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韵在后宫待了许多天,但是最近明显感受到最近的生活和往常有些不同。
来往宫人的脚步声比起原来,是又急又快,他们脸上的神情也带着点紧张,就像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她偶尔也会旁敲侧击地问香兰发生了什么,但是香兰却和她绕圈子讲话,笑着与她说,这是因为太子殿下要登基了,宫人有许多事情要着手准备,所以才会这么行色匆匆。
香兰不愿说,江一韵便也装作接受这个解释,不再问下去。
之前吃过的药丸最近也没有再吃了,她趁着夜半无人的时候,偷偷研究过这药的成分,但是她嗅了很久也未闻出是什么药材,那药材大抵是十分珍贵的吧,所以即便她跟在折尘身后学医,却也从未见过。
“把她带出来。”
今日清晨,江一韵就见李忠临早早的来了,平日里他很少出现,最近不吃药以后,她更是再未见过他。
“是。”
香兰和平日一样回答的十分恭顺,但是她把江一韵往外拉的动作却没有女儿家的柔弱,江一韵已经习惯了,香兰在她面前和在李忠临面前一直是两幅面孔。
“把她带走。”李忠临只是低声下了命令,他身后就走出两个脚步沉稳的男子,一左一右从香兰手里接过江一韵,并把她绑了起来。
江一韵就这么被李忠临绑着带走,不知道要去往哪里。走的路上还遇到了几队宫女,但是大部分人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敢看,只有几个面容稚嫩,一看就是刚进宫的小丫头会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摸摸瞧上那么一眼,但是马上她们就会被跟在李忠临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给吓得低下头。
江一韵只是静静看着,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或许真的是死到临头了,她心里反而又不害怕了,心里只有一股平和的心绪静静流淌,像是乡间小溪那样平缓而深长。
她这次的待遇有些不太好,李忠临把她放在了一只大箱子里,箱子上只留了一个通气用的小孔,别的地方全部都用封条封的好好的,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你想起了什么?”
在箱子关上前,李忠临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但是江一韵只是看着他扶着箱子顶的手,又低下头闷不做声。
“你马上就会想起来了。”
他的这句话说的十分小声,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但是江一韵没有兴趣知晓。
箱子被关上了,因为箱子很大,江一韵身子又娇小,所以她可以抱着膝盖坐在里头,但是眼前却几乎是一片漆黑,除了那个通气用的小孔能传进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光线。
江一韵感受到箱子被人抬起来运走,走了好长时间,箱子才被再次放下,箱子前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挡住了小孔,这下子,江一韵连最后一丝光线也没有剩下。
她轻轻阖上眸子,把下巴枕在膝盖上,静静的想着什么。
——
玄武门和宣政殿之间连接的白石砖大道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正红色纯色绸布,天希国的柞蚕吐的丝基本上是纯白色,只有少数几只能吐出红色的昂贵蚕丝,而如此长度的绸布更加是天价,但是没有人敢说这是皇室奢靡铺张浪费,因为穿着白底龙靴从这布上踏过的人,是下一代君王。
登基大典需要一些日子筹备,而这红布从一开始便放着了,如今来看,却是半点灰尘没沾上,上边用金线绣着的龙纹甚至还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你们,都给我利索点儿!”宫里的掌事姑姑,正边叉腰边骂着搬运物件的小太监们,“说你呢!说你呢!腿脚放快点儿!要是延误了登基大典,你担的起吗!”
“是是是,知错了。”那小太监虽然被掌事姑姑骂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他倒确实不敢反驳,毕竟登基大典要是真被他耽误了,他有十条命也不够砍头的。
“快点儿!都给我快点儿!”
“哟,王嬷嬷如今倒是好大的威风,杂家都不敢招惹您了呢。”
王英听着身后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话,她正想回骂是哪个太监不长眼,但是一看到来人的脸后,王英立马就笑的跟朵老菊花儿似的。
“这不是吴总管吗,老奴哪儿敢在您面前嚣张啊。”王英躬着身子,眯着眼,笑着回话。
吴庆对她这么拍马屁倒是不屑的厉害,冷哼一声才接着说道:“太子殿下年轻有为,做了圣上那也定是明君,王嬷嬷做事还是留点情面为好,省的日后害了自己,还害了族人。”
“那是那是,多谢吴总管提携,王英知道错了。”
见王英认错,吴庆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才昂着下巴走了,他身后的四五个小太监也跟着他离开了。
等吴庆走远了,王英才皱着眉毛,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呸,一个阉人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就算再宠你现在也只能在地下宠了,要不是你是个总管,老娘才不稀罕拍你的马屁,恶心的慌。”
——
登基大典选在正午,日头最好的时候。
李景程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金镶玉旒冠,自宣武门走进宣政殿。戴着旒冠走路,就要求不能走的太快,否则珠帘是会打在脸上的,天子尚未登基便出丑是个大忌,但是李景程却身子挺直,步子迈的不紧不慢,已有成为君王的风范。
李景程的龙袍拖地二米有余,文武百官则是以文武为区分,跪在红布两侧,静静等待李景程踏上前面的阶梯,走到宣政殿门口,听大太监宣读圣旨。
皇帝立太子的同一年,便会写下传位圣旨,圣旨会被放在宣政殿龙椅后。
大太监早就站在宣政殿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了,他见李景程走来,笑着把手中的圣旨摊开,李景程则是双膝跪地,静听他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太子李景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承袭先祖遗志,应天顺人,抚有区宇,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大太监的声音清晰而嘹亮,响彻了整座宣政殿,殿外百来人全都仔细聆听,没有人出声。
“儿臣接旨,”李景程伸出双手接过圣旨,起身,然后向着文武百官说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来人的声音齐整而浑厚,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十分突兀地响起,“且慢——!”
