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驻马于荒凉夜色之中,正无所适从的时候,发现地上竟有一物发出微光。
借着淡淡月色,明媚仔细一看,忽地一惊,却见那物竟是她熟悉的,——乃是她头上簪花。
确切地说,是“明媚身体”头上所戴的簪花。
明媚忙从马上下地,双脚着地的瞬间,双腿一阵疼痛……这是她头一次骑马奔出这么远,且又这么急促。
顾不得身子的不适应,明媚俯身将那花儿捡起来,仔细一看,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这熟悉的簪花,喜的是景正卿果真曾打这儿经过。
明媚怔怔然握着那朵花,柔软的花瓣在手指之间摩挲过,明媚忍不住想到之前:就在她遇险的时候,他从马背上跳起来,居然奋不顾身自投罗网似地扑向那人!
明媚浑身战栗,这瞬间心中无比难过:为什么景正卿会有那样的勇气,为什么同样的事她每每都做差……
若是当初的他,还好说,他是男子,男子自该要刚强能干一些的,可如今他换作她的身体,却仍能作出这样的事……然而此后呢?他会遭遇什么?可会化险为夷?
一切都是未知。
明媚她竭力呼吸,让自己镇定,手上握着簪花,心中不停地转动:为什么花儿会落在此处?是无意中跌落的,还是……
明媚心头震动!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握着簪花,往前走去,她边走边四处扫视,地面的痕迹是凌乱的,但是……只要仔细看的话……
明媚看到两个不算太明显的马蹄印!
虽然这印记很淡,但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给了明媚无限希望,她压着狂跳的心,目光迅速地四处扫看,如此往前又走了数丈,在她的右手边上,出现了一条长长地巷陌……
而前方,马蹄印记于此消失!
月光照不到的巷子……神秘地往前延长,里头漆黑一片,不知会有什么。
明媚瞪着眼看了会儿,用力捏了捏手上的簪花:“我不怕,我不怕!”如此低低念叨了几句,明媚牵着马儿,走近黑暗的巷子之中。
心怦怦乱跳,仿佛黑暗中随时都会跳出什么猛兽一般,明媚几乎窒息。
“我不怕……我不怕……景正卿……”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最后竟变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景正卿,景正卿……”明媚一直一直地重复这个名字,仿佛这是给她所有力量的源泉,“我要找到你……”——最后,她这样想。
眼前忽地变得明亮。
明媚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巷子。
而就在她面前,又是一条颇宽的长路。
明媚定定看着,夜晚,路上并无行人,静悄悄地,明媚不知自己走的对不对,她呆了一会儿,便又忙不迭地低头看去。
一看之下,心中一惊!在左手边不远处,地上又落着一朵孤零零地绢花。
明媚牵着马,匆匆忙忙过去,低头把那朵花捡起来,心嗵嗵地跳着,这会儿明媚已经知道了:这花不是无意中跌落的,一定是景正卿暗中留下来给她引路的!
明媚忍着满心地激动跟不安,放眼四看,闭上眼睛仔细听。
身后忽然传来咔嚓咔嚓地脚步声响,明媚猛地回头,却见路上走来一个人。
她紧张又警惕地望着那人,那人慢慢走过,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是个路人。
原来是她自己吓自己了!明媚略松了口气,忽然又想忘了跟那人问一问,可曾看见过奇怪的人经过不曾!
明媚有些懊悔,忙牵着马往前而去,如此走了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大叫!
就算是那声音短促而又微弱,明媚还是听出了那声音是谁!
“景正卿!”她心中响起这个名字,就像是跟那一声遥相呼应一般。
明媚循声找到了贼人落脚的屋子,她试着推门,门却是关着的,她牢记景正卿叮嘱过她的“不许慌张”,并未硬闯,只从窗户上爬了进去。
她本来想要悄悄地偷袭,然而看到眼前的场景,却再也忍不住。
明媚只在这几天才练习过几招拳脚功夫,如果面对面肯定是打不过这贼人的,又看情形紧急,当下想也不想,飞扑过来,撞上贼人背上,用力抱住他的脖子,把人往旁边一拽,顿时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贼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追来,惊魂之余细看,却见把自己抱住了的竟是那个景家的少年。
这贼穷极而狂性大发,见状便咬牙道:“甚好,竟送上门来!”一翻身,把明媚压在下面。
明媚望着他满脸是血,宛如鬼怪,一刻心中发颤。
她到底是个女孩儿,且又最憎恶这场景……然而转头之际,便看见景正卿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刹那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明媚抬脚,用力往那贼人腰间踢出。
那贼闷哼了声,明媚张手,抓向他的脸上,手指正好戳中那贼人伤处,顿时耳畔响起一声惊天动地地嚎叫。
贼人伤上加痛,捂着脸倒退出去,明媚咬着牙起身,抓起旁边的凳子,向着他的头上砸去!
