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
袁知通踹翻了来回话的缇骑,那缇骑踉踉跄跄半天爬不起来。
张判冷眼看他耍威风,他这几日已经做好了项上人头不保的打算,提前安顿好一家老小,心一横,也觉得坦荡荡,没什么可怕的。
太子殿下虽是在他治下的地方不见的,可当时出游贴身保护的是锦衣卫,他顶多也就是一个失职,但真论起责任来,袁知通远在他之上。
时也命也,注定摊上这么一桩祸事,他也就认栽了,递上去的折子昨夜都已经写好了,真到被押送进京那一步,也无话可说。
但袁知通还不死心,还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张判手拢了拢袖子,“太子殿下无故失踪,兖州各县都以缉拿江洋大盗的名义四处巡查遍了,只差没挨家挨户搜查,殿下连日无音讯,十有八九是受到了贼人迫害,这事还是快快禀报上去才好。”
袁知通扫了他一眼,“张知府说得轻巧,为何迟迟不愿发出搜户的指令?指不定殿下就是被藏身在百姓家中呢?”
张判觉得好笑,“搜户那么大的动静,得先请过布政使司的指令,若是如此,必定是瞒不过京城去了,到时候落个太子失踪,我们瞒而不报的大罪,那可是要以动摇国本,怀有异心查处,株连九族的,袁大人孑然一身,可是下官却上有老下有小,依下官看,快快将此事报上去,你我等着领罪便是。”
袁知通脸色铁青,手里的瓷杯瞬间被他捏成粉碎,张判吓了一跳,悻悻然闭上了嘴,赶紧离开了。
一束光线能穿云破雾,照在空空阔阔的堂前,彩玺映色,袁知通的脸在这绚繁的光晕中变幻莫测。
“那么重的伤,他到底能逃到哪里去....”
*
自打白清华前儿个夜里给燕燕送了半串糖葫芦,燕燕愈发笃定人心里是有她的,为了早些促成好事,她咬咬牙,一大早就去买了一套文房四宝。
铺子上的事情自有束老爹操持,燕燕提拎了东西,就往柳家去了。
柳秀才已经年迈,他十几岁中了童生,寒窗苦读至三十岁才得了秀才,再想往上一步,奈何这么多年书读下来,已经家徒四壁,又上有老下有小,只得开了间私塾度日。
柳家虽清贫,但柳秀才十分惜才爱才,不仅愿收男孩儿,但凡有资质天赋的姑娘,他也愿意教上一教,燕燕是自己娘亲开的蒙,娘亲死后父女俩颠沛流离,便耽搁下了,燕燕后来在柳秀才这里读过两年书,不过没什么天赋,又生性顽劣,柳秀才每每见到她,都要摇头叹息。
这回也不例外,柳秀才正在院里浇花,一见到燕燕,负手叹了口气。
他已然不年轻了,多年挑灯夜读下来,眼神也不大好,脸上布满了皱纹。
燕燕倒是鲜焕,高高兴兴蹦跶来,因是有求于人,没忘记见人先做了个长揖,“柳先生。”
柳秀才这才舒展了面上的褶皱,捋捋胡须道:“还算知礼,果真是大了,也懂事不少了,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啊?”
燕燕将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拿给他,笑眯眯道:“我昨儿个去刘大嫂家借碗,见她家已经张灯结彩了,想着我和莺莺妹子也许久不见,便想趁她出嫁前再来看看她。”
束家做了这么多年屠户生意,虽有几个余钱,但也不会随手阔绰,更何况这样一套笔墨纸砚,不是小数目,若是来看莺莺,何必费心思给他带东西。
柳秀才可不糊涂,他没有贸贸然收了礼,而是将水壶放在一旁,引人坐下,“莺莺这会子跟她娘出去挑布匹去了。”
燕燕眼珠子咕噜打转,她慢慢哦了一声,四周张望着,有一搭没一搭道:“听说柳先生今年新收了不少学生,想必书塾那里挺忙的吧。”
说到那些学生,柳秀才有了笑意,“忙是忙,不过今年也算出了几个可造之材,就是忙些,若是能让他们有学问考功名,也算是不枉费几年辛苦。”
燕燕赶紧往下接话,“可不是嘛!单县多少年了都没出个举人老爷!连县令大人都一心盼着治下能有进会试的,咱们单县那么多书塾,还得是柳先生这里最出人才,去年一下子出了三个童生,真是添光!”
她说着竖起了大拇指,柳秀才很受用这些话,毕竟他都这把年纪了,虽然做了一辈子学问,也恐怕只能止步于此,但他盼着自己的学生能争气,燕燕的话算是夸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就在他有几分飘飘然时,燕燕又道:“只不过学生一年年在增,可始终就只有先生一个人,早出晚归,寒冬酷暑,也是辛苦的很啊!”
