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炎申初回来的时候,端木纭和涵星都已经走了。
端木绯懒洋洋地歪在美人榻上,陪着她的只有在藤编箩筐里睡觉的小狐狸。
今天她的心情不错,她正在想楚庭舒与君凌汐的婚事,越想越觉得这两人真是般配极了。他们两个人性情相投,若是这门婚事能成,一定会是一段金玉良缘。
“阿炎!”
端木绯想起身,又被慕炎动作轻柔地按了下去,也不知怎么地,慕炎就躺在了美人榻上,让端木绯压在他身上。
小狐狸见两人腻歪在一起,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换了个方向,继续蜷成一团,睡它的觉。
端木绯乐呵呵地把她想给楚庭舒和君凌汐做媒的事说了。
慕炎微微挑了下眉梢,殷勤地提议道:“要不要我赐婚?”
端木绯摇了摇头,“这事不急。还是先看看小西和小天的意思,若是他们都愿意,我来赐婚!”
端木绯说着,一个人傻乐起来,笑得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涵星表姐说,这事包在她身上,有她出马这事肯定能成,她就等着收宣国公府和简王府的媒人红包了。”
“她还说,这事是我出的主意,她肯定会记得把媒人红包分一半给我!”
端木绯越说越乐,笑得眉飞色舞。
“等我赚了媒人红包,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她豪爽地拍了拍胸膛。
慕炎听着颇为受用,暗道:看来自己还没失宠!
他凑趣地说道:“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不着急,你慢慢想。”端木绯乐呵呵地说道,反正一桩婚事从双方探口风到最后的大婚至少得半年,他可以慢慢想。
慕炎看着她愉悦的模样,知道最近把她闷坏了,话锋一转:“蓁蓁,三天后显堂哥大婚,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端木绯眨了眨眼,抬头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
慕炎笑着对她挤眉弄眼道:“咱们偷偷去!”
端木绯心里升起一种两人一起做坏事的窃喜感,忙不迭直点头,连声道好。
他们的确是偷偷去的,当天,慕炎早早地从御书房偷溜了回来,端木绯装睡骗过了安平,两个人一起背着安平溜出了宫。
不过,他们要是真的坐在怡郡王府的喜堂上,只会让新人太过拘谨,反而不美,所以,他们只是在新娘子进门时,去捧了下场,送上了贺礼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至于那满堂的宾客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帝后来,又看着帝后离开,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帝后早就没了踪影。
难得出宫,慕炎当然不会就这么回宫去,带着端木绯就近瞎逛了起来。
距离怡郡王府两条街的大昌街热闹繁华,街道两边都是那些摊位以及货郎,小贩热情地叫卖着。
两人沿着街道,一边散步,一边看看这些摊位,买了些新鲜的小食,又给腹中的小家伙买了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虎头帽、小围兜什么的。
端木绯这小腹微隆的样子自是瞒不过人,那些摊主一看就知道这对小夫妻就快当爹娘了,热络地以此为话题与两人搭话。
“妹子,看你这肚子快六个月了吧?”一个眯眯眼的胖摊主笑呵呵地说道,“我媳妇上个月刚生,我瞧着你这肚子与她那会儿差不多。”
端木绯点了点头,“再过七八天就六个月了。”
“瞧两位这般出挑的样貌,将来的小公子肯定就跟瓷娃娃似的好看。”胖摊主借机推销起摊位上的瓷娃娃。
慕炎听着觉得这摊主会说话,兴致勃勃地挑了一对瓷娃娃。
胖摊主见生意成了,笑得更殷勤了,热情地抬手指着某个方向道:“这位公子,夫人,你们这是头一胎吧?可以去附近的观音庙求个安胎顺产符,那里的符可灵验了,三个月前,我媳妇也去求了一个,这不,母子平安!”
