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伺候男人也得伺候个爷,我犯不着作践自己伺候你这瘌痢头!”那女人一巴掌拍掉那大黄牙的手,低笑。
“嘿嘿,就那你模样?要能进得了风月楼,还会来当乞丐婆?哈哈……”大黄牙大笑起来,“也就爷我愿意委屈一下……”
“要我说,回风姑娘那是风月楼的红牌姑娘,一张红唇千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那个销魂啊……也难怪狗儿他爹弄得倾家荡产,女人哪,就是祸水,尤其是那漂亮的女人!”一旁一个瘦老头阴阳怪气地开口。
“嘿嘿,老儿,你尝过?枕过?说得跟真的似的。”大黄牙咧了咧嘴,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牙黄似的。
瘦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愤愤地甩头不语。
“唉,狗儿他爹……这回怕是要被打死了……”昨晚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低低地叹。
“啧啧,为个女人搞到这个地步……”
我猛地站起身,打断了众人的八卦,众人抬头看我,以为我有什么高见。
我把斜挎包挂好,一手拎起羽绒衣,便出了草棚。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明哲保身,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出了那破屋,门前有一口水井。
我汲了水漱口,看了看井里的倒影,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着,再低头看看,宽大的黑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都已经破得不能见人,脊背上还因为昨天的六十大板而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汗味与臭味相交,那味道岂能用一个恐怖来形容,也难怪没有人觉察我的衣着是否不妥了,因为我现在……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乞儿……
不过还好,我善于做那无本的买卖,嘿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一技防身果然不赖……
哼着小调,我干脆又弯腰沾了些土在脸上抹了抹,便准备开工了。
一路沿着大街闲逛,这许昌倒也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或许因为是帝都的关系,达官贵人倒也不少,只可恨那些官老爷来来去去都躲在轿子里,他们舒坦了,可怜我半天也找不到人下手。
肚子早早地开始哀嚎,我眼巴巴地看着那诱人的路边摊,却被人一手挥开,还附赠一句:“走走走,看什么看,臭乞丐……”
纵然气得磨牙,我也只得含恨走开。
远远见对面走来三人,左侧一个发须皆竖的粗鲁汉子,右侧的男子面色白皙,身高九尺,样貌不俗,反观之,当中那位乍一看却显得有几分平凡,比左侧的高些,比右侧的矮些,头戴漆纱笼冠,身着宽袖长袍。
但我的专业眼光岂能有差,他绝对是头大肥羊!
手开始痒痒,我大步上前,假意一个不留神便撞上了当中的那个男子。
“走路小心些!”那个粗鲁的大汉冲着我吼了一嗓子,吼声如雷。
我忙点头,一脸的惧色。
“姑娘无需介意,我兄弟并无恶意。”当中那男子微笑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姑娘?我微微愣了一下,不简单,还能看出我是个姑娘!这家伙眼睛挺厉害啊,我忙点头,随即匆匆离开。
走到一个拐角处,我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手里鼓鼓的小包,果然不负我所望啊。
我乐颠颠地打开小包,随即失望,里面只有一条素绢,拉出来一看,我怔住,白色的素绢上是点点殷红的血迹,看模样应该是一份书信,只可惜那上面的字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
背抵着墙,我有些懊恼,以为是头肥羊,结果却遇上个碰不得的主,一分银钱没有到手不说,正常人哪会写血书,八成牵涉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而我……对那秘密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这随时可能要了我的小命……
侧头,我看向一旁的小面摊,万分惆怅。唉,要是能用这血书换碗面吃该有多好……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那血书的来头……它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惊天动地……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低头打开包,剥了一颗巧克力塞进嘴巴里,感受着那浓浓的香味在口腔里化开……唉,巧克力只有十颗,我得省着点吃。
远远地,见刚刚那三人又折返了回来,倒是当中一个男子比较沉得住气,其余两人面带着焦急之色。
我微微皱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留着那血书说不定会惹祸上身,不如找个借口归还,说不定还欠我个人情呢。
想罢,将那写了血书的素绢塞回小包内,我便急急地冲着他们奔去。
“公子!公子!”我大叫。
当中那个男子回头,看向我,平静无波的神色间带了一丝探究。
“这个是您掉的吧。”我笑眯眯地将那小包双手奉上。
下一秒,脖子上一凉,我立刻吓得不敢动弹,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刀凑上了我的脖子。
“你们……干什么?”我吓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定定地看向那个拿刀的白面男子,满面的肃杀之气,我知道他真的动了杀意。
“你这贼,定是偷了大哥的东西。说!可曾看到什么?”一旁那个黑脸的大汉粗鲁地推了我一把,怒吼道。
趁着他那一推,我忙顺势坐倒在地,躲开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怎能如此看轻于我!就算我只是一个小乞儿,也是有尊严的!”我咬牙,一脸愤愤地开口。君子是君子,但却是那梁上的君子。
“哼!”那黑脸大汉一脸不屑。
我一脸悲愤,直直地向着那大刀扑去,“士可杀不可辱!小乞儿人穷志不短!捡了东西给你们送来,却平白无故地被你们羞辱,你们干脆杀了我好了!”
