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喻辰一进城就跟风逐联系上了。她们两个血契未解, 身在同一座城内,心念交流毫无障碍,所以她和杨无劫一进灵通阁大门, 就被专门候着的人引进后院,见到了风逐和范烨。
喻辰挽住风逐手臂,等范烨跟杨无劫简单寒暄过,笑着提出要求:“我和风逐有悄悄话要说, 就暂时告退, 不打扰尊主和阁主了。”
她们两个要说悄悄话,哪还用背着人去说?心念沟通, 旁边谁都听不见, 更谈不上什么打扰, 但喻护法开口了, 范烨也不能驳回, 便笑道:“那让风逐陪喻护法去她房里坐吧。”
喻辰挽着风逐出去, 同时在心里问她:“你们这几日都住在这里?”
“对。来之前, 他调动过这里的属下, 只留了心腹。”
“范烽呢?还留在新雪山庄?”
“我们走的时候还在,不过这会儿恐怕已经跑了, 范烨不在, 没人管得了范烽。”
咦?风逐变化很大嘛, 都能进行这么流畅的表述了,喻辰歪头仔细打量她, 见她仍然比一般人瘦削,却已不似从前那样一眼就能看出是傀儡,多了一点儿活人气。
“你这是好了?往事都想起来了吗?”
喻辰一边以心念发问,一边继续打量她——头发只是简单绾了髻, 插戴的玉簪却墨绿墨绿的透着灵气,显然不是凡品;身上穿水绿曲裾深衣,钩墨绿襕边,下面搭白色纱裙,腰间束了一条与襕边同色的丝带,一直垂到膝头,又飘逸又好看。
“差不多都想起来了,但还不能说话。”风逐推开房门,请喻辰进去,回身关好门后,还在门上设了个禁制。
喻辰打量一眼室内,见布置得简简单单,几乎没什么家具,只在地上铺了毡毯,摆着两个蒲团。
“我喜欢屋子空一些。”风逐解释。
“挺好的。”喻辰一笑,不用她让,自己弯腰在蒲团上坐下,又说,“看来范烨没食言,待你还不坏。”
风逐坐到另一个蒲团上,也上下左右地打量喻辰,喻辰让她看得莫名心虚,“怎么这么看我?”
“奇怪……”风逐盯着喻辰的眼睛,“你好像很满足很高兴,又好像很不安很忧虑,出什么事了么?”
这话说得喻辰一愣,但很快,终于有个人能明白自己心事的感慨就袭上心头,她像见到娘家人一样鼻子一酸,歪靠到风逐肩上,心里幽幽叹息:“尊主拿到了欧阳桀的传承,我却还有好几味药没有找到……”
其实在她表达之前,风逐已经从她翻涌袭来的种种思绪中了解到了前因后果,人傀儡不太会安慰人,便直接道:“我跟范烨商量过了,血契不解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叫我去做。”
喻辰一惊坐直:“不解了?是暂时还是……”
“就是不解了,直到这具傀儡身损毁、人魂消散,我都只做你的傀儡。”
喻辰又惊讶又感动,还有点受宠若惊,她以为风逐想起一切后,会顺理成章跟自己解除血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决定,就问:“为何?范烨肯答应吗?”
“因为我不想再做他的傀儡。”
她如果跟范烨重结血契,不管平时怎么相处,从实质上来说,范烨就是她的主人,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
“我不是不信他,但……”
喻辰抬手拍拍她:“我明白。其实情人之间最好身份平等,如果其中一方处于支配地位,感情是很难长久的。而且这样一来,我就更能理直气壮地做你的娘家人了!”
“娘家人?”风逐不明白。
“嗯,就是你的亲人,不管你和范烨有什么分歧,我都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
风逐点点头:“我也是你的娘家人。”
“那还用说?我早就当你是娘家人了。”
“你和尊主有分歧,我也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喻辰:“……”
风逐还补充:“范烨和新雪山庄、灵通阁也站在你这边,或者你想不想做魔尊?你做上魔尊,就是你处于支配地位了……”
喻辰:“……”
不得了了,她家风逐现在不但表达流畅,还能举一反三替她谋划了!
“怎么?你不想做魔尊?”感觉到喻辰没有这个意愿,风逐继续提出建议,“那就等一个时机,直接脱离魔界吧。”
“这个以后再说。”喻辰想起还有正事要办,“这里能发出传讯符吗?”
