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进了城,才发现今儿个城里异常的热闹。
“大概是什麽节庆吧。”注立息到禳福兴致高昂的样儿,破运微笑道:“你若喜欢,咱们今儿个就住在城里,不回去了。”
“住在城里?你是说,住在客栈里吗?”见他含笑点头,禳福好奇问道:“咱们有多的钱吗?”
“偶尔为之,也不成负担。”他知道她本性里潜藏著些许的好动活泼,尤其她才对世间张开眼,对很多事都颇有兴趣。顿了下,他续道:“咱们也还没有要养孩子,花费并不大。”
孩子……他提的真是顺口啊。禳福下意识地抚上平坦的腹部,偷颅他一眼,他状似自然,一点儿也不像是在暗示她什麽。
“你待在这儿,若有事,一定要大声叫。”
“嗯。”
白日上回城里的小混混被修理後,知道他有武功底子,不敢再惹他,禳福在城里等了他几回,也没再见过有人敢找她麻烦了。
瞧见她已被城里热络的景象吸引,他浅笑道:
“我去去就回。”环视了大街一眼,是热闹了点,平常城里虽纯朴热情,但总嫌宁静了点,他暗地一一扫过的人群,确定没有有底子的武人。
禳福轻轻应了一声,坐在牛车上托著腮,著迷地瞧著街上多了好几个摊子,卖的好像都是挺花稍的玩意儿。
远处传来马蹄声,她跟城里其他人一样循声看去,瞧见好几辆马车缓缓进城。
看样子,晚上似乎很热闹呢,心里有些期待,目不转睛地瞧著那些马车愈来愈近--哎啊,她开始像乡下人了吗?
“福妹子!”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吓了跳,回头一看,惊吓更大。
“彭家小娘子……”连眨了好几次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怎麽在这儿呢?”都要生孩子的人了,不是该待在家里吗一. “我来瞧瞧我老家,不行吗?福妹子,咱们难得在城里遇上,我带你去瞧瞧我老家,好不好?”
“你老家?”
“我老头家在城尾是卖猪肉的。你来,就带些内回去补补身子吧。反正,那老头什麽都没有,就是内最多,想当年啊,我那口子猎了十头猪、两头熊、八只鹿当聘礼,那老头才肯让我嫁过去。”
要肉--她家也不缺啊。禳福暗叹,看了看她身後,细声问:“你家相公呢?”
“不知道。”彭嫂子说得很乾脆:“你来嘛!我一个人回老家多无聊啊,这牛车我来推--”
“等等,等等,我在等破运呢!”双腿不便的最大坏处,就是完全没有自主能力,眼见彭嫂子将牛车拉进小巷里,她却无能为力。
“他不是正在忙吗?没关系的,等我回家,再叫我那老头儿的学徒过来告诉他。”
不用想,一定是又跟彭相公吵架了,才会私出回到城里後,拉不下脸回家,叫学徒来通知破运,分明是要破运去找彭相公,这种事屡见不鲜,现在破运每每瞧她不见了,第一个找的就是彭家。
她叹了口气,还能怎麽做呢?
只能去做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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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辆马车缓缓停在城中央。首先跳下马车的是一名年轻的丫鬟,她身手俐落地跑到第二辆马车拉开车门,说道:
“少爷,到了。”
“小翠,你愈喊愈顺口了。”女扮男装的凤鸣祥下车,注意到有不少人在围观。她笑道:“这里似乎还是没有变……小翠,你在找什麽?找得这麽专心?”
“我……我在找……找乞丐……”
“乞丐?”
“少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每个地方都有乞丐,我怕这附近万一乞丐太多,围著咱们讨钱,那不是很亏吗?”
凤呜祥看她一脸慌张,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什麽。
余沧元从前头马车走过来,吩咐所有的车夫将马车拉到客栈後院去。
“怎麽了?”
