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笙将其中一朵朝娇儿递了过去, 示意她传给吴圆圆。
她受宠若惊,连声朝宁子笙道了声谢,对方却只是微微点了头,仍是一言未发。
小九殿下随即回首, 瞧准了柳离头上斗笠和耳旁的空隙, 将另一朵稳稳簪到了发上去。
娇花当配美人。
吴圆圆心思剔透, 见之莞尔一笑。
九殿下此举, 竟像是把她当做了“客人”一般对待。而郡主则像是“内人”。
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内人”标签的柳离美滋滋地以水为镜, 照着自己此时的模样。
有斗笠遮挡,又伴着湖中涟漪朵朵, 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仍是挺满意的,还时不时调整一下, 抬头问宁子笙:“这花儿除了外表别致,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王莲是异国传来的品种。”
落下的雨点似乎将宁子笙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 但仍是顺利地传入了几人耳中,她简单利落地解释了一下王莲的花期。
“傍晚开花,第一日,花色为白;第二日, 花色渐红;第三日,花色转紫;第四日, 花谢。”
外表如此霸道不凡的王莲, 比普通的莲花大了一大圈, 一朵花却仅能留存短短三四日, 未免可惜。
不过嘉成帝本人是不怎么爱花的, 并没有特意吩咐人来盯着采, 故而一整片王莲就一直静静地待在这里, 独自开了谢,谢了开。
说起来也挺孤寂。
“殿下博学。”吴圆圆不禁赞道,“竟连花期都了若指掌。”
“那当然了。”明明她夸的是宁子笙,柳离却比听人夸自己还要来劲,“小九殿下从小书就读得多,学问更是……”
宁子笙听着她又要开始毫无章法地吹牛了,轻咳一声,右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肩。
却丝毫没能止住柳离的倾诉欲。
她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打断她,只能任凭她夸夸其谈,把自己吹成了天降紫微星,不世之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那边舟上,娇儿的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善意地轻声提醒了下吴圆圆:“您别介意,我们郡主什么都好,就是一夸起九殿下来吧,就有点儿收不住。”
滴儿也在旁边附和地点头。
吴圆圆笑着摇头:“没有,很有趣。”
娇儿暗自寻思,自己都这么忠心了,怎么还是一点儿没觉得有趣呢。看来,自己还是不够爱郡主。
吴圆圆瞥向柳离斗笠之下弯起的唇,又看到九殿下似乎失笑般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一幕和谐极了。
真好。
在她脑海中,那日和郡主去做泥人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一提到九殿下,郡主便不由自主地心情大好,眼睛里都是光亮。
如今看来,九殿下亦然。
对旁人都挂着淡漠疏离的面孔,唯独对郡主,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偏爱,旁人看了,都不禁要羞。
恰好雨势停了,柳离摘下斗笠,突发奇想道:“小九,你说这王莲既然也是‘莲’,那它是不是也有莲子?能吃吗?”
宁子笙想了想:“有,但果实要待到秋来之时才成熟,现下即便长出来了,也不能吃。”
“噢。”柳离略有些失望,“还要等上好几个月。”
“郡主何必着急。”吴圆圆重新坐回了船尾,望着小舟拖出的一行水迹,笑道,“泛舟总归是什么时候都能来的,到时候等有果子了,再让九殿下采了给你吃,不也甚好?”
被她这么一说,柳离觉得自己显得像个急吼吼的吃货,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拽了拽宁子笙的袖子:“我就是没吃过,有点好奇,不急不急,都不急。”
宁子笙笑了下,刚想说什么,却见柳离狡黠地贴着她,悄悄说了句:“到时候不用你忙活,我提前带着娇儿她们来踩点,一夜之间全采光,给你吃。”
眼中满是珍视,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最喜欢的人。
宁子笙只一晃神,木筏便停滞不前。
她稍稍低下头,遮住了自己略红的面颊,有些不自然地道了声:“好。”
“说好了,你到时候可别有公务要忙,脱不开身。”柳离直接将她的双腿当做枕头,靠了上去,“说起来,这莲子要怎么做才好吃呢。”
“不会。”宁子笙摸了摸她的长发。“待到九月入秋,我们一块儿来。”
柳离“嗯”了一声,闻着宁子笙香包的味道,晕晕乎乎地想,有小九殿下在身边,连蚊子都不敢过来了。
……上天怎么不早发个天命之女让她抱着睡觉呢,又美又欲,香香软软,能亲亲还能暖床,甚至还会自动驱蚊。
如果有人说,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那她一定会超大声反驳他们,然后把宁子笙拉过来展示给所有人看。
天命之女就是坠好的!