贼人痛的钻心,抬头一看,张手便护住头脸,那凳子砸在他双臂之上,砸的他倒退一步。
明媚知道此刻是生死关头,也顾不上犹豫,抡起凳子劈头盖脸只顾砸过去。
那贼抬手抓住凳子,用力一拉,把明媚拉了过去,明媚眼见靠得那贼越近,当下又抓向他的脸。
贼人接二连三在脸上吃亏,最是怕疼的,当下顾不上抓她,便丢了凳子去护脸,明媚趁机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踢中那贼裆间。
贼人上下失守,惨叫连连,明媚这才后退一步,看看景正卿还躺着,便忙去扶起他:“景正卿!”
景正卿头疼如裂,勉强睁眼,看着明媚,如梦中一般。
然而他到底是个见惯风浪之人,瞬间迷糊过后,顿时清醒过来,心头一凛,便喝道:“去拿刀!”
明媚身子一抖,抬头时,却见贼人又有反扑之势,明媚目光转动,望见身旁不远的刀。
景正卿喝道:“快!拿刀杀了他!不然……就来不及!”
杀人?!明媚瞬间犹豫,那贼人却已经动了。
明媚见状,顿时飞身过去,把刀先一步抢到手,刀柄握在手中,脑中忽地想到那暗卫教习自己武功时候的言语:“对招讲究的是先发制人……生死输赢往往在一瞬间……”
景正卿嘶声道:“推门望月!”
明媚见那贼人张牙舞爪扑过来,当下单膝跪地,手臂平横在胸前,见贼人逼近,便一招“推门望月”,果断挥刀扫了出去。
刀光平扫出去,带一缕清辉,那贼忙缩身,刀锋却依旧在腰间擦出一道伤痕来!顿时鲜血溅出,又是一波剧痛。
明媚瞧见刀锋带血,顿时心头一颤。
景正卿道:“杀了他!”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却见“自己”衣裳撕裂,手脸带伤……这一刻,心中竟涌起一股怨愤之气!满心之中有个声音不停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明媚双眉一扬,眸中杀气四溢,她举刀跃起,一刀劈向那贼人颈间。
那贼见“他”杀气腾腾,顿时腿软,正要逃走,景正卿摇摇晃晃爬起身来,抓住那根铁条,便用力抽向那贼腿弯。
贼人痛呼一声,低头看去,他万万想不到两个孩子竟如此难缠,屡屡吃亏……正要一脚把景正卿踢开,忽地觉得颈间一痛……
明媚片刻不停,竭力将刀锋压下,那刀锋擦着贼人颈间,甚至能感觉刀锋切破肌肤的那种细微触觉……她甚至能听见那种声音,“啵”地一声,切破血管……
贼人瞪大双眼盯着明媚,忽地大吼一声,颈间鲜血如泉涌般飚出,身子踉跄后退,倒在地上。
明媚的手一颤,刀便落地。
景正卿瞧见了,抖着手把刀拖过来,走到那贼面前,挥刀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
那贼已经奄奄一息,被景正卿数刀劈下来,起先还惨叫着,渐渐地就没了声息。
明媚看得心胆俱裂,说不出话来。
眼前景正卿兀自不停手……然而因力气微弱,终究动作都慢了,可虽然如此,却还是试图不停地去砍那贼……
明媚踉跄上前,将景正卿抱了回来:“他已经是死了!”
两人面前,那贼歪在地上,头脸已经给砍得面目全非。
明媚几曾见过这等血肉横飞地场景……几乎没晕过去,只好紧紧地抱着景正卿。
景正卿力气耗尽,却仍盯着那贼,把他的惨状牢牢地记在心里,兀自无法解除心头那股恨意!
明媚拉着他,不想在这里多留片刻:“景正卿,我们离开此处。”
景正卿这才反应过来:“是了,这贼说要等他的党羽……我们赶紧离开。”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联手杀了这贼,若是这贼的大哥再来到,他们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
景正卿先听了听外头无声,才打开门,跟明媚出去,明媚摸过来的时候把马儿放在门口,幸好马儿乖巧,不曾离开。
明媚抱着景正卿,叫他先上了马,自己才也翻身上去,才要往大路去,景正卿道:“转头,先不要回去……万一正好跟贼人同党撞见就不好了。”
明媚道:“那么去哪?”
景正卿道:“我知道这个村落……咱们找个地方,先藏起来,这件事一定会闹大……到时候会有人来找咱们,比咱们黑夜乱闯要好。”
明媚点头,当下调转马头,往村子里头而去。
景正卿浑身又疼,又是无力,明媚只好竭力抱着他,刚杀了人……心里有种悲凉之感,明媚想想,黑暗中不由无声一笑:她前生也是杀过人的!这又有什么?!反正不管前生今世,她所杀,都是罪有应得该死之人!
景正卿一直都没有说话,两人一马,在黑暗中走了大概一刻钟,景正卿才道:“慢点。”
耳畔听到狗叫了两声,继而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老头子,狗为什么叫了?”