眼见着就要撞上刀锋了,那白面的男子却仍旧没有收刀的打算,我心里一悸,盘算着这一计不成,便转身逃跑。
“喂!喂!”那个黑脸的大汉见我真往刀口上撞,急了,忙一把扯住我。
疼……我皱眉,当真是个粗鲁的家伙。不过好在他扯住了我,否则这场戏可就演砸了。
“二弟。”那个站在中间的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温吞吞的,他抬手挡开白面男子手中的那把大刀,“勿需大惊小怪,想来姑娘并无恶意。”
我悄悄在心底吁了口气,肚子却不识时机地哀嚎起来。
“哈哈,这位姑娘真是有趣得紧!”那黑脸大汉大笑起来,“大哥二哥,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一听有东西可以吃,我立刻双眼放光。
“三弟。”那拿刀的男子眉微皱,似乎是不想与我这来路不明的家伙多打交道。
“无妨,就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明明相貌并无出彩之处,但中间那男子却总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气势,温润如玉,但眼神却深邃得令我不敢正视。
这究竟是些什么人物?
但一想有东西可以果腹,我便没骨气地匆匆跟了上去。
二楼雅座。
对着一桌的菜肴,我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昨晚的梦境果然成真了啊……
“哈哈,姑娘真豪爽!”那黑脸的大汉笑得豪迈万分。
趁着嘴拼命咀嚼的空挡,我抬眼觑他,他正撕了好大一块肉塞进嘴里,吃得一点也不比我文雅。
倒是一旁的白面男子还收敛些,不过吃相最文雅的要数那温吞男了,那个吃相,真是令淑女也汗颜。
“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弄得如此落魄呢?”那黑面的大汉好奇,大咧咧问道。
我嘴里塞着肉,愣了一下,忘了咀嚼,就那么包着满嘴的肉,傻兮兮地看着他们。
他们也都停了下来,看着我。
“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我拼命地想该怎么说。
“姑娘的服饰倒有些奇异。”那温吞男看着我,缓缓开口,那气势……真不是盖的。
那眼神,分明在怀疑我……呜呜,他在怀疑我……想起刚刚那封血书,我的心凉了半截,偷偷看了那温吞男一眼,那个家伙一脸温和地说什么“就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请我吃饭……唉,贪吃惹祸……这个家伙八成就是怀疑我,来探我的底了……
如果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就会被“咔嚓”掉。
我开始抖,虽然很饿,但我还不想因为一顿饭就把小命送掉……那也太昂贵了不是……
“我……从小被爹娘遗弃,收养我的人家嫌我命硬……然后又被遗弃……然后……被卖进青楼……”我满口包着肉,一嘴的油,满面的悲,含糊不清地说着,极力为自己胡诌一个悲戚万分的身世。
“真是过分!”那黑脸的大汉倒是古道热肠,听我这样说,狠狠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得咬牙切齿,“天下岂有那般狠心的爹娘!”
天下岂有那般狠心的爹娘?
