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安不清楚一向温和的兄长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觉得有点委屈。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在她母亲递过来的眼神中停下了动作。
宋宜安虽然一向心思单纯,却也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蠢人,此刻大概也知道了这应该是宋矜为数不多的忌讳之一。
她看着自己哥哥的模样,心里也有了点数。
宋矜身材清瘦,也不似别的男子一般孔武有力,一张脸又生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平日里指不定会被人在背后拿这些东西说闲话。
自己刚刚怕是戳到他痛处了。
宋宜安想到这,生气恼怒中又不免有些替他难过,她是个极其护短的的人,若是叫她知道是谁动了心思想欺辱她哥哥,她定不会像宋矜一样心慈手软,怎么也要撕烂那些人的嘴才算解气。
想通了这一点,宋宜安便很郑重地冲宋矜点了点头:“哥哥放心,阿宁记住了,以后也不会忘。”
因为宋凛平日里回家的时辰不定,所以宋矜他们兄妹二人一般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不用专门等他。
想着明天一早宋矜就要走,今日沈夫人特意派人去带话给宋凛,叫他早些回来好同他们一起用晚膳,四人才难得能聚在一起。
吃过饭后他们父子两人就约着一起在府里的小花园里转转。
宋府的小花园里最近又栽种了些新树苗,还没有怎么长好,树干瘦瘦矮矮地杵在土里。
“我第一次由你母亲他们带着去见你的时候,你差不多就这么高。”宋凛看着身旁的一颗小树苗,伸出一只手比了比。
沈夫人为了能每年都去陪宋矜一段时间,在扬州城郊外置办了一处房产,不大不小的一个院子,离青山观很近。
宋凛继续说:“那会看你瘦成一只小猴子的模样,我还以为是道观里伙食不好,害你吃不饱饭。”
他为此还特意瞒着宋矜在道观住了几日,想看看他有没有受委屈。
后来问过观中的人了才知道,原来不是青山观伙食的问题,只是他的小儿子挑食又调皮,没有合他口味的菜便撂筷子,宁愿自己跑进山里摘野果也不回来吃饭。
谁曾想一眨眼,那个小猴子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整日瞧着比谁都端方守礼,却再也不会抓着他的袖口,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既然是自己的爹爹,为何这六年都不愿意来看他一眼?
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时间过去太久了,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宋矜想起旧事,也轻轻笑了:“我小时候可挑食了,观里掌勺的师兄看我瘦成那个样子吓坏了,后来每次做饭之前都会先来问我今日想吃什么。”
可是还是喂不胖她,所以师兄每日捏着她的薄薄的肩膀,都会忍不住挫败地在她身边叹一口气。
“一直没问过你,来京城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算满意?”
宋凛问得很是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心怀愧疚的原因,他心里一直害怕宋矜在他身边过得不舒心,所以之前一直不敢问。
“满意的,父亲。”宋矜微微俯下身,扶起一株倒在路边的植株,她眉眼温润,柔声道:“同你们在一块,阿棘心里觉得很踏实。”
在道观的日子,过得虽然确实是自由又潇洒,可是甜中掺了苦味之后,如鲠在喉,她很久没有真正感到自在了。
那些日子里她睡觉的时候老是会做噩梦,觉得自己是一片没有根的浮萍,飘飘摇摇地找不到来路和归途。
回京城后这情况才有所好转,血脉至亲皆在身侧,她才不至于夜夜被梦魇所困。
宋凛看了他好一会,才慢慢同他说起这次外出公干的事情:“泽定县的案子远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我私心是不愿让你摊上这摊浑水的。但是我看你在刑部待得颇合心意,也不忍心打击你这番干劲,你此去一行,只切记一句话,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主,不要逞强。”
他其实早有致仕归隐的想法,只是迫于形势身不由己,所以不想让宋矜也被卷入这复杂肮脏的朝堂党争之中。
宋凛还记得前几年和皇帝一起喝茶闲聊的时候,隐隐向他提起此事,他以为自己一点点放权,将手里的势力移交给君王,或许能换回他想要的安宁生活。
可是圣心难测,他手里的权不仅没能放掉,还把宋矜也牵扯进来了。
说不定如今也打上了他那个小女儿的主意。
“我晓得了。”宋矜拍了拍手里的土,站起身。
其实不用宋凛提醒她也会百倍小心,她的命如今还很重要,不能随意就折在这里。
因为宋矜明日还需要早起,所以两人走到东院后宋凛就放了她回去。嘱咐她去仔细检查一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装点,然后才自己一个人慢慢踱回书房。
一个人走在一片寂静的夜色里,宋凛终于想起来了那时他是怎么回答宋矜的。
他轻轻摸了摸小猴子细软的头发,对他说:“为父之所以先前不来,是怕见了我的阿棘后,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是哪颗心呢?