“文丞相可是有什么异议?”李景程静静地看向站在人群首端的李忠临,虽然他眼里含了少许的讥讽,但是李景程还是尽量用着温和的语气说着话。
“我自然是有。”李忠临已经不说微臣,而是用我来代替。
他从人群中走出,迈上宣政殿前的台阶,走到李景程面前和他并肩而立。
看着李忠临这般嚣张的态度,李景程倒是没有恼怒的神色,他只是先让身边的太监接过圣旨,然后才看向李忠临,缓缓道:“有何异议?”
回答李景程话的不是李忠临,而是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士兵,他们个个手持各式兵器,身穿铠甲,不仅脸上带着冷漠的神情,手里的兵器也散发着冷芒,而刚刚还鸦雀无声的官员们,此刻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喧闹了起来。
“你觉得呢?”李忠临看着李景程淡然的模样,微微蹙眉。
李景程:“我没有耐心,劝祖父还是不要与我打哑谜了。”
“好,既然如此,”李忠临不不再看着李景程,而是朝着那些士兵,大声喊道:“拿下!”
“拿下什么?祖父是在唱戏给孙儿听吗?”
李忠临命令是下了没错,但是那些士兵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直到李景程开口:
“拿下。”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一般,士兵们动了起来,不过却是在让路,后面的士兵押着几队人上了前。
李忠临看到后则是眸光一凛,心底涌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祖父年纪大了,眼神也开始不好使了。孙儿见您的私兵衣服式样好看,便让人也照着做了几件,可是没想到竟会让祖父混淆,这我倒是欠缺考虑了,您认为呢?”
“就算这样又怎样,你中了毒终归是活不了!”
闻言,李景程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拍掌:“说起来,还要感谢您把瑜珂送到我身边,若是没有瑜珂,我手下的人也没那么容易进来。”
“她这个叛徒!”李忠临的语气没了平日的稳重,带了点焦躁的意味。
“瑜珂只是选择了我而已,祖父不必如此生气。”李景程薄唇微勾,看着李忠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一样,漫不经心而又高高在上。
李忠临收敛了焦躁的心绪,有些无头苍蝇般来了一句:“你这模样,倒是有我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有血缘联系自然是像的,若是祖父您能一直安分守己,我也不必做到这份儿上。”
“我不是你的祖父,而是你的叔公。”
直到李忠临说出这句话,李景程脸上的神色才稍微严肃些,“你到底是谁?”
“李忠临这个名字,你可曾听过?”
“不可能!”几乎在李忠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李景程就出口反驳,“肃王李忠临多年前便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活着!”
“为何不可能?”
“若你是他的话,文世远又在哪里?!”
“文世远?自然是死了。”
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宫女的队伍里,悄悄地走出了一个人,看背影,有点像香兰,但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宣政殿前那两个对峙的人身上,没有谁注意到她的离开。
“你以为这样,便能拦下我?呵呵,不自量力。”
李忠临话音刚落,就有一阵悠长的笛声传来,而他那些被俘虏的将士,听到这笛声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颤抖着身子接二连三的站了起来,嘴里还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跪下去!跪下去!”在那些俘虏的身后的士兵用力地踹了他们膝盖两下,但是他们仿佛没有痛觉一样,依旧站直了身子。
随着一身衣服的撕裂声,那些俘虏的身上的肌肉跟气球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他们的指甲也以飞快的速度增长着,与此同时他们眼里的理智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了血色一样的红芒。
他们身后的士兵拿出剑朝着他们的脖子重重砍下去,但是断掉的不是俘虏的脖子,而是那些士兵的剑。
剑断开的一半,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举剑的士兵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前的一切,然后颤抖着把手里的剑扔下,嘴里呆呆地呢喃道:“妖怪,妖怪,是妖怪!”
随着这个士兵的尖叫声发出,臣子和宫人都被吓得四散而去,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
站在高处的李景程自然也注意到了异常,皱着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忠临站在他身侧,倒是松了一口气,万幸,他还留了一手。
那些人听着笛声,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们身后的士兵,发出几声低吼,把身上绑着他们的绳子给震碎开,然后就冲向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
其实那些士兵手里是有兵器,身上也穿着盔甲的,但是那些铁制的兵器在这些人面前,跟棉花似的不堪一击。
没过多久,那些俘虏就杀死了不少士兵,血腥味开始在空气里悄悄蔓延,有个俘虏一下子把手穿过一名士兵的腹部,把手拔出来的时候,他的手上还缠着血淋淋的肠子,不少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宫女当场就吐了出来,而那些大臣虽然没有吐出来,但是面色却白的跟纸似的,官服下的大腿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们也想跑,但是他们的腿却不争气的软了,因此他们只能待在原地近距离观看这场单方面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