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吕澜心就不喜欢搭理阿卉, 那日送蔬果的时候难得给了个好脸,却因为小黑的出现惹她生气,之后的几日都没再下马车。
所有的吃喝都由阿铭她们送上马车。
连着数日, 吕澜心都没来烦石如琢。
石如琢倒是落得自在,而阿卉却对于此事特别内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让石吕二人原本因舍身相救或许有些转圜的关系,再次陷入了僵局。
石如琢那日用完膳,下了马车打算清洗碗箸时, 听见阿卉抱着小黑坐在不远处,在跟小黑念叨:
“完了完了, 本来是想要帮忙来着, 没想到越帮越忙。哎……石姐姐和吕姐姐救了我,我本该好好报答她们,可是……小黑,你说我该如何做才好?”
石如琢过来敲了敲她脑袋, 阿卉捂着头顶惊诧地往回看。
“想什么呢?好好想想明日以何易物才是正经事。”
石如琢皮帽上毛茸茸的柔顺毛尖, 被风吹得一团团荡漾着, 犹如水里悠扬的水草, 看上去便是上好的狐狸毛。
“我就是……怕吕姐姐会因为我干的蠢事,连累你,跟你生气。”
石如琢道:“不会。”
“嗯?”
“她不会生我的气,我也不会生她的气。”
阿卉没想到石如琢平日里冷淡得很,却能说出这般温暖的话。
阿卉兴奋的笑意已然升了起来,石如琢面对激动的她, 面无表情道:
“因为我们之间只有利用的关系, 生气只不过给自己找罪受罢了。”
阿卉笑容才刚起, 就尴尬地凝固在脸上。
“也是,石姐姐说过,你要从她身上得到信息。可是,吕姐姐呢?她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她想得到所谓的“爱”。
石如琢没回答阿卉,倒是在心里回答了自己。
这个答案浮上心头时,石如琢自己也有一点疑惑。
她竟早就知道了答案。
不知道吕澜心是如何长大的,手段残忍行为乖张,恐怕她身边的人都和她差不多,冷戾肆志,不似常人。
所以她一直将伤害当成了“爱”。
一直……
念及“一直”这个词,石如琢想起黑衣人挟持的那一夜,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从最开始打算利用吕澜心,自她身上探得更多线索开始,石如琢就做好了准备面对终极危险,包括在任何时候被澜家暗杀。
所以她面对赵二的威胁才会一声不吭。
更何况那时赵二用她的安危来威胁吕澜心,她更不可能有一丝怯懦,让吕澜心看了笑话。
可之后,吕澜心居然舍身救她。
一身的血,惨白的笑容,和梦里拉着她的手,让她教她……
回忆起这些零碎和微不足道,石如琢难得有些出神。
她梦到了什么?
一阵寒风吹来,竟将石如琢的帽子吹飞了。
石如琢急忙将它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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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程,还有五日便能回到博陵。
而阿卉的小黑奄奄一息,一直没精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黑总是病恹恹的,明明有给它吃饼,给它喝水,它却都不爱吃,虚弱地喵喵叫着,让阿卉心慌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如琢也是不懂这小猫到底怎么了,寻思着找个大点儿的城池,若是能找到兽医的话,便带小黑去给兽医瞧瞧。
没想到还没寻到兽医,小黑就神奇地精神了起来。
以前总是发蔫地卧在马车的角落里,全然不爱动,将它抱起来它并不挣扎,并不只是因为乖顺,更是因为没有力气动弹。
那日半夜,阿卉还在睡梦中,突然感觉有个东西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醒来一看,居然是小黑在抓。
小黑见她醒了,还对她喵喵叫。
“石姐姐,小黑好像……不会死了。”阿卉将小黑捧在手里,查看它的状况。
小黑用小尖牙啃着阿卉的手指,啃了两下发现啃不动也不好吃,就舔了舔鼻尖,没再啃了。
它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一扫之前发蔫的颓态。
石如琢问:“你喂它什么吃了?”
“我,没有啊,还是之前那些,它都不爱吃。”
石如琢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回头她和阿卉一块儿离开,去换食物回来的时候,没有立即回到马车上,而是躲在树后,远远张望。
“石姐姐,你在偷瞧什么?”阿卉问她。
石如琢说:“没什么,在马车上待太长时间,累得慌。出来伸展伸展。”
阿卉:“……”
躲在树后捧着食物伸展?
不一会儿,见吕澜心从她们的马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个牛皮水囊。
将车帘放下之前,吕澜心还回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
“喵!”是小黑的叫声!
阿卉心中一惊,拉住了石如琢的袖子:“石、石姐姐!吕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她那么讨厌猫,不会对、对小黑怎么着吧?”
石如琢却没被她带着一块儿紧张,安抚她说:“别着急,等会儿。”
吕澜心听到小黑的叫声,立即将车帘给放了下来,伤还没完全好,动作有些僵硬地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后,往自己的马车里走。
石如琢暗暗看了她一会儿,等她完全离开之后才回到马车里。
一掀开车帘,就见小黑叉着四条腿站着,底气十足地对她喵了一声,小尖牙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内分外清晰。
阿卉将它抱来查看了一番,没受任何伤,反而一直在舔嘴,清洗毛发,看上去便是刚刚吃完东西的样子。
“是吕姐姐来喂了小黑,小黑才慢慢好起来的吗?”
