今所谓的秦/晋之好,还没有发生,秦国和晋国因为离得近,实力匹敌,因此从祖辈开始,战争便不断,关系可谓比较胶着。
子推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看起来是不赞同的意思,其他人看到子推不赞同,也都不敢站出来,全都垂首坐着。
重耳说完了话,竟然涌来了一片冷场,简直要尴尬死了,他连忙对子推递眼色,子推则是不理他,当作没看见一样,重耳就更是尴尬了。
重耳看着群臣不说话,顿时心中有些气怒,他当然看到了大家的眼神,全都先看向子推。
这些年,子推已经从一个说话奶声奶气还漏风的小娃娃,蜕变成了一个旷世名士,子推的影响力很大,很多国/家都跑过来偷偷挖墙脚,想要把子推重金聘请到他们的国/家去,重耳也知道他的名声很响亮。
只是纵使响亮,也是个大夫,重耳心中到底有些刚愎的君王气息作祟,如今大家都看子推脸色,让重耳冷场,重耳自是不高兴的。
重耳冷哼了一声,众人还是不敢说话,这个时候一个士大夫站起来,笑眯眯的,说:“君上,狐觉得,可行!我晋国如今蒸蒸日上,往日里强大的齐国和楚国,与今日里不断强大的秦国,已然都不是我晋国的对手,君上正当宏图大志之时,不如带领我们老晋人,做一番大事业,也做一个霸主之国来试试。”
重耳看向那人,站起来说话的是个中年人,他的建树和他的样貌一样平平无奇,名作陶狐,因为排行老/二,因此也叫作陶叔狐。
陶叔狐应和了重耳,重耳这才觉得舒坦一下。
子推抬头看向重耳,眼中露/出一些想要阻止的意思,但是这回轮到重耳不看他了。
重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陶卿说得好,一会儿散了朝会,陶卿来小寝一趟,孤与你再说说这具体的事宜。”
陶叔狐顿时受宠若惊,连忙说:“是!是,谢君上恩典!”
很快早朝就散了,一堆人走在一起商量着,都不知重耳是怎么个意思,还有人找到了子推,拱手说:“大庶长,这……君上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铁了心想要攻打秦国了?”
子推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发沉,说:“各位大夫,子推先行一步了。”
他说着,赶紧出了路寝宫,往小寝宫的方向去了。
重耳正在小寝中与陶叔狐商议攻打秦国的事情,只是陶叔狐没什么才能,不会打仗,也不知道辎重怎么安排,因此只能应和着重耳。
重耳总是听子推在自己耳边反/对,如今听到了赞同的话,而且陶叔狐很会拍马屁,顿时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
不过就在他心情变好的时候,寺人说:“君上,大庶长求见。”
重耳的脸色僵了一下,那陶叔狐的脸色更是有些僵,重耳想了想,还是说:“请大庶长进来。”
子推从外面走进来,看了一眼陶叔狐,随即给重耳恭敬的作礼。
重耳则是回身坐下来,这才不紧不慢的说:“大庶长请起罢。”
子推站起来,重耳明知故问的说:“不知大庶长前来,所谓何事?”
子推看了一眼案子上放着地形军地图,便说:“为了阻止君上即将打得败仗。”
他这么一说,重耳“腾!”一下,火气就冲了上来,“嘭!!”的拍了一下案子,差点吓死了陶叔狐。
重耳低喝道:“败仗?!孤还没有打仗,大庶长就说是败仗,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罢?!”
陶叔狐赶紧说:“是是是,就是,大庶长,您怎么……怎么越活越糊涂呢?”
子推的态度却很淡定,说:“君上,不是子推信口雌黄,而是确有道理。如今我晋国,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刚刚有所发展,百/姓安居乐业,还不到可以打仗的地步,君上想一想,若是我晋国贸然出兵秦国,对于秦国来说,便是侵略,秦国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和尊严,自当会用尽全力,到时候我晋国损兵折将再所难免,若是这个时候北面的狄人和戎人再侵扰过来,君上,这初成形态,内部还有翼与曲沃党派之争的朝堂,可能顶得住多方的压力?”