“没,我在陪小翠看乞丐呢。”
“看什麽乞丐?”余沧元不甚苟同地瞧了小翠一眼,随即对凤呜祥说道:“要结束这里的生出息,势必要花点时间,最少也要过夜,我订好客栈房间了,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凤鸣祥微微笑道:
“我来又不是来玩的,只是有必要结束这里的生意吗?”
“快刀斩乱麻,这里地小人少,当初你义爹的生意触及此地,也不过是行方便之门,有没有亏损对他都是无碍,但现在咱们协议正派经营,从此不涉江湖,心放在商业上,那当然得仔细盘算。”连天水庄的标帜都换新了,他要彻底改变那个杀人庄。
“钦,你果然就像她们说的,有庄主的威风,就可惜了一板一眼又太严厉呢。”
“他们?”
“下头的人啊。你以为没人敢接近你,是为了什麽?”她摇摇头,徐缓地摇晃白扇,头也不回地喊道:“小翠,跟我先到客栈吧。”
“哦,好”小翠拎起裙摆,回头再确定一次没有瘸脚的女乞丐後,暗暗松了口气,但又怕她没当乞丐是因为早死在街头--
一想到这儿她就内疚,转身的当口,眼角不经意地瞥到对街小巷旁,有一个胖妇人推著牛车往巷中走,车上坐著一个姑娘,这原是稀松平常的事,但,那姑娘身边摆著拐杖,她心一跳,差点要追上去瞧瞧是不是她了。
“小翠,还愣在这儿做什麽?”
“喔,好,来了来了!”
未久,马车拉进客栈後头,余沧元住合作的商家走去,破运才从对面的杂货铺里走出来,一见树下连牛车都不见了,他一惊,四处张望,瞧见一名小男孩畏畏缩缩地走过来。
“是福嫂子的相公吗?”小男孩细声问道。
“福嫂子?是,我是。你是谁?她在哪儿?”
“我是彭师傅的学徒,他那个当水泼出去的胖女儿回老家了,没带著丈夫,只带著福嫂子来,她说,如果要接她回去,就顺道叫个人把师傅的女儿一块带回去吧。”
彭?“又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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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小声点,小声点。这麽晚了,会吵到人家的。”
“不碍事,客栈就是让人吵的。”
“你住过客栈?”
“……没有。”
“我也没有,至少,咱们私奔前的事我是记不得了。”
在走道上,两排的客房,破运背著她本是无声无息的,只是有时木板太烂,一踏下去,会有一、二声遽响。
来到靠内侧的客房,他推开门,先将禳福放到床上,才点起烛火。
窗是开的,正好可以看见外头的景色,禳福坐在床边,半趴在窗前,往下瞧去,惊叹道:
“好多马车啊。”
破运走到她身後,往外瞧一眼。
“城里有马车的人不多,会在马车上漆上标帜的更是屈指可数,我想,那是外地来的吧。”见她长发被风吹乱了,连忙压好。“福儿,你困了吗?要不要休息了?”
是有点想睡了,差不多都快三更天了,通常这时候早跟他睡在那张床上,分享他的体温了。
“怎麽这麽多人爱在晚上做生意?都不用睡的吗?”她有趣地看著下头街道微亮的灯火。
“你若喜欢,明年咱们再来。”
“明年?好啊。”她转身,正巧对上破运的眼。这才发现从头到尾他不是跟著看街上,而是在看她。
小脸微微发烫,她有趣地摸一摸床铺。
“这床,好像比咱们家的要好呢。”
“嗯。”
“被子盖起来不知道有没有跟你买的那条绣被一样暖呢?”她好奇地问道。
“若是不暖,我再叫他们加一床被子。”
“嗯。”唇畔勾笑,偏头瞧他。“床也满大的,就算两人四平八稳地躺著,也不会碰到,这一次不用紧靠著你挤了,是不?”
破运微愣,直觉张口要否定,忽见她笑出声来,才知她又在捉弄出口已。
他笑叹一声,先为她脱下鞋,要拉下床幔时,窗外有人喊道:
“嫂子!嫂子!”