阿卉眼睛雪亮,声音都尖了许多,像是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激动。
“大概吧。”石如琢看着小黑,有些困惑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一夜依旧在马车里睡觉。
越靠近博陵,天气越是暖和,葛寻晴亲手为石如琢缝制的厚实帽子有些戴不住了,但她还是任性地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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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其琛是在回博陵的路上度过周岁的。
原本童少悬和唐见微还想给女儿好好办一场热闹的周岁宴。
外祖母的丧事教她们奔波不已,这周岁宴大抵是没戏了,于理不合也无心操办。
唐见微摸着阿难的小脑壳,承诺她两周岁的时候好好给她过。
阿难脑袋上细细软软的头发越来越多,唐见微在返程的路途上无聊时便会给她梳起一个小揪揪,或是分成两股,垂做两边,可爱谈不上,倒是憨态可掬。
每次折腾完女儿,唐见微都会哈哈大笑。
“哒!”阿难傻乎乎地不知道自己被亲娘戏弄,还很开心。
童少悬没眼看:“是你亲生的么,拿你闺女逗乐。”
抓周那日,她们一行人正好行至一处草圃边,这草埔有一处入口,只要交十文钱便可供人进入玩耍。
唐见微瞧这一处地势高耸,可远眺不远巍峨起伏的山麓和如镜的湖泊。英英白云昊昊晴天,正是能晒一晒这浑身酸软的好去处,便爽快地交了银子,让一家子都下车来活动活动胳膊腿,沐浴暖阳,顺便给阿难抓个周。
唐见微将马车上的锅拿出来,在路边生火,先将水给烧好,打算阿难抓周之后给她下一碗软烂的长寿面。
季雪和秋心在草地上铺了个软垫子,将盘盏罗列在垫子上,放置金银七宝、文房书册、弓矢匕首、道释经卷、胭脂针线……等物。
抓周,便是试晬,看她先抓何物,便知她日后志向。
童少悬将阿难抱来,将她放在盘盏中间,饶有兴致地瞧她会抓哪个。
童少潜和唐见微将面拿来之后,守着锅,伸长了脖子看阿难的表现。
不远处卫袭和童少灼也在观看。
沈绘喻唐伏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儿盯着家里的小千金,看看阿难到底会如何选择。
阿难被童少悬放下之时,看了一圈眼前这些不太认识的东西,在万众瞩目之下——
打了个喷嚏。
逗得周围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阿难吸溜了一下,似乎因为一个喷嚏感受到了使命,从坐的姿势改为趴着,慢慢向前爬去。
“行啊阿难。”童少潜对唐见微笑道,“这还没引导,都懂得要做什么,自个儿往前爬了。阿慎,你觉得你女儿会抓哪个?”
唐见微目不转睛:“随我的话就抓金银七宝,随她童娘就抓文房书册。”
阿难爬了两步,爬到了一圈盘盏中心的位置,环视一圈,抬起藕节似的小胳膊,开心地“哒”了一声,向颜色艳丽的胭脂盒抓去。
站在一旁的童少悬,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完了,阿难居然抓胭脂盒,以后岂不是个爱臭美的娇娘子?
阿难还真拿起了胭脂盒,唐见微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立即为女儿找补:“嗯,拿胭脂盒也是随我,爱打扮……”
唐见微话还没说完,就见阿难欢快地叫了一声,一把将胭脂盒给甩了出去。
胭脂盒冲着沈绘喻就来,要不是她躲得快,得扑她一身五颜六色。
沈绘喻心有余悸:“大娘子这手法,出奇制胜,快得瞧不出意图。”
站在一旁的唐伏:“……”
就你能扯。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周岁的阿难这身手竟已如此了得。
“哒!”
阿难坐了下来,一脚蹬出去,金银七宝给她踹得散落一地。
又是一脚踢中道释经卷,哗啦一声,卷帙险些散架。
她似乎找到了乐子,小短腿胡乱扫过,所有的盘盏都被她掀翻,七零八落。
这哪是抓周,分明是冲着拆家来的。
“阿难……别胡闹。”童少悬要上去抱她,却差点被她一脚踹脸上。
童少悬:“……”
站在远处的童少灼快笑疯了:“一岁的小阿难就这般勇猛,看上去便是个上将之器,往后倒是可以跟着我去边疆杀几个叛贼!”
卫袭目光转向她:“怎么,你这一身的伤,还在服用雨露丸,居然惦记着再上疆场?”
童少灼倒是疑惑:“臣是陛下的妃子,可也是陛下的校尉,哪有全然缩在后宫生子嗣的道理?伤也是能养好的,养好之后陛下也不愿我再回去征战吗?”
卫袭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回了童少悬母子二人的身上。
童少灼:“……”
后知后觉的童少灼这才有了一丝战栗。
莫非她这一辈子都要在后宫,当天子掌中雀?
阿难在童少悬的怀里胡乱挣扎,她这区区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居然被一岁婴孩折腾得有点控制不住。
童少悬心下一横。
才一岁这就治不了你,以后还得了!
童少悬来了脾气,较着劲儿给她摁怀里,正要生气训她,却听她喊了一声:“娘!”
童少悬愣住:“你,你喊我什么?”
阿难又换回了“哒”。
“阿慎!你来!阿难喊我娘了!”
唐见微一听,手里一大把的长寿面差点儿一把全给丢锅里。
阿难会喊娘了?还先喊了阿念!
唐见微立即奔过来,一群人亢奋地围着阿难,打算一块儿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快,再叫一声。”童少悬逗她。
阿难漆黑的眼珠子在围观她的众人脸庞上扫视一圈之后——
哭了。
“呜——啊啊啊啊!”
童少悬和唐见微:“……”
到底还是个刚周岁的孩子。
行,这底气十足,抓周不仅拳打脚踢藐视一切,连哭都是用丹田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