我心里微微一颤,抬头看他。
“三弟,你吓到姑娘了。”温吞男依然一脸的温吞,缓缓开口道。
他那一掌力如千钧,岂止是吓到我……根本是吓坏了酒楼里所有的客人……
我侧头,看着旁边桌上的客人一脸的恐惧,抖抖瑟瑟地躬着腰缩着脖子撤离现场,唯恐遭到池鱼之殃……站在门口送客的酒保也是敢怒不敢言。
“然后呢?姑娘你从青楼里逃了出来?”那黑面大汉坐了下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看向我,殷切问道。
“被赶出来了……”缓缓咽下口中的肉,我慢条斯理地开口。
“噗……”那温吞男和白面男子口中的酒一下子喷出来。
嘿嘿,我自得起来,他们一个冷面一个温吞,我还以为面部神经麻痹呢,原来也会有别的表情啊。
“为何?”反倒是那黑面大汉颇为镇定,“莫非姑娘有何妙法?”
我抹了抹嘴,抹了一手的油,“非也,自我上门,青楼生意一落千丈,自然也就留不得我这瘟神了。”见他们一脸怪异,我终于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没听过么?我命硬啊!铁打的命!哈哈……”说着,我举了举胳膊,作大力士状,“别看我瘦得这么精,昨日我被摔得半死,又挨了六十大板,今日还能活蹦乱跳呢!”吃饱喝足,我变得生龙活虎,话也多了起来。
“啊?昨日在街头直呼曹操名讳,被打了六十大板的就是姑娘你啊!”那黑面大汉嚷嚷起来,竟是十分高兴的模样,“姑娘好胆量!”
我讪讪地笑,这么快就出名了?
“这年头,姑娘都是扭扭捏捏的,难得遇见你这么爽利的,痛快!”
自打听我直呼曹操名讳,被揍了六十大板后,那黑面大汉显得愈发熟络起来,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家伙,跟曹操有仇么?
“这个朋友交得!我姓张,名飞,字益德。”那黑脸的大汉自我介绍还不过瘾,指着一旁的温吞男,又道,“这是我大哥刘备。”复又指向那个白面的男子,“那是我二哥关羽!”
此言一出,桌上静默半晌,温吞男抿唇斜睨了那黑脸大汉一眼,想来是那张飞心直口快,就这么把自己的老底先给泄了……
本想来探我的底呢,这叫什么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
等等!关羽?
我瞪大眼睛,看向对面那个一脸冰霜的白面男子,“关……关羽?!关云长?关公?”我大呼一声,满面惊奇。
哦……原来他们竟是桃园三兄弟……
纵使我历史烂得非同一般,也知道关公是何许人也!黑帮电影看多了,那些黑帮大佬每回发誓,那都是对着关公的像发誓啊!义气!这家伙绝对是义气的代名词!
我大呼一声,站起身来,跑到关羽身旁,细细地打量,从头到脚,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眼是丹凤眼,眉是卧蚕眉,真真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啊……
“咦?姑娘识得我家二哥?”张飞一脸惊奇。
“嗯嗯。”我点头,满脸都是见到偶像的花痴状。
“我家二哥如何?”张飞问道。
“英勇无敌,义字当先!”我张口便道。
关羽微微一愣,终于正眼看我了。
我乐了,正眼看我了不是?嘿嘿,看吧,就算是被后世尊为“武圣”的关羽,也爱听好话嘛。
“那姑娘可知道张飞?” 张飞一把扯住我,眼睛亮亮的,满面期待。
我抬头看他,就我如今这副尊容和满身的异味,他也敢一手抓着我,实属勇气可嘉。
见他如此期待地盯着我,我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呃……力大无穷,勇冠三军……”
张飞面泛红光,直点头,复又抓着我的手,指向刘备,“我大哥呢?我大哥如何?”
我傻笑着看向那个一脸讳莫如深的温吞男,嘴角咧得都快抽筋了……那位大哥可是个难伺候的主……
“儒雅之将,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尽挑些没刺的话来讲。
有容人之量……大人,您就放过小女子吧……
“不知姑娘芳名?”刘备不为所动,只缓缓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唉,那样的眼神,真叫人毛骨悚然,我浑身一个激灵……
“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不愿告知芳名么?”再度开口,明明声音平静无波,我却听得心惊胆战。我知道了,他的潜台词是:要活命,就报上名来!