“那里香火可好了,你们要是打算去,最好早点过去。”
这些做小生意的人就是会说话,没人接话,也能自顾自地往下说:“听说,皇后娘娘差不多也是夫人你这月份,指不定夫人你这胎还能跟未来的太子爷同一天生呢,沾一沾喜气,一辈子顺顺利利的。”
慕炎笑眯眯地说道:“承你吉言!”
付了银子后,两人又沿着大昌街往前走,又买了一些小玩意,就一起去了邻街的观音庙。
如同方才那位胖摊主所言,观音庙的香火好得不得了,越靠近那里,周围的往来的香客就越多,但全都是女子。
这些女子有一半都是腹部隆起的妇人,要么是孤身来的,要么是亲友陪来的,这一眼望去,就没见一个男人陪着过来的。
于是乎,慕炎的存在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那些女香客自然是看到他了,全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有羡慕,有惊讶,有戏谑,也有趣致。甚至有原本要离开的香客舍不得走了,好像围观稀世珍宝似的看着慕炎。
对此,慕炎全不在意,更也不尴尬,在沿途一道道古怪的目光中,去了正殿。
小夫妻俩虔诚地拜了观音,求观音保佑他们的孩子平安出生,添了香油钱,又求了安胎顺产符,然后才美滋滋地揣着符离开了。
尤其是慕炎,笑得尤为灿烂,心安了不少。
天知道,当何太医说,端木绯这胎可能是双生子的时候,慕炎差点没吓死。
女子生产本就艰难,简直是九死一生,这安胎顺产符什么的,不管有没有用,肯定是要求的!
慕炎暗暗决定再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京中还有什么寺庙道观可以求这种符的,他还是把这些符都求上比较好。
等小夫妻俩回到重华宫的时候,已经快申时了。
他们本来想偷偷再溜进去的,结果在重华宫的门口被安平逮了个正着。
对上安平那双漆黑的凤眸,慕炎和端木绯都怂了,笑意僵在了嘴角。
碧蝉、绿萝和小窦子等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帝后灰溜溜地对着安平说道:“我错了。”
安平没急着训人,先押着小两口进了东偏殿,宫人们都被留在了外头。
等三人都坐下后,安平才开始训儿子:“阿炎,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怂恿绯儿一起胡闹呢!”
知子莫若母,安平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慕炎的主意。
“你这么一声不吭带绯儿出去玩,就不怕本宫担心吗?”
“绯儿的肚子都这么大了,万一被人冲撞了怎么办!”
“阿炎,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
安平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慕炎被安平训得无言以对,全然不敢还嘴,只能努力地笑。
训完后,安平微微蹙眉,正色道:“本宫还是得进宫里来住。”
这两个孩子太贪玩了,这宫里人虽多,但都是奴婢,谁也不敢对着帝后说不。他们身边没个长辈看着不行。
再说了,端木绯是头胎,说不定又是双生子,必须谨慎再谨慎。
慕炎急急地抬起了头,赶紧道:“娘,不必了。”
本来安平和温无宸是打算大婚后,就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玩了一两年再回京,结果因为端木绯怀孕的事没走成,安平实在是放不下心。
要是他再把安平留宫里住,指不定姑父得上门帮着一起训他了。
慕炎笑眯眯地举起了右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以后一定乖乖的。”
端木绯也乖乖的,缩着脖子,对着安平露出讨好的微笑,“娘,你放心,我以后不出门了。”
当端木绯要卖乖时,那样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要多甜美有多甜美。
安平看着端木绯软糯糯的样子,一颗心都要化了,觉得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可爱,所以——
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安平又狠狠地瞪了慕炎一眼,意思是,别把你媳妇教坏了!
慕炎只能呵呵地赔笑:“……”
这时,帘子外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皇上,蒲国的使臣到了。”
慕炎如蒙大赦,赶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了,跑前还不忘叮嘱道:“娘,蓁蓁今天还没吃午膳。”
安平的脸一下子黑了三分,但是慕炎已经自己打帘跑了,只剩下那门帘的珠串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叮咚作响。
看着那一串串摇晃的珠串,安平觉得有些无力,抬头揉了揉眉心,心道:儿子有点傻,怎么办?