做父亲的那颗,还是做臣子的那颗?
又或者,都不是。
宋凛沿着小路走得很慢,嘴里哼起了一支从记忆深处被他拾起的曲子。
曲调悠扬婉转,朗朗上口,却并不像是中原这边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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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嬷嬷怕她在路上无聊嘴馋,给她装了整整三层食盒的糕点酥饼。
宋矜猜测这次出行的突发情况应该会有不少,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除了阿翁她谁也没带。
马车四平八稳地从宋府出发,宋矜就打算趁着时间还早在路上补会儿眠。
阿翁一直坐在外面,这会儿刚出了城门,同行的马车夫提议先在就近的驿站给马喂点草粮,不然等远离了京城,到下个驿站时他们便需要排队去候那精粗掺杂的劣粮,费时又费力。
阿翁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应允了。所以到了距离京城约有十里的一处驿站,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停住了。
因为宋矜还在里面睡觉,他们二人便商量着将马车停靠在树旁,车夫将马卸下来去喂马,阿翁则继续在宋矜身边守着。
不过宋矜还是被这动静吵醒了,正好刚睡醒口渴得很,所以她决定下车去驿站里将就着喝杯茶水。
她刚掀开帘子探出个头,还未来得及从车身上跳下来,就看见驿站门口站着一个颇有些眼熟的藕色身影。
宋矜暗道不好。
如果他此刻能出现在这里,那么——
“表哥,这驿站怎么这么破啊。”
褚谆看着破败的驿站大门,嫌弃地皱着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家里掌管户部的亲爹汇报一下这个情况,京城底下怎么能这么没排面?
他这边还在冥思苦想着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时,陆俶已经迈着步子从他身边经过,走进驿站里落了座。
“等再过几十里,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破了。”陆俶平静开口,伸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褚谆听到这话,一时有些惶惶不安。
虽然他明年就到了及冠之年,但是这十九载年岁里,褚谆确实还没有过什么出远门的机会,他父亲管他管得极严,平时只准他在宴安城周边逛逛,而在这件事情上就连母亲也不站在他这边,此次还是托了陆俶的福他才能顺利出城。
所以他其实也没实实在在地去过几个驿站。
宋矜匪夷所思地看着先后走进驿站的两人。
她在车门处犹豫了半天到底还要不要下去喝那口水,最后还是阿翁将她从车上一把提下来,她才被迫做好了决定。
阿翁在观察宋矜情绪这方面一直比较灵敏,他觉得她现在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你怕那个陆侍郎?”这是当下他能找到的最合理的一个解释。
宋矜被他突然冒出来的话问得一愣,她倒也不是怕……
“师兄,我不是怕他,是觉得没必要。”她想了想要如何将这话解释给阿翁听。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不光是他,还有和他一块儿的那个晋王世子,他们二人身份特殊背景复杂,却与我要做的事毫无干系,所以我没必要和他们有过多牵扯。你明白吗?”
结怨还是交好,都没必要。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陌路人,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才不得不有了些交集。
先前和褚谆是为了解除误会才有了琼林宴上的相交,自那日以后她已经是在尽量避着他了。
如今又因为陆俶在刑部任职的这层关系,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一直这么被动着,进退两难。
“算了,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这儿人这么少,他们也很快就会发现我们。”这驿站就这么大块地 ,她觉得自己还是主动出击得好,更显得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渴了。
宋矜拍了拍阿翁的手臂,示意他跟着自己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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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可是俩小世子都做好了和你结交的打算惹小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