“裴笑!”几乎是立正敬礼,我忙告知芳名。
看他们一脸的怪异,我就知道他们又想歪了……又想歪了……
“陪笑?”张飞大叫,随即有些怪异地侧目看了看楼下。
我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楼下,酒楼对面的大街风景是相当地不错……
在正对酒楼的地方,不偏不倚有一座宅子,宅子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连那字体都仿佛是含着柔,带着媚。
几个香肩半露的女子倚在门前,满面都是勾人的笑。
虽然看不懂那字,但我仍是无师自通,知晓那是什么地方了……
嘴角微微抽搐,我就知道……他们想歪了……
无力地按了按额,我无从解释,干脆破罐破摔,随他们臆想去。
“回风!回风!”一声惶然的大叫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
回风?好熟悉的名字?
回风?不是狗儿他娘的名字吗?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在那座大宅的正门北侧,一个全身褴褛的男子被打得十分凄惨。
“回风!回风……”虽然打得极惨,那男子却一个劲地叫唤。
那个男子……是那个老乞儿,狗儿他爹!
“裴姑娘,”刘备拿出一个小钱袋放在桌边,“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这些权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
我微微一愣,转身,瞟了一眼那小钱袋,心里嘿嘿直乐,钱啊……钱啊……真可爱……
“裴姑娘,这些权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刘备温温吞吞地看着我,再度开口。
我仍是盯着那钱袋傻乐。
“裴姑娘,这些……”刘备再度开口。
磨了磨牙,我笑眯眯地看向那温吞男,“您好心怜悯小乞儿无衣无食,小乞儿自当感恩思报……下辈子做牛做马,还您大恩……”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这个家伙不就是要拿银子堵我的嘴嘛!潜台词即为:拿了银子闭上你的嘴,血书一事若再提起,看爷不拧掉你的脑袋!
“如此甚好。”点头,刘备起身离开。
张飞抱了抱拳,道了声“后会有期”,便和关羽一同离开了。
“对了……”正在我对着那小钱袋流口水的时候,刘备忽又转过身来。
我忙一把抹去口水,作洗耳恭听状。
平静无波地看了我半晌,他温温吞吞地开口,“买身衣服,洗洗换了吧。”语毕,扬长而去。
留我一人呆愣在原地,半晌,抬起手臂,嗅了嗅,随即作呕吐状。
真是难为他们跟我同桌吃饭……果然有容人之量……成大事者啊……
咽了一口口水,我双手以十分虔诚的姿势从桌上捧起那可爱的小钱袋,乐滋滋地打开,是满满一小袋的钱币,圆形,有方孔,正宗的“孔方兄”啊,正面和背面都有外廓,外廓同文字一样高低,可保钱文不受磨损,上面铸有篆字“五铢”二字,正正宗宗的“五铢钱”啊!
“回风!回风……”那样惶然无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窗外传来。
“不准打我爹爹!不准打我爹爹!”狗儿的声音蓦然响起。
正对着手中的古币发花痴的我回过神,看着窗外狗儿瘦小的身子扑在他爹身上,试图挡住那些拳脚。
“住手。”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那样凄惶的惨叫中显得那般的格格不入。
我微微偏头,看到那宅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虽算不得绝色倾城,却也是温柔娴静,别有一番韵味,与身旁其他俗艳妖媚之态的女子大相径庭。
“回风……”被揍得满身伤痕的男子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女子,奋力想爬起身来。
“我,不喜欢你。”俯视着地上的男子,那被唤作回风的女子声音很是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如此冰冷。
在烈日的暴晒下,躺在地上的乞儿甚是狼狈,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他那般卑微地仰视着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你为什么……”狗儿他爹微微一愣,喘着气颤抖着声音轻问。
回风微微笑开,转身,抬头望着那高悬的匾额,“风月楼……风月楼,呵呵,他为了得到我,不惜毁我至此,我却偏偏委身于一个再卑微不过的乞丐。”她幽幽地开口,复又回头看那个满面都沾了泥和汗的乞儿,“就算是个最最低贱的妓女,也轮不到他来破处,这样,是不是最大的讽刺?”
