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律风随着代表团参与中菲建筑交流会, 吴赢启就一直关注着菲律宾的消息。
他亲眼见到律风站在黑板上画出一座鱼平大桥。
也亲眼看到菲律宾媒体震惊诧异地阐述这座桥梁的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他就觉得……
律风恐怕暂时回不来了。
树大招风。
对外秉承友好、真诚的中国,怎么也不可能跟菲律宾说:我们换个设计师。
吴赢启手握十几个项目, 每一个都希望律风参与。
仍是只能遵照国家要求, 沉默地同意把律风转入援菲团队,接受这位优秀设计师的有去无回。
紧接着,复苏计划公布,中国拿下菲律宾百亿基建项目, 未来二十年都会在菲律宾领地大兴土木。
那座陌生又遥远的鱼平大桥,成为了一种全新的象征。
将律风的地位抬得极高。
吴赢启为他感到骄傲的同时, 觉得无比担心。
异国他乡的报道, 完全给律风竖起了明晃晃的靶子, 周围尽是居心叵测的豺狼虎豹。
所以, 律风打过来加派人手的请示, 他想也没想就通过了。
不到一周时间, 全部增派援助鱼平大桥项目设计的成员名单,就到了吴赢启的手上。
律风接到吴赢启电话的时候, 格外震惊。
那边吴院语气凝重,说道:“国院这边找了三位老设计,五位下级单位的年轻人,过来帮你的忙。”
人数远远超过律风申请的两人, 听得他赶紧汇报。
“其实不用那么多,这边菲律宾建筑师上手之后,工作进度加快了, 我们可能再忙上六七个月, 就能结束。”
“不行。”吴赢启语气一沉, “六七个月太久了。我们这边八个设计师过来, 一个是帮你们加快速度,二个是你选选有没有合适的人培养一下,留在菲律宾。一建公司的总工程师会跟你们汇合,你能把工作移交掉,就尽快移交。不要跟你负责的其他项目似的,一路上工地。”
律风的设计习惯,就是从办公室走向建筑工地。
这种与其他设计师截然不同的上前线能力,吴赢启从来没有反对过,甚至乐见其成。
但是,他并不乐意律风在菲律宾,也做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事情。
律风越快画完设计图,就能越早回来!
吴院叮嘱了一通,说来说去都是希望律风早日归国。
律风听得连连答应,又觉得压力山大。
虽然他不怎么关注外界报道,但是从冈萨热情反馈来看,菲律宾没少用他做中菲友谊宣传。
毕竟是当场给出设计图的人。
也毕竟解决了鱼平近百年的淤泥难题。
再加上复苏计划遭到某些政客反对,坚持推行复苏计划的一派,更需要人民的支持。
没有比打造一个“中国”的具体标志,更能聚拢人心的举措了。
吴赢启字里行间都是关怀,希望他早日回国。
律风却清楚知道,想回去没那么容易。
直到电话结束,吴院才欲言又止的说道:“还有就是……”
“如果派来的设计师不听从你安排,你不妨大胆告诉我。”
律风觉得奇怪,问道:“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人会来吗?”
“哎。”吴赢启比律风还觉得奇怪,“不是不方便说。就是钱建军的儿子,以前你们实习时候见过。副院的儿子,这次报了名。”
“我想不通。”
结束了通话,律风都思考了好久,副院长的儿子为什么会来菲律宾援建,他实习的时候,又见过哪个钱建军的儿子……
他不是健忘,他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忙碌的设计生活,整天跟无数人打交道,团队里有三个钱工,援菲队伍又有更多的钱姓工程师。
律风很快回到了鱼平大桥设计之中,为更多与姓氏、人际无关的数据,焦头烂额。
等到那份完整的设计师名单递到他面前。
律风视线一扫而过,才恍然大悟地愣了愣。
哦,钱旭阳?
国院及下级单位增派的人手,在半个月后办妥手续到达。
律风埋头在审核冈萨带队绘制的图纸里,根本忘记了他们过来帮忙的日期,就是今天。
当办公室门响起敲门声,律风皱着眉拿笔勾画支座布置图上的距离。
“这边的间距和我们实地测量的不相符。”
他英语腔调低沉缓慢,便于围成一圈的中菲两方同事都能听清。
“a21点位和b21点位要比这边两座更宽,因为这下面必须预留维修通道,桥座的外部设计,也不能忘记这一点,必须要加上安全梯。”
“但是钢制的安全梯可能会因为台风海水,变形脱落。”
冈萨提出简单疑惑,“所以我考虑使用的是可以伸缩的软梯、安全梯,藏在主桥内部。”
格外原始的构想,听得律风一愣。
“想法不错,可是桥梁需要检修、抢修的紧急情况下,伸缩式安全梯会造成更大的隐患。”
他抬笔在设计图上,迅速画出横线,“不过,你的考虑很好,所以我们可以在桥座进行隐藏式设计。”
钱旭阳跟随援菲的同事,安静的进入会议室。
四十多人围起来的超级大桌子,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去看铺在律风面前的图纸。
那张图纸已经有了许多红色痕迹,每一条都来自律风手上的笔。
他画完之后,用清晰的英语说道:“支座布置图就按这样改,剩下的我们再看看——”
“律总。”接洽援菲人员报道的负责人赶紧打断,“我们新人都到了。”
律风闻言抬起头,眉头仍是保持着刚才紧皱的姿态,犹豫半晌,才放下了笔。
说是新人,其实是吴赢启帮忙挑选的熟手,里面来的三位老设计,工作经验比他还多,律风怎么都不敢怠慢。
他走了过去,真诚的伸出手纠正道:“感谢各位老师来指导工作。”
国院的老设计,因为这句话顿时就笑出声来。
“什么指导工作,我们就是来帮帮忙的。”
“服从安排,听律总师的。”
英语喊律先生,跟中文喊律总师完全是两种感觉。
律风习惯了在菲律宾介绍他是总设计师,但是完全不习惯律总师这样的称呼。