柳秀才听到这儿,才看清燕燕藏在眼底的灼灼之色,不等他问,燕燕自己先说出来了,“前几日我家表哥来了,长得好,学问更是好,说起那些诗书来我们都听不懂,他才到单县来,还没个安身立命的本钱,我想着柳先生这儿也忙,若是多个人打打下手,也能清减先生几分辛苦。”
柳秀才眉头一皱,不大满意道:“这教书育人,可是大事,你表哥才多大年纪,可有功名在身?”
燕燕却道:“知道柳先生是最讲究的,若没有把握,也不能来寻先生,自讨没趣,眼瞧着莺莺妹子要出嫁了,先生那里必定是要少个能研墨备学的,我那表哥是什么人物,先生不如一见就知。”
其实燕燕虽是存了私心,但也不是横冲直撞来的,柳家私塾向来是柳秀才主学,他女儿在旁边搭把手,她早知道柳莺莺一旦出嫁,柳秀才年纪大了,势必是要再找一个人顶替了柳莺莺的位置,柳秀才就没有一口拒绝的理儿。
果然,柳秀才犹豫了一下,“那行,你过几日就把人带来,我先瞧瞧吧。”
燕燕哎了一声,起身道:“既这样,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她将笔墨纸砚留在了柳家,告辞了。
白清华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好,燕燕从顾郎中那里抓了药,归家后就看到白清华在院子里锻炼着筋骨。
那么重的伤,不过三四日的功夫,竟能恢复到现在这样,燕燕不由暗暗咂舌,这得要多深厚的功底啊。
白清华见她来了,停了下来,三月春晖正好,但免不了还有细风徐徐,燕燕叮嘱他道:“到底才好,还是得多注意身子才是。”
白清华说无妨,“我皮肉上倒没什么大碍,都是小伤,就是内里受了重创,不过奇怪,我以前应当武艺不差,能伤我的人若不是在我之上,最起码也得打个平手,到底是什么样的山贼,才会让我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燕燕一直怕他想以前的事,想多了要是全记起来了可怎么是好,她忙道:“想那个做什么!还能回去复仇不成,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第一要紧事,我今儿个去柳秀才问过了,他的私塾还缺个助学,你若不嫌弃,咱们过几日就去他家看看。”
白清华锻炼身体,也是为了能尽早恢复,好寻个差事安顿下来,私塾助学并不是什么苦差事,清闲又体面,他身子还没好全之前,这确实是个最合适的差事。
燕燕如今待他已经全当成自家人了,但白清华守礼,正要道谢,燕燕却将他拉出家门。
她没敢牵他手,不过拽着那晃晃悠悠的大袖。
白清华身上原先那件碧襕衫太招人眼,燕燕是不会让他穿的,这几日都是先将就着束老爹的旧衣凑合,但过几日既要见柳秀才,总要有件合身的衣裳。
白清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拉着自己在巷子里窜来窜去,也只是抿了抿唇,快步跟上她。
到了繁闹的街上,燕燕才撒开他。
街里街坊都是相熟的,见着了打招呼,人人要问一声她身后的俏郎君是谁,燕燕挺起胸脯,万分得意道:“是我表哥!”
好像是洗尽了多年的冤屈,她不再是那个没人要的大姑娘。
人来人往的注目下,白清华面不改色,只是陪着燕燕时而颔首微笑。
光是一句话不说,那张脸也足够看的了,惹来小媳妇们一阵媚眼乱抛。
燕燕跟护崽子一样挡住那些妖魔鬼怪,带着白清华到了自家铺子旁边的陈记铺子来。
陈高氏正坐在门口嗑瓜子晒太阳,见到燕燕来,原没打算理会,但她一抬头,就被燕燕身后的白清华给吸引住了。
瓜子也不吃了,壳子撒了一地,陈高氏擦了擦手起身,眼黏在了白清华身上,“这是?”
燕燕得意不已,“是我表哥,我到你这儿给他扯匹布子,给他做衣裳!”
陈高氏和燕燕不对付,但也没有拒绝上门生意的理,更何况这样天人似的郎君,陈高氏那从来苦大仇深的脸上也簇起了许多笑意。
“要看什么布?你这丫头平日里嘴虽不饶人,但好歹还算识货,我们家的布缎整个单县都是响当当的!”说着陈高氏又多嘴问一句,“你家表哥可成家了?”
燕燕不耐听她说这种招揽人的话,做生意罢了,买谁家的布不是布,不过就是这陈高氏平日里总爱取笑她是老姑娘,燕燕非得到她这里告诉她,她才不是老姑娘,她可是如今有了这么一位郎君!
燕燕哼了一声,像是得了什么大宝贝,沉不住气就想拿出去和人炫耀,“没呢!不过快了,表哥可是和我青梅竹马,打小订下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