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便利的交通,使得在天南海北也能在一日之间往返,视频语音更是毫无阻碍,离别自然而言地失去了本该有的重量,死别与生离之间的意义相差了万里,鲜少有人能体会到与君一别从此便是天涯路远的离愁别绪。
苏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舒湄,沉重的呼吸在夜色之下仿佛被扩大了无数倍,舒湄本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等了半晌没见苏世有动静,有些尴尬地放下了胳膊,一摸鼻子说道:“算了,我先……”
话未说完就被拥入了一个强劲有力的胸膛,舒湄刹那之间脑子一片空白,夏日的晚风十分清凉,唯有眼前之人的体温像是烧不完的火炉,隔着衣料裹在舒湄身上,如同一团温暖的光,非要将人溺毙在里面不可。
她下意识地回抱住了苏世,仿佛是错觉般地,听见了苏世在她耳边的细语。
“你真的是……太狠了!”
成王殿下甚少有如此“凶狠”的一面,舒湄心里都快化成了一团浆糊,为了掩盖心中的软弱,舒湄重重地拍了几下苏世的后背,哥两好似的豪放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即便是偶尔有情绪泄露,也注定无法长久,因此苏世很快压制住了那不合时宜的冲动,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松开了舒湄:“温眠知道成王府的通信渠道,若是遇上了什么问题,尽可以找我。”
“我会的。”短暂的拥抱所带来的温度在夜风中迅速消散,舒湄冲他灿烂一笑,说:“那我走了,再见。”
“嗯。”
……
嘉靖郡主义薄云天,带着百草堂的大量药物出发前往湖广两地赈灾,朝中有不少大臣都亲自来送,声势极其浩大,紧接着便是以百草堂和素心医馆为首的,京城各个医馆纷纷派出了大夫、学徒一同前往灾区,加上朝廷一系列的动作,大炎朝的富商啊官员也都捐钱捐物,一时间倒是一片积极向上的大好景象,暂时也还没出什么乱子。
半个月后,舒湄一行人终于抵达湖广,开始了如火如荼的救援行动,几日后锦衣卫来报,百草堂的神药确实对于鼠疫有奇效,一时间朝堂上的氛围都为之一松,苏显瑜立即派人将这个好消息散步了出去,京城中的百姓也都是一片欢呼,眼看着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进行,暗地里的权利斗争却没有丝毫的间歇。
入了夏季,苏轩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在从内阁回宫的路上竟直接晕了过去,太医署整个闹翻了天,偏偏谁也没有办法让苏轩醒过来,眼看着太子殿下已经昏迷了三日,身体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太子妃也因为担心太子而动了胎气,整个东宫是一片愁云惨淡。
因为苏轩的身体突然便差,朝中局势转瞬间风云变幻,苏意一党在前一阵子大受挫折,趁着苏轩病重有屁颠屁颠地活跃了起来,苏世自然不可能任由苏意蹦跶,从回京以来就一直低调行事的成王殿下在太子昏迷过后一改往日作风,突然强硬了起来,无论是早朝议事还是处理政务都是雷厉风行,处处都处于苏意上风,两派势力斗得好不欢畅。
可苏显瑜自然是看不过去苏世如此春风得意,对于这个突然矛头的二皇子更是处处打压,这无疑是助长了苏意一党的气焰,而这样的争斗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上升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日早朝都是没完没了的争斗。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世还能保证朝中争斗不影响到千里之外的赈灾,也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了。
就在党派争斗一日更比一日激烈的时候,苏轩终于醒了,但是谁也说不准太子的身体还能撑得了多久,他的苏醒对于朝中的局势来说就好比在沸腾的开水里面又洒了一层油,只会让局势更加紧张。
可对于苏世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前世就是在这个前后,苏轩病重去世,苏世原以为他真的能够改变命运,可对苏轩的病情却依旧是束手无策,他也曾经找舒湄暗中给苏轩诊过病,舒湄只说苏轩的病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就连她也无法根治,苏世就只能看着苏轩一步步走向他前世已经走过的路。
在苏世的记忆当中,苏轩的身体是突然恶化的,源头是因为他被软禁在成王府中时苏意再次陷害他,苏轩激动之下加重了病情,可这一世苏轩并未遇到什么能令人情绪剧烈波动之事,却也依旧逃不脱命运的玩笑。
现在苏轩醒了,这几乎让苏世产生一种他还能继续活下来的错觉,他第一时间到了东宫,可苏轩却没有见他。
太医说苏轩需要休息,这段时间不宜被打扰,苏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妙,但这话是苏轩亲自吩咐的,他也不能硬闯,便只能日复一日地往东宫跑。
从苏轩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天,苏世终于见到躺在床上的消瘦人影时,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个无能为力的时代,他就像是一只手无寸铁的蜉蝣,眼睁睁地看着苏轩在这场腥风血雨中沉沦败落,自己却连那个破败的成王府都无法离开。