子推这一番话,说的是步步紧逼,重耳顿时就不说话了,他是聪明人,虽然心里生气,但是他明白子推说的是正确的。
陶叔狐眼珠子一转,说:“大胆!大庶长,你如何与君上说话呢!?仔细你的口气!还有,君上前些年想要讨/伐楚国,你就以君上许诺过‘退避三舍’的事情为借口,如今想要讨/伐秦国,大庶长又多番阻拦,还对君上不敬,大庶长你居心何/在?!”
陶叔狐说这番话,就是想要讨好重耳,重耳听了仍然没说话,子推拱手说:“君上,子推之言,字字出于肺腑,也是为了我晋国的百年基业。”
他一开口,陶叔狐又说:“好啊,大庶长你的意思就是君上不为了晋国的基业了么?!”
子推看了一眼陶叔狐,眼神凉冰冰的,陶叔狐不知为何,竟然一下不敢说话了。
子推又把目光转向重耳,拱了拱手,说:“子推身为人臣,一心为了君上,若是不为君上,方才在朝堂之上,子推的这番话已经说了出来。”
重耳一听,冷笑说:“怎么,孤还要感谢你刚才给孤长脸了?”
子推淡淡的说:“子推不敢。”
重耳冷冷的说:“与秦国一战,势在必行,否则周边的小国定然小觑了我秦国,这件事情,大庶长去考虑考虑,辎重如何先行,两日之后,给孤拟定一个计划。”
陶叔叔顿时喜上眉梢,说:“大庶长,还不领诏谢恩?”
子推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重耳,抬起手来拱了一下,随即转身就走了。
重耳看着子推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紧,顿时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太冲了,想要拦住子推,只是陶叔狐还在旁边拱火,说:“大庶长这是何等态度,都是君上太宠着大庶长了,若是朝/廷上的士大夫都如大庶长这般,晋国岂不天/下/大/乱/了!?”
重耳听到陶叔狐的话,想要去追的步子就顿住了,总要给自己留些颜面,毕竟自己可是国君。
自那天子推离开小寝宫,重耳已经整整两日未见子推了,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子推是不是还记恨自己说话难听,今日正好到了两日,重耳就让人去传子推进宫,就用国君想看拟定辎重的借口。
寺人去了很久,这才回来了,重耳见寺人进来,便说:“大庶长来了么?”
那寺人脸上有些害怕,连忙“咕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说:“君……君上,大庶长他……”
重耳吓了一跳,还以为子推出了事情,“噌!”一下站起来,说:“大庶长怎么了?可是病了?”
那寺人摇头说:“不是不是,君上,大庶长他……挂冠离开了……”
那寺人说着,将一个冠冕放在地上,正是晋国大庶长的冠冕。
重耳一听,顿时都愣了,那寺人说,自己去大庶长府邸的时候,下人都遣散了,没有任何人,不过桌案上放着一封书信,用官帽镇/压着。
重耳赶紧把那封信展开,是一张小羊皮卷,字数很少,寥寥无几。
子推在信上说,自己很舍不得君上,只是如今,自己的辅弼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反而成了君上的累赘,该到了自己退隐的时候了,请君上保重身/体,多听劝谏,君上乃大才之人,定然能成为一世霸主。
重耳看着小羊皮卷,心里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乱七八糟的,仿佛打翻了五味瓶,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羊皮,子推竟然直接离开了,挂冠离开,就是因为自己执意要攻打秦国。
重耳心中狂跳,手都在打颤,他过了二十几年,这二十几年,可以说每一天都有子推的存在,没有一天失去过子推,如今子推突然挂冠离开,重耳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重耳顿时喝道:“准备虎贲军,去找大庶长,不管大庶长在哪里,都给孤找出来!”