他,他是谁?
“我的好姑娘,怎么在这里,黄爷等你许久了。”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摇着团扇走了出来,拉了回风便要进宅。
回风扯动了一下唇角,垂下眼帘,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咬下两个清晰的齿痕,“你啊,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梦了,那样的梦,醒了,也就罢了,休要再纠缠……”
狗儿一直呆呆地跪坐在他爹身旁,一动也不动,怔怔地看着回风随那女人进了风月楼。
那老乞儿匍匐在地,颤巍巍地伸手,睁大了眼睛看着回风绝决的背影,口中猛地涌出血来。
狗儿仍是不动。
我吓了一跳,乖乖,要出人命了!
我忙转身,“腾腾腾”地跑下楼。
冲到对面大街,一把拉起狗儿,“别发呆了,快扶你爹去找大夫。”
狗儿仍是怔怔的,被我一把扯到一边,眼睛还是死死盯在地上,脏兮兮的脸上看不清是何种表情。
“别瞪了,你瞪着地,它也不会开出花儿来!你爹再不就诊就快挂了!”我一把扶起那老乞儿,嚷嚷道。
“死了,也好。”狗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愣住,随即咬牙,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狗儿被我打得怔住,抬头看我。
“子不嫌父丑,就算他是乞丐,就算全天下人都嫌弃他,你不能!”看着狗儿,我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该庆幸,就算你爹是乞丐,就算他只会四处行乞度日,但他……无论日子多苦,都没有把你遗弃!”
狗儿呆呆地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别发呆了,我不认识路,找医馆要紧,你带路!”我一边粗声粗气地说着,一边扶着已经神志不清的老乞儿。
狗儿没有再开口,上前帮忙扶着他爹。
“去去去,臭乞丐。”站在医馆门口,一个山羊胡的家伙挥手,赶苍蝇似的。
“喂,他快死了,你要见死不救吗?”我有些恼火。
“嘿嘿,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臭乞丐,死一个少一个。”山羊胡笑得一脸的恬不知耻。
我磨牙,控制着自己不要用拳头去招呼他那张极度欠揍的脸。
“看诊要钱,抓药也要钱,臭乞丐,钱!懂吗?”山羊胡咧了咧嘴,没剩几颗牙的嘴巴黑洞洞的令人恶心。
狗儿垂着头,不开口。
我气得头脑发热,一把从怀里掏出刚刚刘备给我的那袋钱币,“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把爷扶进去!”
那山羊胡微微一怔,随即一脸怀疑地看着我,“咦?不但是乞丐,还是小偷啊。”
我气极,上前一步,扯住他的山羊胡,“可恶的老东西,竟然见死不救!”,随即转身同狗儿扶着那老乞儿,也不管山羊胡的阻拦,直直地闯进医馆,放在榻上,“今日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拆了你的医馆!”
那山羊胡气得浑身发抖,眼看便要发作。
我从斜挎包里掏出那把崭新的瑞士刀放在手里把玩,那锋利的刀片闪着寒光,晃得人眼疼。
山羊胡的脸一下子变白了,转身便去替老乞儿看病。
这世道,果然还是要有些强盗作风。
狗儿始终抿着唇,一声不吭,直直地站在一旁。
“我……我尽力了……”半晌,那山羊胡面色发白,抖抖瑟瑟地转身,“他……断气了……”
“什么?!”我大惊。
狗儿狠狠一颤,仍是没有开口。
老乞儿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
我下意识地看向狗儿,他缓缓上前,俯身背起他爹。
“我……真的尽力了……”那山羊胡白着一张老脸,恐惧地盯着我手里的瑞士刀。
我没有理他,收起刀,便跟着狗儿出了医馆。
太阳正烈,狗儿瘦弱的身子背着那样沉重的躯体走了大半个许昌城,然后跌坐在地,一声不吭地坐在最最热闹的大街上,拿了泥块在自己面前写下四个大字,便把他爹放平,然后双膝下跪。
我跟在他身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干什么?
