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搞不懂面前这人话里的意思,也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看着陆俶身上的常服,迟疑地开口问他。
“阁下是……陆侍郎?”
陆俶淡淡嗯了一声,脸上笑意未收。他突然抬起手,向着宋矜头顶伸去。
宋矜见他手指伸过来,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一下,想要离他远一些,却被他轻轻按住。
“躲什么。”他的指尖上还沾染着几分午后暖意,从宋矜细嫩饱满的额头上轻轻划过。
宋矜转动眼珠看上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从凳子上摔下来时头顶戴着的官帽也被那动静影响了,歪斜在头上,模样应当是有些滑稽的。
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宋矜甚至能闻到他衣袍间散发出来的香气,不像是熏香,比熏香更好闻些,淡淡的,并不熏人,还带着点甜甜的味道。
宋矜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是什么。
她被这气味影响,一时竟然有些......饿了。
陆俶将宋矜头上的乌纱帽一点一点的移正,然后他收回了手,却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宋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本官帮忙的,不妨直说。”
他的眼睛一路沿着宋矜的肩颈线看下来,又从宋矜藏在身后的手上淡淡瞥过,却并未戳穿她。
宋矜轻轻咬了咬下唇,她要做的事情,今日找的册子,都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如今被撞见已经是预料之外,怎么还敢让面前这人帮自己的忙。
于是宋矜朝着他低下头,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不必劳烦陆大人,下官这就要出去了。”
她的衣袖下摆宽大,能起到很好的遮掩效果,捏住册子的手微微转动,就将手中的书卷成一柱,藏入袖中,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可是还未等她从陆俶身边经过,就被这人抢先一步先出了夹道,他走在她身前开口说道:“正巧本官也想出去了,宋大人便跟我一同回去吧。”
“本官手里还有个案子正愁没人来接。”
宋矜捏紧了手里的册子跟在他身后,一路边走边想着要怎么才能在他面前蒙混过关。
进了内院的大门,宋矜便找借口说要先回自己的号房一趟,她走时桌上放了一盘糕点,不知道有没有引来鸟儿啄食,捣乱她摆放整齐的案卷,所以她得回去检查一番。
陆俶走在她前面,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只不过二人离得有些距离,这笑声又轻又短,转瞬即逝,宋矜并未听清楚。
“嗯,那宋大人快去快回,本官在房里等着你。”
这句话宋矜倒是听得很清楚,她如获大赦,应了声好就加快了向左边厢房走去的步子,回到房间后她迅速关上房门,从袖中掏出册子。
她将这本册子压紧藏在桌上的一摞案卷中,打算等今日走时再带回家细看。
既是说了很快便好,宋矜便不敢在自己房里多耽误,只胡乱从食盒里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她就急匆匆地又赶到右边陆俶所在的厢房里。
陆俶的号房比她的更宽敞明亮些,进门处还摆了两盆墨菊,只不过还未开花,枝叶也焉巴着。
宋矜心里想着自己即将要接手的案子,一时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欣赏这房子的构造和墙上挂着的字画。
“陆大人。”
她走上前开口提醒正在低头看案卷的陆俶,示意他自己到了。
陆俶听到她的声音才抬起头,他看见宋矜的脸,眼睛里又不受控制地浮出笑意。
陆俶放下手里的案卷,好整以暇地开口问她:“宋大人方才是去同鸟儿抢食了?”
声音里带着的促狭捉弄藏都藏不住。
宋矜觉得自己十分捉摸不透这位新上任的侍郎大人的性情。
她歪了歪头,皱着眉毛看他。
“陆大人这是何意?下官不明白。”
她觉得自己赶来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为何这人还是不满意?