“现在不行,有禁制。”
“那我先写好,一会儿我们走了,你找机会悄悄替我发出去。”喻辰取出叶无双给她的传讯符,把陆云谅之死的种种疑点,还有当初在莞城杨无仇曾经跟杨无劫说过的话、秘境中两人曾打斗等等,都写了下来,最后将传讯符折起,交给风逐,“范烨若看见问起,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风逐问清用法就收起传讯符,“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喻辰又说了水令令和卫孑那桩公案,“我怕到时候我和尊主赶不回来,干脆你陪她去一趟吧。如果松冈剑派要带她走,你也不用拦着,只充个人场就行。”她什么都不瞒风逐,连想通过松冈剑派弄清楚剩下几味药的计划都告诉了她。
风逐答应一声,接着说:“杨枝露,范烨已经安排人去跟卖家接洽,这次应是有七八分准,等拿到手,我们就送去魔界。”
“行,到时候你让范烨联系我。”
交代完这些,喻辰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之前你们不是说把王宪带回去炼成傀儡吗?怎么样了?”
“炼废了。”风逐满心里都是不屑,“只炼了一个月,就魂飞魄散,枉为剑修。”
一个月……,不过也好,算是恶贯满盈了,喻辰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最后问:“你还有没有事要和我说?范烨真的同意不解血契吗?”
“他开始不同意,因为不想一直受制于魔界。我说你有分寸,只要把解药找齐,绝不会再难为他,他将信将疑,一直不松口。后来我就说,他要是不答应,你这次来,我就跟你走,他见我打定主意,也就同意了。”
“那一会儿我跟他谈谈,给他个定心丸吃,免得范阁主心里有疙瘩。走吧。”
喻辰挽着风逐的手起身,跟她一起回到范烨招待杨无劫的厅堂。
“谈完了?”魔尊大人先开口问。
喻辰点头:“尊主和范阁主也谈完了么?”
“嗯,走吧。”杨无劫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喻辰忙说:“尊主稍待,我和范阁主说几句话。”
杨无劫站定了等她说,范烨早在杨无劫起身时,便已跟着站起来,见状道:“那坐下说吧。”
“不用,就几句话。”喻辰侧头看一眼风逐,“风逐跟我说,她不想解除血契,我对此当然求之不得,但恐范阁主心有疑虑,长此下去,万一再生芥蒂,未免不美,干脆当着我们尊主的面,立个誓言。”
范烨面露惊讶,杨无劫则微微皱眉,打断喻辰道:“多大的事,还值当立誓言?”
喻辰笑道:“我这不是怕范阁主不信我么?”
范烨正跟风逐对眼神,闻言苦笑道:“喻护法言重了,范烨再多疑,只要风逐信的,范烨就信。”
真会说话,喻辰笑着又看风逐一眼,才说:“请范阁主放心,只要压制反噬的解药找齐,灵通阁与魔界之间就算两清,只剩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若范阁主想停止合作,也可以随时言明,我担保魔界不会因此事报复新雪山庄或者灵通阁。”
说到这里,她略一停顿,直视范烨道:“我本来还想承诺不再让风逐为我做事,以示我们之间的血契对她毫无约束,但她不愿意。”
风逐随手取了一块木牌出来,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范烨看。
喻辰站在她旁边,见字迹写的是“她是亲人,我要帮她”,心里顿时暖意融融。
范烨看过木牌,回道:“喻护法大约是有什么误会,这话范烨方才也与杨尊主说过——其实我也好,灵通阁也好,从来没有要与二位和魔界划清界限的意思。上次在娥陵派,杨尊主伸出援手不必说,我后来听舍弟提起,才知当时杨盟主肯出面主持公道,还有喻护法的功劳……”
“三公子这么说的吗?”喻辰忙打断他,“那可真是误会了,我可没有说动那位杨盟主的本事,全是通过叶姑娘罢了。”
“一样的,总之范烨记下了这笔恩情,定然竭尽所能回报。之前因解除血契之期临近,范烨有些急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喻护法原谅。”范烨说着看向风逐,“其实我……只是无法割舍那种和她心念相通之感而已。”
这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剖白心迹了?喻辰不想杵着当灯泡,便笑道:“既然都是误会,今日便一笔勾销,时候不早,我们还要出城,就不叨扰了。”
杨无劫听着话音,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范烨见状,也不再虚留,送出厅堂,另安排人送他们原路出去。
喻辰和杨无劫径直出城,唤出白鲟,终于踏上他们约好的永定城之旅。
第171章 第 171 章
然而这一趟旅程, 注定不会像他们曾经畅想的那样平静惬意。
在喻辰和杨无劫抵达永定城时,项越一行已经与仙盟的人正面打了两场。第一场大约只是试探虚实,双方都没有伤亡, 但仙盟试探出魔尊果然不在后,第二场就动了真格,一下多了七八个金丹修士,两边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直到项越重创对方两名金丹修士, 仙盟才退走。
魔界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单是亲卫队员就死了三个, 活下来的, 一半都有伤。姜乘给喻辰发传讯符, 大骂仙盟不要脸, 竟然对他们使毒, 受伤那些虽然伤势都不算重, 却亟需驱毒, 把姜乘忙得够呛。
在这种情况之下, 被尊主亲自盖章爱操心的喻辰,又哪里能心无旁骛享受他们的二人(一猫)之旅?