病床上的人像是得不到营养似的消瘦下去,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苏轩看上去也不是很有精神,虚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看见苏世过来,他便向他招了招手。
苏世一时间没有说话,苏轩便先笑了一下,他说:“听说苏意这几日闹得挺欢,你应付的还不错吧。”
“你生病了,他自然要多找找存在感,现在就连赈灾的事情都想插手,不过皇上还没糊涂到那一步,赈灾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交给他的。”苏世见他一开口就是问朝堂上的事,也就不好说别的,只能顺着苏轩往下说。
听得这话苏轩有些无奈,他说:“你的能力父皇是看在眼里的,在大事上,父皇不会乱来,这个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是你的,你不要瞎操心。”眼看着苏轩大有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苏世忍不住打断了他,说道:“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到时候灾情也已经解决,朝中一片清明,你可以继续做一个受人爱戴的太子,这有什么不好。”
自从苏世离京,在战场上厮杀了多年,苏轩就从未见过他孩子气的一面,如今病入膏肓,大约是上天厚待,他仿佛从这个沉稳的青年身上找到了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小孩子的影子。
王皇后过世后,苏世就成了苏轩在这世上唯一的亲近之人,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彼此相依为命才能平安长到这么大的,可随着年龄渐长,许多事情也都是物是人非了。苏轩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看向苏世的眼神十分复杂。
苏世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正有些奇怪,就听见苏轩说:“我的病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我自小就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你都知道吧?”
不知道苏轩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苏世还是很识趣地“嗯”了一声,苏轩继续说:“上一次我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险些丧命还是在母后去世的时候……”
“皇兄……”
“嗯,这一次我也是因为情绪大起大落才会突然发病,你是不是和好奇以我的性子为何会如此?”
苏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想阻止苏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苏轩说道:“因为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你知道当年太上皇御驾亲征,被敌人生擒,群臣拥护父皇登基,而因为我的出生,太子之位并未落到太上皇的遗腹子身上,所以在父皇眼中,我是他的福星,可是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别说了……”
苏世头一次有一种想要掉头逃跑的冲动,苏轩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我母妃喝了催产药催生的,所以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为了能让我这个太子之位更加名正言顺,父皇将我过继到了母后的膝下,嫡长子……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很尊贵的,为了这一份尊贵,我的母妃在刚刚生下我时就被赐下了一杯毒酒。”
在说起这些往事时,苏轩的语气没有一点波动,就好像他一生的情绪起伏都已经埋葬在了这一副先天不足的病体残躯里。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一杯毒酒的存在,同时我还知道,那被毒酒……是母后亲自递给我母妃的。”
“皇兄……”
这些事情也是苏世第一次听到,但他却并不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恐慌,不知苏轩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苏轩却好像是因为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而将精力都耗光了似的剧烈地咳嗽起来,苏世只能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好不容易苏轩的气稍微喘匀了一点,又继续说:“我相信母妃是真心待我,她将成为一国之君所需要的所有条件都交给了我,我现在要把这些东西都物归原主了。”
“我不要。”
苏世像是赌气似的样子让苏轩觉得好笑,他握住了苏世的手,说:“按道理说母妃对我有着养育之恩,至于我母妃,那一杯毒酒即便不是母后也会有别人送过去,所以我原本是不应该恨你们的,可我放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