寺人吓得不行,连滚带爬的跑去找/人。
大庶长突然消失,虎贲军几乎全都出动去找,简直是地毯式搜索,翻遍晋国的每一寸土地,还封/锁了晋国的各大城门。
因为重耳的命令,虎贲军全体出动,很快就找到了子推,有人看到子推隐居在绵山。
重耳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要动身,亲自前往绵山,要去把子推接回来。
陶叔狐一听,顿时觉得不好,若是子推接了回来,自己不就成了馋臣么?那么离死也不远了。
因此陶叔狐非常诚恳的请求伺候重耳,一同前往。
重耳因为着急去找子推,根本没多想,也就带上了陶叔狐。
重耳一路快马加鞭往绵山赶去,根本不停歇,到了绵山脚下,又快速上山,山路不好走,就下了马自己往上走,晋国的士兵紧紧追在后面,险些都被甩掉跟不上了,陶叔狐就更别说了,累的他都不行了。
重耳一路冲上山,找到了士兵汇报的那个茅草小房舍,迫不及待的推开门往里走,里面却空荡荡的没有人。
火堆还是温热的,房舍里却没人,桌案上留着一张小羊皮卷,上面写着一句话。
“有龙于飞,周遍天下。”
重耳将那小羊皮卷拿起来,捧在手心里,没想到子推如此固执,得知自己要找过来,竟然又走了。
陶叔狐见状,连忙巴结的说:“君上,火堆还是热的,大庶长肯定就在附近。”
重耳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将那羊皮塞在怀中,说:“快,令人去找,封/锁绵山!务必将大庶长给孤找出来!”
“是是。”
陶叔狐让人去封/锁绵山,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说:“君上,就算封/锁了绵山,万一大庶长故意躲着您,恐怕君上您也找不到大庶长的。”
重耳一听,脸色有些难看,陶叔狐立刻又说:“君上,小人倒是有一计策。”
重耳立刻说:“什么计策?”
陶叔狐说:“不如……请君上下令,放火烧山!”
“烧山?!”
重耳一听,顿时皱起眉头,陶叔狐连忙解释说:“对对,烧山,然后令士兵封/锁绵山,这样一来,等火势烧起来,大庶长绝对不能藏在山中,肯定要下山,到时候君上绝对就能找到大庶长了。”
重耳皱眉说:“若他不出来呢?”
陶叔狐一笑,说:“君上,普天下的人,哪有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呢?”
他说着,又笑的有些猥琐,低声说:“君上,小人知道,您宠爱大庶长,其实您就是太宠着大庶长了,捧在掌心怕化了,若是对大庶长稍微强/硬一些,恐怕大庶长早就求饶了,也会对您服服帖帖。”
重耳眯了眯眼睛,似乎在考虑他的话,陶叔狐继续说:“君上,放火也只是做做样子,不会伤到大庶长的。”
重耳没说话,思考了一会儿,但是终于点了点头。
陶叔狐顿时大喜,连忙去找/人放火,脸上露/出一些狠色。
重耳站在山下,很快山上的火就起来了,树林茂/密,加上是寒冬,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很快,起初不是很大,但是渐渐地,火蛇窜天而起,浓烟密布,竟然十分可怖。
火势烧了小半个时辰,竟然都不见有人跑出来,重耳渐渐焦躁起来,看着满天的大火,顿时有些待不住了。
重耳怒喝说:“不是说做做样子,为何会起如此大的火!?”
陶叔狐吓得连忙磕头说:“这……这可能是天气太干燥了罢!”
重耳愤怒的说:“令人救火!”
士兵们开始救火,只是因为冬日,没什么水源,又加上刮风,火势蔓延很快,几乎不可控/制,树木发出呼呼的声音,被残烧殆尽。
重耳看着那弥漫起来的大火和浓烟,心中一阵阵发紧,陶叔狐说:“君上,火势太大了,请君上移驾罢,君上!小人看,大庶长恐怕是……”
重耳听到他这话,突然转过头来,“嘭!!”一拳,正打在了陶叔狐的颧骨上,一瞬间陶叔狐连惊呼都没有,被打/倒在地,顿时就昏/厥了过去。
重耳气怒的不行,看到士兵提着水过来,立刻抢过去,将那桶冰水一下浇在自己头上,从头到尾瞬间湿/透了。
随即重耳又抢过两个湿/透的布,捂住自己的口鼻,竟然一个猛子冲进了火焰之中。
“君上!!”