另一个道:“不知道,大概是有人经过罢了……不用管。”
“不会是有黄皮子,来偷咱们家的鸡吧,你快去看看……”
“啊……那我看看。”
明媚正呆呆地听两个人对话,耳畔“吱呀”一声,那破旧的木门打开,瞧见从屋里走出一个身形略微伛偻之人,东看看,西看看,猛地抬头看到门外有一匹马,顿时惊的后退两步。
景正卿便道:“我们留在这里。”
明媚不解他为何要如此,但既然是他说的……明媚翻身下马,把他也扶下来,
景正卿咳嗽了声,道:“去说借宿……”
明媚半搂着他,往前一步,唤道:“老爷爷……”
那老头正在害怕是什么歹人,忽然间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才好奇地站住脚,往前走了步:“什么人?”
明媚道:“老爷爷……我、我跟我妹妹出来玩耍,贪玩儿……迷了路,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上……明儿再走?”
老头儿把马儿拉到后院拴好了,又给马儿抱了些草跟一盆水。马儿细细嚼吃,也歇一歇乏儿。
明媚跟景正卿到了屋里,那老婆婆正在灯光下纺线,见老头子领进两个孩子来,吓了一跳,忙念阿弥陀佛。
景正卿跟明媚穿的都是学院里的白色院服,两人长得又是俊秀出尘,明媚又把谎扯了一番,老婆婆十分怜惜,又看景正卿身上带伤,便忙让两个人到里屋安置。
昏黄的灯光下,景正卿坐在土炕边上,明媚在屋里转了一会儿,景正卿看到门口有一条棍子,便道:“你把那条棍子拿来,放在旁边。”
明媚什么也不问地照做,把棍子放在炕边上,便看他:“你哪里受伤了?”
景正卿道:“我的头有点疼,其他都还好。”
明媚听他说头疼,就仔细把他的脸看了会儿,然后又往后看,手轻轻一摸,手指湿湿地……明媚大叫一声,缩手一看,果真见手指都是血!
景正卿见状也皱眉,心中暗惊,他早猜到自个儿是伤着了,却没想到竟伤的这样重,——心中不由地又极内疚,这是明媚的身体,他却害她的身体受苦受屈了。
明媚惊慌失措:“怎么办?我再看看!”
景正卿虽惊,却为了安抚她,只道:“别急,没什么,不用看……只是外伤罢了。”
明媚望着他,瞬间眼睛也湿润了:“景正卿……”
景正卿听着她的声音,反而微微一笑:“你乖些,别哭……好好撑着,等姑父端王他们找来就好了。”他怕明媚自乱阵脚,便故意道:“现在只能靠你了。”
明媚怕落泪的话会让他难过,于是忍着泪:“我知道了,你……你别有事啊。”
景正卿望着她:“我怎么舍得有事?你且好好地,我自然也就无事。”
明媚才点头,道:“这里怕是没有疗伤的药,我给你把头包一包,可是大概会有些疼。”
景正卿道:“不怕。”
明媚这才把里衣翻出来,将那绢丝的料子撕开一个长条,给景正卿裹住头,看到脑后的时候,忍不住又落泪,赶紧把泪擦去,生怕给他看见。
“你真的会没事么?”明媚蹲在炕前,仰头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望着他:“当然了,我向你保证。”
明媚这才起身,轻轻地抱住他。
那老婆婆给他们送了两碗水,并一块馍,几片咸菜,就出去睡觉了。夜深人静,明媚也无心吃东西,景正卿更是不会吃,明媚便端了水来喂他。
景正卿喝了两口,便道:“你饿的话,勉强吃点儿,别饿着。”
明媚听他声音微弱,便道:“我不饿,你呢?”
景正卿道:“我也不饿。”
两人正说着,便听对面房里数声咳嗽,老婆婆便道:“老头子,你的脚踢到我了。”
老头道:“又不是做别的,这么大惊小怪地做啥?”
老婆婆便笑道:“你这老不正经地……别给小娃娃听见,教坏了孩儿。”
景正卿听了,便微微一笑,在明媚耳畔低低说道:“他们却不知道,我跟你是教不坏的。”
明媚垂眸看他,却没心开玩笑,只问:“头还疼吗?”
景正卿道:“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暗影中,明媚的泪便又涌出来。
景正卿却忽然低低地说:“别为我难过……我到如今,才知道你的滋味呢……”
明媚怔怔,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可看他昏昏欲睡,又没开口问,只盼他少受些罪才好。
如此到了半夜,期间,也听着狗叫了几回,明媚每次才有一丝睡意,就被惊醒,总怕是那贼人的党羽追了来,景正卿却始终静静地,仿佛睡着。
一直到了下半夜,村里的狗忽然齐齐地叫了起来,那屋里的老头老婆也给惊起来了,只听得外头人声嘈杂,拍门声也忽然连串地响起,有人叫道:“快开门,快门!”
老婆婆便叫道:“老头子,莫不是有强盗么!”
明媚心中惊跳,跳下炕,抬手就握住了旁边的木棍,这才明白景正卿如此做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