偏永定城戏院紧贴时事, 演的也是道魔大战——虽然演的是几百年前道涨魔消时的旧事, 但作为现任魔尊和左护法, 杨无劫跟喻辰坐在下面看台上仙盟痛殴魔界,还是看得很不爽快, 为免尊主大人一生气放火烧了戏院,喻辰早早就拉着他退场了。
然而出了戏院,街头巷尾谈论的,依旧是那两场对战。也不知道是截杀魔界一行的修士们自己往脸上贴金, 还是消息传到永定城,传走了味儿,如今永定城中已经把第二场对战说成是仙盟百年未有的大胜,甚至声称击毙了一个魔界长老。
“看他们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我突然安心了。”喻辰拉拉杨无劫的手,侧头冲他笑道。
“他们没出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用得着看?”尊主大人握紧掌中柔软微凉的手,大摇大摆穿行在自觉胜利的修士们中间,“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感觉现在去哪儿都是这么个气氛,喻辰找不回从前的兴致,干脆牵着尊主径直去了她设在这里的联络点——一间生意冷清的小酒肆。
这会儿不到饭时,酒肆里一个客人没有,两人牵着手进去,门口蹲着打盹儿的伙计都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起身跟上来招呼。
喻辰认得这也是从魔界派来的人,便不废话,叫他带路,直接进去后院见此地负责人——永定城是她选的第二个设联络点的大城,负责人是从最初那批娘子军里选出来的,叫徐英,有一手酿酒的手艺,为人处世也不错,就是不会经营。
徐英见到顶头上司突然到来,已是一惊,待听说那位和她们喻总手牵手的是尊主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喻辰知道她们都害怕尊主,介绍完就请尊主歇着,她和徐英单独出去谈。
“外面瞎传的那些不用信。”喻辰先安抚徐英,跟她讲了真正的战况,然后问她们这边情况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属下这里除了生意不好,旁的都好。”徐英惭愧一笑,接着说,“外面传的那些,属下等都没信过,他们惯是这样,吹得离谱,还说杀了我们一个长老,属下都不知道我们魔界哪来那么多长老。”
喻辰升职后,魔界一共就剩下姜乘和韩赫荣两个长老,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魔界自己人,有脑子的都不会信。
徐英说完这句,接着回报永定城动向:“最近城中有件事很奇怪,属下正打算报给钟总管——城主府那位嫁到万年城的大小姐邵菁菁,前一阵回来住了一个多月,几日前才启程回去,但一早有人见到她的亲卫从内城出来,店里有个天天来打酒的老主顾是守内城门的,听他说昨夜里邵菁菁只带了几个亲信突然回来,他们也很惊讶。”
“刚走没几日就回来,那是还没到万年城就返回了……”喻辰算算路程,点头道,“确实奇怪。城主府有别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属下还在想法打听。”
喻辰记下这事,又听徐英回报了一些别的消息,最后道:“我原本想给你出出主意,把生意做得红火一些,不过来了以后,又觉得你们现在这样也挺好,从店伙到掌柜都蔫蔫的,更没人防备你们。”
徐英面露惭色:“是属下无能。”
“无所谓,本来咱们也不是真为了做生意,如今正逢多事之秋,你们几个,掩藏好身份才是第一紧要之事。”
喻辰又嘱咐她几句,叫她有新的消息直接告诉自己,便回去找杨无劫,一同离开酒肆。
出门以后,她传音说了徐英告诉她的消息,“邵菁菁去而复返,八成是邵家出了什么事,我想问问灵通阁有没有收到消息。”
杨无劫侧头看了她一瞬,才点头:“问吧。”
两人找了间客栈落脚,喻辰发完传讯符,见尊主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想起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默默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问:“看什么呢?”
杨无劫没回答,反手把喻辰捞进怀里,看着她的眼睛问:“想回魔界吗?”
喻辰一愣,很快摇头:“咱们现在回去,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永定城不想呆了?”他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