“呃,狗儿,你在干什么?”我蹲在他身旁,问。
他低头,仍是不语。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四个大字,唉,文盲的感觉真不是滋味。
随即脑中灵光一闪,我猛地抬头,“这该不是写的……卖身葬父?”
狗儿不出声,便是默认了。
天哪,电视里最最恶俗的情节居然在我面前真实上演?
“爹流浪了一辈子都没有家……我不想让他连死了都当孤魂野鬼……我要好好葬了他。”半晌,狗儿开口,声音极低。
“你要多少钱?”抿唇,我开口。
“二十钱,给爹买一口薄棺,再找几个人抬着,好好安葬了。”
双手不受控制地,自动自发地探进怀里,我摸了摸那小钱袋,数数,不多不少,二十枚刚刚好。
啊,天意……
半晌,长长地吁了口气,我将钱币放在狗儿面前,“二十钱。”我忍痛开口道。
狗儿抬头,黑亮亮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起来吧。”我他扶起来。
在城北的一处荒地上葬了那无名无姓的老乞儿,我站在狗儿身后,看他垂着头,很安静。
太安静了,从开始到现在,狗儿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太安静了。
“想哭就哭吧。”我走到他身边跪下,抚了抚他的头,放柔了声音道。
他看着我,惨白的唇被咬出了血痕,却仍是不语。
心里微微一紧,我低头从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了糖纸放入他口中。
“甜吗?”我伸手,将他拥入怀中,“想哭就哭吧,不要忍着。”
他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低低地呜咽起来。
“我以为那个女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原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存在……”
我轻拍着他的肩,心里涩涩的,半晌无语。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我拉着狗儿一路走回风月楼。
狗儿始终默默的,低头随我往前走,也不管我带他去哪里。
“哟,今儿个风水怎么了?怎么那么多的臭乞丐来光顾我们风月楼啊。”门口,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娇笑着掩鼻道。
“叫回风出来。”闻着她身上那一阵刺鼻的香,我不由得皱眉,这个时代的香粉味道还真不是一般的恐怖,和我身上的怪味有一拼。
“笑话,回风姐姐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那女子不屑道。
“你告诉回风,她儿子的爹被打死了。”我冷冷地开口说。
听我这样说,那女子似乎怔了一下。
“你问回风,儿子她还要不要了?”我开口,随即感觉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微一紧。
那女子转身进了风月楼。不一会儿,回风出来了,依然娴静,但额前的细密的汗珠泄露了她的心思。
“他……死了?”咬了咬唇,她看着我开口。
“嗯。”我点头。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侧头看向我身后的狗儿,回风有些悲切的眼中染了一丝暖意,她开口,声音温柔得如三月春风。
狗儿没有抬头,拉了我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我一把扯住他,“你不是很希望有娘吗?”
“我没有。”他开口,仍是没有抬头,声音很低。
回风的笑意僵在唇边,化作一抹凄凉。
“听话,有娘的孩子会比较幸福。”我双手捧起他的脸,却没有在他漆黑一片的眼中看到一滴泪水,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孩子……”回风轻轻抬手,如玉般纤细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狗儿侧头看向那个站在门口的女人,漆黑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暗,“我没有娘。”
“识相点,小子,你想衣食无着,三餐不济地过日子,然后饿死街头吗?”一手将他勾入怀中,状似安慰,我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低语。
狗儿仍是不为所动。
“哼,不管你了。”放开他,我转身便走。
花光了我惟一仅有的二十枚五铢钱,唉,那拿命拼来的钱我还没有捂热啊……我得好好想想下一顿饭去哪里找。
转身的瞬间,我看回风眼角晶莹的泪水。
走了几条街,我刻意忽视身后那个一路尾随的身影。直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才停了脚步,转身狠狠瞪向那个一路跟着我的臭小子。
狗儿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停下来,被吓了一跳,在离我半步的地方急急地站住,差点撞上我。
“别跟着我!”我咬牙。
“我是你的。”狗儿眨了眨漆黑的眼睛,道。
我差点没昏过去,“你……你……”抬手指着他,我连手都在颤抖。
“我是你的。”仿佛是怕我没有听清,狗儿重复。
“我又不是你娘!”
