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白清华并没有什么侠道热肠,除了与他有关的事情和束家,他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更何况这个声音的主人,还曾经捉弄过他。
但他知道,柳家私塾能有如今的风光名声,其中少不了邓家的相助,表妹也曾说过,邓家老爷夫人都是和善慈悲的人,若是他家儿子今日被恶霸打死了,邓家伤心之余,私塾也少了一份大进项。
白清华摸了摸怀中的婚书,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陈三一拳又一拳抡了下去,浑身酒气,嘴里还骂着,“居然敢耍老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邓董已经鼻青脸肿,一拳头眼看又要落下来,他眼一闭,已经做好了准备,结果等了又等,却什么事也没有。
邓董悄悄露出一条眼缝,只见眼前的陈三拳头还停在半空中,人却两眼一翻,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陈三身后的人也露出了模样。
邓董磕头喊着‘大侠!’,待看清楚人后,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也顾不得擦。
他愣愣道:“白...白先生?”
白清华看到他脸上那团污秽,嫌恶撇开了眼,曼声道:“还不起来。”
邓董连忙爬起来,跟在白清华屁股后面道谢,白清华未置一词,只是往前走。
陈三还躺在地上,邓董心虚道:“他没死吧。”
白清华说没死,“只是晕了,你先回去吧,天快黑了,别再出事。”
眼看黑沉沉的夜幕确实是要压下来了,邓董胆小,咽了咽唾沫,赶紧跑了。
这事不过是个插曲,没想到第二天邓家却来人了。
邓老爷带着夫人,亲自登门,送上重礼,来酬谢昨日白清华的救命之恩。
燕燕还蒙在鼓里,听邓董将事情说了一遍后,才眨了眨眼,望向白清华。
白清华没承邓家的礼,只道:“不过举手之劳,邓公子在私塾与我日日相见,也叫我一声先生,我怎可见死不救。”
邓老爷圆滚滚的,是个最憨厚的人,他坚持要送礼,“听闻小儿曾不知好歹戏弄过先生,幸得白先生深明大义,不计前嫌,昨日若不是先生,小儿遇上恶霸,焉能这样完好无损的回来。”
邓夫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这点礼是我们的一些心意,不足挂齿,听说先生不日便要成亲了,就算是我们夫妇二人的随礼吧,只盼着能讨张帖子,到时候来吃杯薄酒,也好沾沾先生的喜气。”
燕燕说没问题,飞快地从屋子里拿出一张帖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喏!老爷夫人到时候要来赏脸。”
邓家夫妇说一定一定,闲话二三后,才带着邓董离开束家。
人一走,燕燕就嬉皮笑脸起来,凑到白清华跟前去,啧啧两声道:“真没瞧出来,我的夫君竟是个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还愿意不计前嫌,太赚面儿了,真是这个!”
她说着朝人竖起了大拇指。
白清华耳根子微微一热,“还没成亲呢,不能叫夫君。”
他不让叫,燕燕就偏叫,“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她一叫起来就没完了,白清华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实在拿她没法子了,只能借着如厕暂时溜走。
燕燕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捂着嘴咯咯直笑。
眼看着还有四天,三天,两天,只剩最后一天时,燕燕也没收到漕帮的回信,更没看到小舅舅的影子。
束老爹叹了口气道:“我就说,他是赶不上这趟了,没亲眼见着你出嫁,往后不定多后悔。”
燕燕剪着红纸,闷不吭声。
家里灯笼红布也都置办全了,只等着今晚给挂上,明儿早早起来做新娘子。
可是等不来小舅舅,燕燕心里总归有点不是滋味。
但也没法子,漕帮是天南地北各个码头的跑,想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个人,那简直是大海捞针,指不定那封信如今还在哪里飘着呢。
“怎么赶不上了!我家燕燕的婚事,说什么我都得来!”
虚掩的大门一下子打开,章端遥阔步走了进来,伴随着他爽朗的笑声,燕燕人一下蹿起来三丈高。
“呀!舅舅!”