安平心里觉得自己没把这傻儿子教好,真是对不起儿媳妇,歉然地看向了端木绯。
端木绯正襟危坐,浅笑盈盈。
这么好的儿媳妇居然被这臭小子给骗到了!安平暗叹道。
慕炎离开重华宫后,就径直去了御书房。
待他坐下后,一个小內侍就把一个留着虬髯胡的中年男子引了进来,男子隆鼻深目,着一袭窄袖的褐色织锦长袍,容貌与衣着一看就不是大盛人。
中年使臣低眉顺目地来到御案前,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御案后的慕炎。
他并非是第一次见到慕炎,数年前,在慕炎还是封炎时,曾经出使过蒲国,又有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公主之子竟然有一天会登上大盛皇帝的宝座,还让大盛的领土扩张到前所未有的版图。
中年使臣直接就下跪以中原的礼节行了大礼:“参见大盛皇帝陛下!”
“吾国太后即将登基为新王,吾此此来京城乃是奉太后之命,向陛下递送国书,从此,吾蒲国愿为大盛属国。”
中年使臣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地递上了国书。
自从许景思以太后的身份在蒲国临朝听政后,这些年,她一步步缩紧权力,瓦解王室,几个王子为了争位自相残杀,明着不敢动手,暗地里的动作却没少过,反而让许景思渔翁得利,将蒲国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最后剩下的几个王子平庸无能,根本就不敢跟许景思争,这些年,许景思在蒲国积威渐重,不仅将蒲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四方各族也是无人敢犯,国泰民安,国家蒸蒸日上,渐渐地,这蒲国百姓敬太后,信太后,臣服于太后,而忘了王室。
许景思的地位稳固如泰山般不可撼动。
去岁正月初一,慕炎登基的时候,许景思就派遣一个使臣来过京城一趟,彼时,她还让那个使臣捎来了一封密信,在信中提及,来年她会赠他一份大礼。
很显然,这就是许景思当时说的大礼了!
小內侍双手将那封国书接过,恭敬呈给了慕炎。
看着国书上面遒劲而不失优雅的字迹,慕炎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凤眸璀璨。
见字如见人,姨母还是那个姨母!
慕炎含笑问道:“贵国太后可好?”
中年使臣也知道许景思是大盛皇帝的亲姨母,连忙道:“谢陛下关心。太后一切都好,今年三月中还去爬了珠玉峰。”
珠玉峰是蒲国最高的山脉,许景思有这个体力,身体自是康健。
慕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比起蒲国的的归顺,对他来说,许景思的平安康泰更为重要。
他又问了那中年使臣几句,问许景思何时登基,问起蒲国这几年的变化,问起这一路千里迢迢可顺利否,接着就命一个內侍带着对方下去休息了。
随后,慕炎又令人火速把许明祯宣进了宫,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许明祯起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当从慕炎嘴里听闻女儿的消息时,震惊地呆立原地,跟着,他的眼眶微微泛红,隐约有泪光闪现。
他这大半辈子见惯了风风雨雨,也经历了起伏坎坷,但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动容了。
他的这个女儿啊,令他心疼,令他这些年愧疚不已,而此刻又令他为之骄傲。
许明祯强自将泪意压了下去,对自己说,这是一件事好事!
许景思这些年来在蒲国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可是她没有认命,她硬是凭借自己,孤身在蒲国走出了一条足以名留青史的路。
也许在大盛,许景思这辈子都会被一部分人所质疑,戳她的脊梁骨,但是对于许明祯来说,他这个女儿是他们许家的骄傲!
许明祯微红的眼眶泛着异彩,整个人神采焕发,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慕炎含笑道:“外祖父,姨母就要登基了,我想让外祖父作为大盛使臣,前去蒲国道贺,您意下如何?”
