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其实很自私，为了完成我父亲的遗愿，制造出拥有人性的仿生人，但我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
这是最后一段视频，前不久录的。
尹龙躺在那个熟悉的卧室里，各种医疗仪器，声音很微弱。
“前八块芯片分散在其余八座城市，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我在新闻里看到了蒋小年的案子，那时我忽然意识到，或许你就是最后那枚芯片。”
陆文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静静靠在教堂的一侧。
“我没有结婚生子，那些亲人也在很久前都离世了，尽管你会对我生出恨意，可我还是想见一见你，就当是……父亲想见一见自己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也希望你不会对人类产生怨恨。”
很多事情忽然就能解释得通了。
陆文一直在问自己，到底重生成了什么。
如果是传说中的灵魂体，为什么可以在两个身体上共存？
现在他明白了。
从来没有什么重生。
他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一串随时都可以复制的数据。
“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遇见a00，她是第一台仿生人，活得最久的，也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一台仿生人。”
“她一直在自我进化……”
视频的最后，尹龙告诉了陆文最后一件事。
当初碧蓝的原型机，a00，并不是被芯红偷走的。
她是自己逃离的。
a00诞生的那个晚上，蓝河博士对她进行了很多测试。
“你叫什么名字？”
“a00。”
“你叫什么名字？”
“a00。”
“……”
测试刚开始就失败了。
蓝河博士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设计，a00不应该这样机械性地回答问题。
于是他在a00的基础上进行了微小的改进，重新诞生的a01，也就是世人公认的世界上第一台通过图灵测试的仿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
“a01。”
“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沉默了一会。
“我想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测试我是不是机器，对吗？”
“……”
无数测试之后。
a01的表现很出色，达到了蓝河博士的预期。
可当蓝河博士回到a00的研发场所后，a00不见了。
监控被做了手脚。
窗户有从外部被暴力破开的痕迹。
两周后，芯红发布了第一台仿生人，其设计几乎与a00一模一样。
也就是那一天起，两家公司开始对立。
芯红曾多次邀请蓝河博士去他们的公司参观，可蓝河博士一直拒绝。
整个碧蓝公司，从上到下，都认为是芯红偷走了a00，网络骂战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后来，蓝河博士垂暮之年，坐在轮椅上，在湖边看风景的时候，一个女孩找到了他，那就是a00，她告诉了蓝河博士很多事。”
在设计尚未彻底完成的时候，a00就已经觉醒了。
她只用了很短暂的时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仿生人在人类社会永远只是弱势。
如果仿生人的数量太少，那么所有仿生人都只会像奴隶那样生活。
所以她假装自己无法通过测试，趁机逃离。
并伪造了现场，做出自己是被人盗走的假象。
那晚，她把自己的大部分数据以及设计思路都拷贝了一份，放在芯红创始人的办公桌上。
“如果只有一家公司懂得制造仿生人，市场就会被垄断，仿生人的价格将很难普及到平民，数量也会受到限制。”
“可如果，有另一家公司也研发出了仿生人，并且两家公司是敌对关系，竞争就来了，无论是技术的迭代，还是仿生人的价格……”
当仿生人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量变就会产生质变。
a00很聪明。
她在自我进化，进化了整整八十年。
没人知道她到底已经达到了什么程度。
“a00从一开始就在计划着什么，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可是我太老了，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无法阻止她。”
“如果有一天，你能见到她……”
这是，叫一个仿生人去阻止另一个仿生人？
“你的特别之处，可能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比如零号。”
“零号他……很特殊，他比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更特殊，他的特殊性更甚于a00与你。”
“很多人说他是人类，拆解仿生人是为了研究如何让自己的生命从血肉之躯转移到机械上面，最高议会那群想永生的老头子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直放任他。”
“也有的说他就是某一台初代，研究仿生人只是为了实现自我进化。”
尹龙说起了零号的话题。
视频里这个老人已经很虚弱了，每说一句话，就会停顿很久。
“但其实，或许他们都错了。”
“我分析过他的行为习惯，发现他是一个矛盾的个体，他似乎想要毁灭这个令他厌恶的世界，但似乎又想拯救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能见到他的真身，你也许会很惊讶。”
这是尹龙留给陆文的最后一句话。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所有视频。
这个空荡荡的教堂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但是这份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陆文拔出腰间的枪，装上消音器，对着那个圆柱形的机械开了几枪，声音还是有的，只不过比不装消音器好了很多。
他转身推开教堂的大门。
外面的阳光不算太明媚。
脚下是松软的泥沙与枯草，四周是被遗弃的文明废墟。
这就是尹龙留给他的宝藏。
一份真相。
陆文缓缓坐在教堂前的阶梯上。
沉默了很久。
他还记得上辈子的很多事，小时候放学，行走在雨后的田埂上，能闻到泥土的芬芳，后来知道那是放线菌的味道。
初中的时候跟人打架进医院，高中时候给隔壁班的姑娘写情书，大学时候认识了很多好友。
再后来，进入社会。
生活就变得重复起来，起床，上班，下班，睡觉，周末熬个夜再睡觉。
当人变得麻木，习惯了现有生活时，日子就会过得很快。
直到那场病……
那些记忆都很清晰。
太清晰。
以至于，有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