“好熟的声音啊……是彭相公,”禳福讶道。
从窗外看去,站在街上的不是彭家小娘子的相公还会有谁?
“又来了。”破运皱眉。
那英俊得不像样的彭相公喊道:
“我家娘子要生了!”
“要生了干咱们什麽事?”破运喃喃道。
“她坚持回家生啊!不回家,她不肯生,我怕她在路上生变,没个女人家陪著,嫂子你--可不可以……当然,不会要你做什麽,只是要你陪著而已。”
“马上来!”禳福喊道,连忙要弯身为无力的小脚穿鞋,破运见状,怕她滚下床,赶紧上前替她穿上,直接抱起她的身子来,往楼下冲。
“喀”地一声 凤鸣祥从另一间客房走出来,自言自语地说道:
“好像听到一个挺耳熟的声音……是谁的呢?”她一向夜难眠,才勉强沾一下枕,就听见一个有点像禳福的声音。
“大概是我听错了吧。那几年我听她说话的日子并不多,她大多是轻声细语的,从不大喊大叫的--何况,禳福已死了……”
她一听声音,立刻就奔出来瞧,但来人显然脚步更快,而禳福双腿注定永残,自自然不是她了。
“小翠呢?难道在市集里玩昏头了吗?”想了想,既然睡不著,就下楼去找小翠吧,免得小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了路,那她这个当主子的可就对不起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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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就见彭嫂子躺在上头满头大汗的。
“拜托你了,嫂子。””等破运上前头同坐後,彭相公回头喊道:“我会让马跑得快些,路上多有颠簸,就请嫂子抓稳了。”
“好好。”一手抓住彭嫂子胖胖的手,一手抓稳马车里的横木,禳福对著她柔声说道:“咱们马上就到家了,你也真是的,在这里找产婆不好吗?偏要回家生,多危险啊。”
“那……是一定要的……我一定要孩子在我跟他的家里生……可恶!跑这麽快……以後不把你教得像飞毛腿,我就不叫你娘……好痛……”
禳福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紧紧抓著她的手。
“麻烦你了--你跟你相公难得来城里走走的--”彭嫂子哑道。
“哪算麻烦啊,我多瞧瞧多学学总有好处的……”禳福笑盈盈的:“迟早,我也要你帮忙的,是不?”
“踏踏踏”的,马车开始跑了,刹那之间禳福好像听见什麽声音,直觉抬起头来-正好车幔掀起,瞧见客栈前头有一名年轻的姑娘正傻傻地盯著白自己瞧,连双手捧的东西都落地了。
是谁啊?她不记得有瞧过这少女的啊。
“小翠!”有人对著那年轻少女喊道。
小翠?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叫小翠的,原来她就是那个把她遗弃在这城里的小姑娘啊--
“你这丫头,不进客栈,想在这儿当门神吗?”
低哑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飘进马车里,禳福一愣,知道这声音出自何人了。
她没有叫马车停下,毫不考虑地转过身背对著外头,任凭车幔扬起。
“你再忍忍,等到家了,彭相公就会为你接生了……可别找我啊,我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只负责在旁看啊”
客栈前--
凤呜祥顺著小翠的视线,瞧见一辆马车在道上奔驰,飘起的布幔後是一名姑娘的背影。
“她是你认识的人?”
“没、没,我只是随便瞧一眼。”
“瞧一眼你也会哭。”
小翠用力擦擦眼泪,高兴地说道:
“我没哭、没哭。”
凤呜祥没问她是为何事而哭,只是要她快点回房,省得让余沧元撞见。
“小……少爷,以後咱们真的不会再来这里了吗?”
“嗯,应该是不会了吧,除非你嫁人嫁到这儿来,不然这辈子大概是很难了吧。”
“喔……”
“快回去吧。”
“好,好。”
主仆二人慢慢地走进客栈里的同时,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奔出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