许明祯自是求之不得,喜出望外地应下了。
慕炎又道:“若是外祖母也想去的话,就一起去吧。”
这本来不合规矩,不过慕炎也从来不是那种在意规矩礼数的人。
慕炎想的是,许太夫人现在身子还是康健的,若是这次不去,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姨母了。
当年姨母和亲蒲国,母女这一别都已经十几年了,现在许太夫人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了,她的人生又还能有几个十几年。
许明祯以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笑道:“我回去跟你外祖母说。”老妻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也会喜极而泣。
别人不知道,但是许明祯知道,自打许景思和亲后,老妻这些年一直茹素,又日日念《地藏经》给女儿祈福。
许景思为了许家和亲蒲国的事一直是压在他们夫妻心头的一块巨石,现在虽不能说他们再没了任何遗憾,但是他们至少可以说,有一天当他们躺进棺材里的那一刻,他们总算不用带着对女儿的牵挂阖眼了。
许明祯定了定神,开始有心情与慕炎说起了闲话来:“眼看着曾外孙要出生了,此去千里迢迢,我看你外祖母怕也不舍得离开。”
慕炎笑呵呵地与许明祯说起了今天他和端木绯一起去观音庙求安胎顺产符的事,结果却遭来了许明祯的一顿训斥,慕炎再次乖乖听训。
训了慕炎一炷香功夫后,许明祯就喜气洋洋地回去了。
第二天早朝时,慕炎就让人宣读了来自蒲国的这封国书。
知道蒲国归顺大盛,愿意主动为大盛之属国,满朝文武都是喜不自胜,如此一来,四方皆平,大盛没有外敌了。
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却有一个御史不识趣地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提出异议:
“皇上,新乐郡主许景思乃蒲国先王的王后,被尊为太后,她亦是大盛的和亲郡主,登基为他国之王实在不和礼数,传扬开去,岂不是会让人觉得大盛篡位别国,实在是有失体统!”
“以臣之见,礼不可废,规矩不可逾越……”
御使一番知乎者也地说了一通,意思就是许景思作为一个贤后,应该扶持一位小王子登基,然后临朝听政。
当他侃侃而谈地说完后,满朝寂然,文武百官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这位御史。
金銮宝座上的慕炎轻轻抚了下掌,道:“朕觉得刘大人得很有道理。”
话落之后,殿上更静了。
那些朝臣们看着刘御史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丝同情。
刘御史都呆住了。他原以为他说得话会让皇帝不快,也早就做好了会被皇帝斥一顿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个反应!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事情太顺利反而令刘御史心里咯噔一下。
毕竟他们这位皇帝从来不是什么按理出牌之人!
果然——
慕炎笑眯眯地又道:“但是蒲国人不懂孔孟之道,怕是不能领会刘大人的一番‘心意’。”
“不如就由刘大人你随蒲国使臣一起去蒲国,等到了那里,就请新乐郡主协助开办私塾,留在那里教化蒲国国民学习孔孟之道,如何?”
慕炎挑眉俯视着下方的刘御史。
朝臣们几乎不忍心看刘御史了。
果然,皇帝出招一向是出奇制胜,剑走偏锋!
刘御使目瞪口呆,恍如一盆凉水当头倒下。
慕炎既然放了话,那自是一锤定音。
朝上也有几个与刘御史交好只人暗暗同情他,却也不敢为他说话。
慕炎登基这一年半来,早已经是积威甚重,说一不二。
一句“有事奏禀,无事退朝”后,慕炎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众臣恭送皇帝离开后,也纷纷地出了金銮殿,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一个中年大臣回头看了一眼金銮殿中呆若木鸡的刘御史,低声对几个同僚道:“刘御史也是没眼色。”
刘御史也不想想许景思可是皇帝的亲姨母,皇帝要是反对许景思登基,还用得上刘御史开口!
其他几个大臣也是同情地看了看刘御史。
另一个大臣唏嘘不已,声音压得更低了:“等‘那一位’回来,是不是也压不住皇上了呢?”他说着指了指南方。
其实就算他不指,其他人也知道他说得“那一位”指的是岑隐。
“……”几人皆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