“我没有娘。”他开口,平静得很。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气得直磨牙。
“我是你的。”
好家伙,重复三遍了。
“你买了我,所以我是你的。”
“你跟着我,迟早饿死!”我恨恨地开口。
“我会养活你。”看着我,狗儿信誓旦旦。
这个孩子……嘴角抽搐数下,真真是个说不通的木鱼脑袋。
“我不会一辈子都是一个低贱的人,我不会一辈子都讨饭的。”墨一般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狗儿道:“我会赚钱。”
抬手按了按额,我笑得无奈,还真是个有原则的孩子……
没有再理他,我转身继续在大街上闲逛,步调懒散,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寻找下手的时机。
“喂!看你穿得那么体面,难不成没有钱?”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夏日的暖风传来,带着空气里说不出的闷热。
我好奇地抬头看着不远处围了一群人,嗯!人多好办事!嘿嘿,越是鱼龙混杂,越是好下手啊。
挤进人群,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个一看就是暴发户的肥男人身上摸出一个鼓鼓的荷包。
“你这个小偷!没钱还敢偷拿我的玉佩!”人群里的骂声越发的大了。
我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一个男子被推倒在地,一身华丽的紫袍染了尘土,说不出的狼狈。
此时,他正讷讷地望着那个骂人的商贩,一脸的无辜。
小偷?我撇了撇唇,居然被当场抓住,这个古代同行简直丢尽了我的脸。
“我……我没有。”他开口,声音也是讷讷的。
我却猛地浑身一个激灵,这个声音……好耳熟!
六十大板……六十大板……六十大板……
如鬼魅一般恐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啊……我的噩梦……
就是这个声音!
六十大板!
是他!丞相曹操!
我疑惑地挤上前,他不是当朝丞相吗?怎么甘心被一个小商贩辱骂?
“没有?大家来评评理!我的玉佩本来好好地放在摊位上,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尖嘴猴腮的小贩咄咄逼人。
“我……”那紫袍的男子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喂,你看他……莫不是傻子吧!”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叫道。
“是啊是啊,看他这副模样,真像个傻子!”大家开始起哄。
“长得这么好看,想不到竟是傻子,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有人不无惋惜地说道。
“傻子……傻子……”
“傻子……傻子……哈哈……是傻子……”
那紫袍男子无措地坐在地上,左顾右盼,却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盯着那张与阿满神似的脸,我心里开始揪痛。
“傻子也不行!敢偷我玉佩,我非剁了你的双手不可!”那小贩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玉佩?多年来的职业习惯让我的眼睛异常敏锐,只一眼,我便注意到人群里一个鬼鬼祟祟往外挤的身影。
“狗儿!捉住他!”下意识地,我大叫。
狗儿听到我的声音,连愣也没愣一下,便直直地向着我指的那个人扑去。
看不出狗儿虽然瘦小,力气却挺大,三两下便将那人狠狠压在身下,两个人扭打起来。
扭打间,一个通体翠绿的玉佩掉了出来。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见玉佩露了馅,那偷儿便认命地不再挣扎了。
我弯腰,从地上拾起玉佩,顺手拉起滚了一身泥的狗儿。
出于多年的职业习惯,我打量起那玉的成色来,“这也并非什么稀罕物,你开个价吧。”走到那愣住的小贩身旁,我道。
那小贩微微一愣,“十钱。”
“顶多也就值三钱。”我嗤之以鼻。
那小贩摇了摇头,苦笑,“看小兄弟衣着褴褛,想不到竟是行家,若是你拿得出三钱,我便卖给你了。”
我伸手探入怀中,掏了三枚钱币出来,当然,那个被我顺手牵羊盗走钱袋的倒霉鬼此时也正凑在人群里,顶着那颗胖乎乎的脑袋看热闹呢。
拿了玉佩,我蹲下身,将那玉佩系在那男子的紫袍上。
“你没有偷东西,这是你清白的证明。”
他抬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竟是一片纯澈,全然没有那一日的漠然。
我也是一怔,如果不是因为他一身紫袍,如果不是因为在这个时代,我差点就把他当成阿满了。
“你……认识我?”他看了我半晌,然后开口。
人群竟开始有人鼓掌,鼓得我晕呼呼的。
我这算什么?小偷捉小偷?