宁子笙一面摸着她的脑袋,一面思绪已经飘到了几个月以后去了。
她并不爱吃莲子,每每遇到莲子粥,从来都是一口不吃。
可因为身边人的一时兴起,她却突然很想尝尝,这王莲的莲子究竟是什么味道。
宁子笙想,也许不管是什么味道,她都会很喜欢。
莲花深处安静如许,唯闻间歇传来的蝉鸣和蛙叫,恍若置身仙境,而非俗世皇宫。
在这一刻,再警惕的人也会放松下来,沉浸其中,天命之女也是如此。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远处隐没在夜色中的湖心亭里,有人正襟危坐,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御湖之上,唯有她们提了灯,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娘娘……”她身旁的大宫女不敢大声讲话,只以气声提醒她,“您都在这儿坐了许久,您留心着凉了。”
“闭嘴。”
江皇后低声呵斥道,那宫女随即再不敢多言,只在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皇后娘娘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大晚上的跑来这湖心亭里坐着。
好不容易准备回去了,却在看到那边的几位公主郡主之后,跟疯魔了似的,一动不动。
大宫女嘀咕着,还不知道要在凉风里站多久,方才下了雨,真是有些冷。
江丽蓉明明是看着那一舟一筏,却恍惚回到了十几……不,二十几年前。
彼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江家大小姐,对太子一见钟情,想尽办法嫁给了他,他却一直敬她如宾。
她以为他就是这样冷心冷情的性子,却发现,他只有每次见到宝安郡主宁柔时,才会露出笑容。
而对她,甚至还不如那边两个少女相互之间来得亲昵体贴。
后来她得封中宫,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正是春风得意时,央求嘉成帝陪自己泛舟湖上,却被他以“政务繁忙”为理由而拒绝了。
她想着那便自己去,却在湖边怔怔地看到,嘉成帝和刚进宫的楚采女一同游湖,兴致颇高。
而楚采女的眉眼,颇有几分宝安未出阁时的影子,尤其是那灵动的眼神,活脱脱就是宝安本人。
江丽蓉再也遏制不住恶意,对楚采女出了手。她借别人的手给楚采女送了一件首饰过去,和宝安出阁前最爱的那件一模一样,不明所以的楚采女就这样上当了。
嘉成帝能把别人当做宁柔的替身,却无法允许别人玷污他回忆中的宁柔,当即勃然大怒。
楚采女就此毫无理由地失了宠,即便后来生下了九公主也无济于事,前路尽毁,久病缠身。那双眼睛也因此失去了光彩,和宝安一点也不像了。
再后来,宝安病重之时,江丽蓉趁机做了手脚。嘉成帝得知她下手害过宁柔后,对她的态度彻底如同寒冰一般,这几年来再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现在在那边的两人,就是宁柔和楚燕的女儿。
江丽蓉想,若是自己能早早有个女儿,只怕此时也跟她们一般大了,定然是秀外慧中,比这两个丫头强上一百倍。
可她此生还能有女儿吗。
江丽蓉又想到了自己。谁不曾年少过,那两人年华正好,无忧无虑,可她却已如将要枯败的花一样,任谁都能看出来颓势。
人到底为什么能活成她这个样子。
今日,哥哥梁国公入宫见了她一面,江丽蓉本以为他会说些体己话,却没想梁国公只是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丽蓉,这么多年,你也没得过圣上青睐。做兄长的说难听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江丽蓉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你也别把心思放在圣上身上了。现如今太后和圣上对裳兮青眼有加,你这个做姑姑的也要懂点事,等她得宠了,江家便能再上一层。”
父母已然故去,夫君恨她,仅剩的亲人话里话外,也巴不得她早些去死,给侄女裳兮让位置。
就连身旁的宫女表面不显,实则也对自己颇有微词,看着那边的侍女和主子说笑成一片,直接让江丽蓉红了眼睛。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发生在她们身上,她却只配这样的下场?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比她们差在哪里了?!
都是她们把自己逼成这样的。若真要下地狱,那也不能她一个人下。
大宫女对此一无所知,只看着自家娘娘在黑暗中阴恻恻地笑了,吓得她打了个大寒颤。
这么黑,为什么不让她点灯呢,怪渗人的……
“回去吧。”
总算等到皇后娘娘开了金口,她便麻利地拽着绳子,将小舟拉了过来:“娘娘小心。”
江丽蓉最后朝那边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上了舟。
她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拖着她们跟自己一块死,谁也别便宜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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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莲资料来自网络
*江皇后个人独白不代表作者想法
*早起的崽儿有更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