他见到国院陌生的设计师,也没有半点隔阂。
哪怕他们从未同项目共事,对律风来说,都是值得尊敬的前辈,能来菲律宾帮忙,应该是他诚惶诚恐才对。
也就是握手握到钱旭阳时,律风才稍稍收敛了笑容。
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律风是绝对没有想过,钱旭阳会报名援菲。
这种家庭背景富裕,又不缺乏晋升关系、渠道的二代设计师,只要想往上走,就没有走不上去的。
如果不是工作繁忙,他必然会好好端详一下这位钱工,揣摩一下二代的想法。
但是,大项目在前,律风不可能还有闲心去管一个外人。
在短暂的欢迎之后,全员扑在设计图上,继续刚才的改图工作。
长达7公里的大桥,要研究的不只是跨越海峡的简单工作。
怎么衔接公路,怎么对接铁路,都足够在场每一个人忙到头秃。
律风一点儿没见外,边说边征求新到场的老设计意见。
经过吴赢启认真挑选的帮手,个个身经百战,接过比鱼平更紧急的任务,律风一问,他们就能给出解答。
这样的合作氛围,没有什么适应期。
直到暮色降临,菲律宾建筑师注意力明显分散,律风才习以为常的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我们继续。”
赶进度不能急。
就算是努力的冈萨,一周也有三四天不在状态,需要早点休息。
于是,人都散了,中方设计师聚集在酒店,为新报道的帮手们接风洗尘。
律风没跟钱旭阳说什么话,可止不住其他设计师打开话茬。
“钱工,你不是在二建吗?怎么也来援建了?”
钱旭阳在二建是出过名的。
国家设计院副院长亲儿子,摸鱼打卡混日子,活成了大部分人想要的模样。
根本就不需要用援建镀金,和一群没背景、没关系的设计师去拼一个加分项。
钱旭阳握着酒杯,笑得内敛。
他好像没以前那么喜欢社交,也没以前那么能说会道。
“年轻嘛,想多出国走走。”他把菲律宾说得像是什么英法美大都市,“公费旅游,还能跟大家多学学设计,一举两得!”
这话确实很像钱旭阳的风格。
想要打探他真实意图的设计师,也乐呵呵的接受了这个回答。
可律风吃饭喝汤沉默思考,总觉得钱旭阳跟他印象中的年轻人差别很大。
这家伙,不是只会坐着玩手机、顺便熟练甩锅么?
七大高手齐聚一堂,多一个附赠的二代,律风一点儿不介意。
第二天一早,他还没到办公室就已经心里规划好了。
这边周工负责阿克到亚拉段,那边许工负责巴戈到毛里段,然后陈工负责审一下鱼平地区前段引桥,以免设计有误。
安排得明明白白,律风打开办公室。
却发现,自己早起第一名的宝座,即日起退位让贤。
钱旭阳已经到了。
“律总师,早上好。”钱旭阳听到声音,从电脑屏幕前转过头,“我在看鱼平大桥的设计资料。”
他像在解释自己的行为,又像在挣表现,搞得律风一时困惑,不知道说什么好。
“哦。”律风点点头,皱着眉走到自己电脑前。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叫我律风吧,不用叫律总师。”
别人叫是客套,钱旭阳叫……
怪怪的,律风不习惯。
钱旭阳确实跟律风熟悉的那个二代,有了很大的差别。
虽然他没有从善如流地叫一声“律风”,但是他非常聪明地学着冈萨,叫起了“mr.律”。
一众设计师里,律风对冈萨的态度最好。
不管是解释设计结构,还是纠正设计误差,律风的遣词用句、语气神态,都更像一位脾气温和的老师。
而不是冷漠严谨的律风。
钱旭阳端详律风,找准了鱼平大桥项目组的生存规则。
即使律风没有详细安排他做什么工作,他也聪明无比地选择了冈萨,待在了协助菲律宾人的小组里。
第一天,律风觉得奇怪。
第二天,律风觉得困惑。
第三天,冈萨高兴地和律风说,钱旭阳画的设计图又快又好,还教会了他不少中国的设计技巧。
律风觉得……
这不对劲。
律风: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想到来菲律宾了?
律风:虽然谁来帮忙我都十分感谢,但是钱旭阳真不像之前我看到的家伙。
律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易兴邦翻着消息,延迟了五六个小时,接收到了律风的惊讶。
南海隧道金屿人工岛,易兴邦和瞿飞,完整见证了钱旭阳的变化,并且心怀猜测,认为是律风和钱旭阳说了什么,改变了一个胆小怕事、散漫拖沓二代的信念。
但是,看律风这诧异的发言,易兴邦摇了摇头。
大忙人果然已经忘记了这些不足挂心的事情,甚至对钱旭阳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最初贪图享乐、不敢担责的状态。
于是,他快速敲击手机,发回了消息。
易兴邦:真的吗?太奇怪了!
易兴邦:可能在国内被人敲打了吧,不好好援建,就被永世流放菲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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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飞: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律风,是你改变了钱旭阳?
易兴邦:我如果这么说,律工肯定更震惊地表示不可能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然后陷入纠结。哎,太麻烦了,影响他画图。
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