这么一想,我便开始心虚,下意识地拉了狗儿便跑。
狗儿见我拉着他跑,如墨一般黑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欣喜。
跨过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小偷同行时,我悄悄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偷也要有职业道德,找替罪羔羊这种事,不要再做了,不然姑奶奶我见你一回逮你一回,逮你一回揍你一回……”
见那偷儿一脸错愕地盯着我,我心情突然大好,拉着狗儿便跑开。
“等等……我……等等我……”身后,那个令我毛骨悚然的声音大叫起来,然后便……追了过来。
“等……等我……”
身后的声音如冤魂附身般越来越近,怎么都甩不掉。
我跑得满头大汗,后面追得不离不弃……
“你!到底想干什么!”眼看他追了上来,我干脆停下脚步,怒目相视,气喘如牛。此时的我,用色厉内荏来形容再恰当不过,那一日的六十大板当真留给我极大的心理阴影。
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紫袍的男子竟是那一代枭雄曹操,我便已是两脚发软,四肢无力了。
狗儿下意识地挡到我身前。
“你认识我吗?你……认识我吧……” 他看着我开口,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
我大跌眼镜,这跟上回那个赏我六十大板的家伙是同一个人吗?
“你不记得我了?”斜睨了他一眼,我试探道。
他摇头,一脸的无辜,低头半晌,又抬眼看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我讶然。
半秒钟之后,我开始窃喜,都说风水轮流转,原来竟转得这么快啊,嘿嘿,莫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报那六十大板之仇?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摸着下巴,盯着他细细地打量,笑得有些贼兮兮的。
他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轻轻点头。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三声,随即阴森森地凑上前,“你可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吓了一跳,怯怯地摇头。
“你打了我!你打了我!六十大板,足足六十大板啊!”怨念终于无所顾忌地喷薄而出,我咬牙切齿,面部扭曲。
“会很痛吗?”他看着我,问得小心翼翼。
“痛?当然痛!快痛死了!”我大吼。
“对……对不起!”他顿了一下,飞快地道歉。
“说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吗!”我瞪他。
他被我瞪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很有求知欲地问:“何为警察?”
“警察就是……”我开始苦苦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随即回过神来,“你管我!”
“对不起……”
“哼!”我小人得志到了极点,“把你衣服脱了!”
“呃?”他错愕地看着我,双手紧紧揪住了衣领。
如今这副模样,我真真是像极了欺压良民的恶霸。
“快啦!如今你全身上下只有这身袍子还值点钱,快剥了给我!你要补偿我!”我嚷嚷。
他低头,默默地脱了外袍,慢慢地解开那衣袍上我亲手给他系上去的玉佩,然后将外袍递给我。
我毫无同情心地伸手接过,很是心安理得。
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的单衣,他低着头看着掌心的玉佩,可怜兮兮的模样。
哼,我才不会良心不安,六十大板啊!那灵与肉的痛楚……直接打碎了我对于穿越生活的全部梦想,要不是我裴笑,忍耐力非比寻常,早被他六十大板给打残废了。当初他打我的时候也没有见他良心不安,如今我又为何要讲良心!
拉了狗儿,不再理他,我转身便走。
狗儿一句话也没讲,跟了我便走,没再多看那个家伙一眼。
“呃,狗儿,我是不是很过分?”走着走着,我决定听听群众的意见。
狗儿很坚定地摇头。
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又开始心安理得了。
“姐姐不会错,永远不会错,就算姐姐要杀了他,狗儿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姐姐杀了他。”半晌,狗儿开口说。
我的嘴角开始抽搐,这个……怎么听起来有点盲从的味道?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浮现那张像极了阿满的脸,我微微皱眉。
“姐姐,你后悔吗?”狗儿忽然开口。
“后悔什么?”我皱眉。
狗儿没有开口,漆黑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开始冒冷汗,“哼!我才没有后悔!如果我后悔了,现在就响个雷劈了我!”仰头望着万里晴空,我响当当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