陆俶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瞧着宋矜一脸不解的模样,心中更觉得滑稽有趣。
“本官的意思是,宋大人下次若要偷吃,可不必编造这样的借口,还有......”他的视线移至宋矜的唇,“记得把嘴擦干净。”
宋矜伸手摸了下嘴角,看到手指上的饼渣,白皙的脸颊上不免带了些窘迫的绯红。
“下官面容不洁,着实污了陆大人的眼了。”她低下头想掩住面上的不自然。
宋矜觉得自己今日在这人面前几乎是将脸都给丢尽了。
陆俶此刻心情愉悦,又见宋矜这样皮薄,逗完他就及时停手了,商量着开始聊正事。
他将手边的案卷递给宋矜,示意她在自己面前的位子坐下。
“这宗案子本是前一任刑部郎中负责的,只是如今他走了,就由你来正式接管。”
宋矜坐下后从他手里接过案卷。
先前她在自己房内已经看过好些卷宗了,对大概的流程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但是这毕竟是她即将审理的第一个案子,所以她放慢了速度,尽量逐字逐句地去将它研究细致。
宋矜看了开头几段便看入了神,也忘记了方才的脸红尴尬,她将纸上的文字一点一点的在脑中转化为画面,再慢慢理清楚人物关系,这是她惯常爱用的思考方式。
陆俶也重新从架上取了一本新的案卷出来,他看书时倒是没有宋矜这般认真,时不时还抬起头看一眼面前坐着的人。
见她皱着一张小脸,凝神思考的样子,陆俶心里又有点奇特的感觉。
宋矜这个名字几乎快成为他这些日子听到最多的两个字了,不管是和褚谆待在一起还是与顾司卿闲聊,他都逃不开这个人名。
他曾经也十分想知道,这宋矜到底有何不同,能让他那个表弟想尽办法也要与他交好。
甚至不惜冒着被他那个严苛的舅舅责骂的风险,在殿试刚结束的第二日就设宴邀请整个宴安城的世家子弟相聚,只是为了能寻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将帖子送进宋府。
所以在映竹山庄的时候,陆俶就远远地瞧过他的样子,他盯着他看了半响,想着自己大概是知道原因了。
他那个表弟,多半是看上这人的皮相了。
这本案卷宋矜看得十分认真,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是被自己肚中抗议的声音所提醒的。
她伸手按在了肚子上。
陆俶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
然后他起身从案桌前站了起来,走向屋子旁侧。过了一会,陆俶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纸包,将它放在宋矜手侧。
“虽然冷了,味道应该不差。”
他的声音在宋矜的头顶响起,慢慢地绕进了她的耳朵里。
宋矜确实是饿了,她将纸包打开,闻到了从里面溢出来的香甜味道。
她心念一动。
就是这个味道,陆俶身上的味道。
原来是桂花糕的味道。
几块糕点下肚,宋矜的肚子才好受了些。
她拿出腰间的丝帕擦了擦手,想要继续将手里的卷宗看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她手上的册子,她还没反应过来陆俶这是要干嘛,就见他将案卷一侧压过来,合上了这本册子。
?
“陆大人这又是何意?”
她抬起脸,陆俶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神色平淡,声音也淡淡的:
“申时都过了,宋大人还不准本官散衙归家么?”
这下宋矜倒是明白了,他该回去休息了,自己当然不能继续在这儿待下去。
于是她抱着手里的案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礼。
“陆大人不提醒下官都快忘了,那下官这就先告退了,陆大人一路顺风啊。”
宋矜从陆俶屋内走出去才发现天色确实是不早了。
她想起阿翁还在等着自己,决定将那本册子从房间拿出来后就回府。
陆俶目送着她从自己这里出去,又花了些时间将案上的物品摆放整齐,才拎着被宋矜剩下的小半包桂花糕走出刑部大门。
二人各自到家时都已是天色蔼蔼时分。
宋矜晚膳吃了满满两碗米饭,看得阿翁都有些愣住。
“你午膳没吃饱吗?”他记得他带去的食盒菜色很是丰富,都是宋矜平日里爱吃的。
宋矜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开口:“……刑部事务繁重,我深感疲累。”
就……忙着睡觉去了。
她怕阿翁教训自己,将后面的几个字憋了回去。
见阿翁表情严肃,她急忙扯开话头:“师兄今日不去煎药吗?”
果然,阿翁听了这话立马就不追究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用午膳了,而是专心致志地跑去煎药了。
宋矜得了空又去找宋凛聊了一会,同他说了些今日在刑部很是顺利,并无不适应之类的话好让他放心。
宋凛知道她回来得晚,想必是累到了,也就没舍得留她多久。
宋矜回去后最先找出来的是那本小册子。
今日情况特殊,她只来得及找到这一本,如今翻开一看,才发现带回来的这本卷宗里透露的有用信息寥寥无几,就连犯人供词都被删改了不少,前后语意矛盾,看得她眉头轻蹙。
宋矜将书架上的一个木箱子打开,把这本小册子锁了进去。
她打算等过几日再去卷宗库将剩余那几册也找出来,到时候将它们结合起来看,说不定能从中找到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