燕燕还想像从前那样扑进人怀里,但到跟前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大了,得注意着分寸了。
她细看着几年没见的舅舅,黑了,瘦了,原本清俊的脸上,如今长满了一圈潦草的胡茬子,但与此同时,眼神更坚韧刚硬了,就连周身的气势都叫人不敢轻易亲近。
可想而知这几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燕燕鼻尖一酸,带着哭腔道:“舅舅心真狠,竟愿意几年都不递个信儿的,可见心里根本就是把我和爹爹给忘了。”
章端遥看着眼前的外甥女,自己姐姐留下来唯一的骨血,他没提这几年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溺爱笑道:“几年没见,燕燕长成大姑娘了,这眉眼间,和你娘简直一模一样。”
在亲人面前,燕燕只管撒娇嘟嘴,说:“才不呢,爹爹常说我和他长得像。”
说到束老爹,章端遥淡了唇边笑意,他们章家本是书香门第,若不是得罪了权贵,被陷害流放,也不至于自己姐姐那样的人,最后会配给一个刽子手。
他素来看不上束老爹,但这么多年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夫也是尽心尽力,满心都是自己姐姐和燕燕,愿意当个鳏夫。
所以章端遥简单和束老爹打了两声招呼,就又笑道:“那个小子呢,是哪家的儿郎,住在哪里,我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惹得你在信上夸耀不止。”
燕燕信中并没有提及到白清华的来历,不过含糊一笔带过,如今见舅舅问,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原是...原是我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小郎君,我见他模样生得很是标致,就救了他一命,不曾想他醒来后竟失忆了,所以...所以我就骗他,说他是我表哥。”
她将自己胡编乱造的名字和背景来历,以及打小订亲的事情同章端遥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又叮嘱道:“舅舅记牢了,他如今不在家,刚出去采买了,回头见到可别说漏嘴了。”
章端遥听完,很不满地看了束老爹一眼,似乎在说,这么大的事,你竟由着她?
束老爹讪讪一笑,燕燕也看出来了,替自己爹爹解释道:“这些年爹爹为我的亲事费尽心思,单县适龄的人家几乎都看过了,但托人来说亲的,不是叫我去做妾,就是让我给老头子续弦,舅舅,我马上都十九了,再这么耽搁下去,就真成老姑娘了,这个郎君虽是捡来的,但品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你若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在自己疼爱的外甥女面前,章端遥自然不会说什么重话,俱都答应下后,他打算今晚亲自看看那个小子到底底细如何。
若是有什么问题,就是婚事都置办好了,明日要成亲,他也别想娶到燕燕。
白清华从外面刚回来,就看到了坐在院里,和燕燕相谈甚欢的章端遥。
门才闭上,一道灼灼凌厉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身上。
章端遥从座上起来,燕燕想说什么,被他拍了拍手制止了,他慢慢踱步到白清华面前,脚下一生风,整个人旋到了身后,抬手就想拿擒住白清华的臂膀。
身体的本能反应,白清华侧身迈步,躲开了那只手。
章端遥眸色中闪过一丝暗色,他不依不饶,转腿一个扫荡,又被白清华轻轻巧巧避开了。
白清华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但他下意识中,能感受到了一丝杀气,可一个和燕燕如此亲密的人,为何会对自己出手。
随着章端遥的步步紧逼,二人很快交了手,这下将燕燕急得团团转,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她想拦,却被束老爹拉回来了,“你舅舅这是在考验清华呢!你别跟着进去瞎胡闹。”
可只是考验,为何舅舅的气势那样咄咄逼人,直朝着人面门、脖颈、心口这种脆弱的地方袭去,并且招招狠辣。
反观清华,一直在避让防守。
章端遥十几岁就在码头上混生活,从最初的能抗能提,到后来慢慢做上了头目,入了漕帮,他杀过许多人,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亡魂,一身武艺是刀山血海里拼搏出来的,这么多年的沉淀积累,从白清华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此子绝非寻常人。
这样有章有法的路数,可攻可守,不疾不徐,和他的蛮横招数不同,一看就是从小的练家子,且是经过高人专门的指点。
章端遥看出他不欲和自己动手,防守之余,露出了一个破绽,他提掌拍去,白清华瞳孔急缩,与他打成了一个平手。
但混乱的气息,章端遥还是察觉到了,他有内伤在身。
一个有伤在身,只作防守的年轻郎君,居然能和他这样的打成平手,章端遥抽出腰间软剑,抵在了白清华的脖颈之间。
他寒声道:“说!你到底是谁,又是受了谁的指使,伺机接近束家,蛊惑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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