“君上!快拦住君上!”
“君上——!!”
重耳根本不管那些士兵大喊,他掩住自己口鼻,一个箭步冲进山中,山中大火蔓延,浓烟密布,几乎不辨方向,重耳冲进去,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喊着:“子推!!子推!!”
火势太大了,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重耳冲在火海中,感觉烧烫一片,不停的咳嗽着,但是仍然大喊着:“子推!!我求你了,你答应我一声,子推!!”
重耳一直往里跑,也不变方向,猛地脚下一绊,差点栽出去,因为浓烟太大,因此重耳根本没看不清脚下,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人!
那人躺在一棵树边,似乎已经被呛晕过去了,正是子推!
重耳心头一震,连忙蹲下来,拍了拍子推的脸颊,子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若不是有微弱的呼吸,重耳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重耳连忙将子推一把抱起来,快速的往山下冲,只是他看不清楚方向,根本不知道哪边才是下山的路。
浓烟和火势越来越大,重耳抱着他一路狂奔,子推半路的时候醒了过来,见到重耳似乎十分惊讶,只是他太虚弱了,迷迷瞪瞪的,说:“我死了么?怎么会见到君上……”
重耳说:“子推,坚持一下,坚持一下,你不会死的!子推,是我错了,是我的错!求你别睡,坚持一下!”
重耳说着,更是发足狂奔,一路冲着前方跑去,子推似乎有些支持不住,手一松就陷入了昏迷,重耳吓得脸色发白,满头都是汗,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到有人的喊声。
“君上!!”
“君上——”
重耳立刻冲着声音跑过去,果然看到了很多虎贲军,那些虎贲军看到重耳和子推,松了口气,连忙护送两个人冲下山去。
众人救出重耳和子推,护送着到了附近的农舍下榻,医官赶紧来医治。
子推吸/入了一些浓烟,导致昏迷,不过并没有生命危险,重耳则是因为子推护在怀中,手臂有一片大面积的烧伤,看起来十分狰狞,医官赶紧给重耳上药清理,烧伤还不能裹上纱布,只能晾着,把袖子也给卷了起来,袒露着一条胳膊。
重耳不离开,一定要看着子推醒过来,就一直守在旁边,一直到了深夜,子推才有些慢慢转型的意思,咳嗽了好几声,慢慢睁开眼睛。
重耳听到他的咳嗽声,连忙给他轻轻拍背,说:“子推!子推?你醒了么?”
子推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声音那么温柔,有些不可置信,他迷茫的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脸关切的重耳。
重耳见他醒了,高兴的不行,一把将人抱住,狠狠抱在怀中,说:“子推,你醒了?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君……上?”
子推一阵迷茫,被重耳紧紧搂在怀中,耳边都是重耳温柔的话语,有些反应不过来。
重耳说:“是我错了,是我的错,子推,你跟我回去好么?”
子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重耳烧伤的手臂,说:“君上,您的手臂……”
重耳说:“不碍事儿,倒是你,你怎么那么笨,那么傻,放火了还不出来,你知不知道,差点吓死我,你若是不在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推笑了笑,声音被浓烟熏得沙哑,低声说:“君上,您不是说过么?我又笨又顽固,就像这个……”
他说着,张/开自己的手心,重耳低头看,子推掌心里竟然握着东西,摊开来,那东西小小的,差点滚下来。
是一枚其貌不扬的小石子……
十几年/前,重耳继位成为晋侯的时候,与子推拉钩钩,送给他的信物,那是信物啊。
重耳看到那石子,心脏差点裂开,心中一酸,眼睛都赤红了,紧紧搂住子推,说:“是我错了,你还像当年一样,而我变的不配了。”
子推慢慢抬起手来,小心的避开他的烧伤,低声说:“君上,您说什么胡话,在子推心中,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子,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国君,永远也不会变。”
重耳眼睛更是赤红,沙哑的说:“子推,我知错了,跟我回去好吗?晋国不能没有你这个大庶长。”
子推很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耳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又说:“我也不能没有子推。”
子推眼睛一红,抿着嘴唇,轻轻点了两下头,低声说:“子推……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