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立的话像是在给太子介绍观音婢。
长孙无垢十三岁时便嫁过来,至今已经有十余年,太子不可能不认识,冯立何出此言?
徐蛰注意到了李世民的目光,没有放在心上。
他把李世民单独叫出来,这一举动确实出乎意料,被怀疑猜忌也是应该的。他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进入正题:“父皇意欲迁都襄阳。”
“什么?”李世民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太子在骗他。
可是迁都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隐瞒,不出意外过上几日就会拿到朝堂上商议,就算骗他也瞒不了太久,能有什么好处?
他飞快地在心里做出判断,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迁都对谁有利,更加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将此事告诉他了。
“大唐初建,时局不稳,你应当也知道,此时不是迁都的好时候。父皇为孤着想,孤自当感激,不愿拂了陛下好意,由你来劝阻陛下正合适。”
忽视掉话里的傲慢,李世民抓住重点,又惊又疑:“兄长不愿迁都?”
徐蛰表情不善:“难不成你想?”
这才是他熟悉的太子。
“自然不是。”李世民做出惶恐的模样,“诚如太子所言,迁都关系天下百姓,绝非小事。父亲不曾在朝堂中提起,想来只是一念之思,因与太子亲厚固然私下告知。若陛下深思熟虑,定然不会做出此事。”
徐蛰似笑非笑:“你能明白最好。”
“抛却私欲,和平来之不易,百姓好不容易安定,不宜动荡。太子苦心,臣弟知晓,若父皇当真迁都,臣弟定会竭力劝阻。”
徐蛰知道,这话也是在劝自己。
他不在意这些东西,不然哪有李世民上位的机会?如果徐蛰真的想争,过来的第一天李世民人就没了。
敷衍应付了两句,徐蛰看着天色不早,回去洗洗涮涮差不多就该睡觉了,正要告辞,李世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戳破了他不怎么走心的伪装。
“兄长受伤之后,似乎变了不少。”
徐蛰眼睛一眯,不慌不忙:“与你何干?”
这话几乎等于承认了这段时间的异常,李世民没想到徐蛰这么坦然,前面几次相处时的场景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脑海中,叫他无法理顺繁杂无章的思绪,因为分辨不出徐蛰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与他相处。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最后却只语气复杂地唤了一句:“兄长……”
徐蛰不为所动,冷淡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李世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缩,“没什么。”
看他的反应,徐蛰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大半。
建国兵权在储君相争中所占比例很大,现在两个人属于势均力敌。
再过一段时间,辅公祏被击败,高开道被他的部下张金称杀死投靠大唐,外敌被逐一击破,武斗开始向文斗转变,制约二人的不再是兵权,而是传统与道德,李世民的生存空间被压缩的越来越小,为了活命,只能发动政变。
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就算李世民有心用武力威胁,也没有足够的决心突破亲情与道德的制约。
哪怕感情已经淡薄,他也得考虑成功之后背负的罪名。
现在的形式,已经足以让他重新审视李建成,打破原主留下的固有印象,只要顺气自然便好,不必费太多心思。
他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孤回去了。答应下来的事情,你可不要忘记。”
李世民目送徐蛰离开,心事重重地去找几个孩子。
“大伯伯走了吗?”李泰往他身后瞅了瞅,没看到人,有些失望。
“青雀跟爹说说,你为何这么喜欢太子?”
“是大伯伯先喜欢青雀的,他好温柔。”李泰没学过太多词汇,说不出来更多的赞美,用简单的语言把二人的相处讲了一遍。
今日之前,李世民只以为是兄长的伪装,如今得知真相,才后知后觉,太子对自己真的没有多少敌意,对孩子也是真心喜爱,否则以青雀的敏感,怎能如此迅速地回报真诚?
李世民心绪极不平静。
夜晚安静极了,秦王与秦王妃共枕,低声聊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长孙氏听完前因后果,心里的惊讶不亚于方才的李世民,“殿下以为,太子的记忆出了问题?”她顿了一下,“不瞒殿下,昨日见到太子时,确实有违和感,只是妾身不曾想到,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李世民道:“太子确实有城府,若非偶然所得,我绝不会想到,他竟是失去了记忆。”
“既然如此,太子真要隐瞒,您或许今日也不得知。”
李世民茅塞顿开,“你的意思是……太子他……”
兄长失去记忆的消息太过有冲击力,李世民险些忘了,徐蛰找他是为了提醒他李渊有迁都的意图。
于太子而言,迁都利大于弊。
放弃迁都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信号——太子的功利心淡了。
他或许,没有那么想争夺权力,也不再一心置他于死地。
对比李世民夫妇深夜难眠,徐蛰的睡眠质量就好很多。一夜无梦,直到辰时自然才醒来。
徐蛰安排的宴会就在今日傍晚,东宫的下人们早早便开始准备。徐蛰洗漱了一番,吃了两口点心,李元吉与李瑗有说有笑地来了。
“兄长与元吉今日来的好早。”徐蛰用帕子擦了擦手,叫下人把残羹端下去,换了些时令水果与甜酒上来。
李元吉高兴明日就要出征,脸上也带出来几分,“分明是大兄闲适太久,起的晚了。这几日弟弟可是天天寅时便起来练武。”
“孤看你分明乐在其中。”徐蛰摆手,“请坐。”
李瑗道:“听闻秦王今日也过来?”
李元吉嗤笑一声,正要说什么,想到昨天徐蛰的训斥,闭上了嘴巴。
徐蛰道:“也不知他怎么想得,往日拜帖哪一次不是拒绝,这次居然同意了。”
李元吉心道,兄长不让他说秦王不好,自己却说了出来,分明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大兄,不如趁此机会……”
“元吉!你嫌孤名声太好,是吗?”
“大兄恕罪,弟弟没有那个意思,是我考虑不周。”李元吉确实想投毒,毒死他一了百了。不过徐蛰说的有道理,秦王光明正大地应下邀请,天下人都知道,他来了东宫,如果在东宫出事,就算他真的死了,太子也会得个嫉贤妒能、气量狭隘的污名。
李瑗劝和:“齐王性情直爽,现下并未外人在,他也是信任您才这般口无遮拦,殿下莫要生气。”
“孤不是生气,正因为了解元吉性情,见他鲁莽行事才分外焦灼。有孤与诸位大人在,自会提点他。明日元吉远行,又与秦王一道,若是任性起来,一时不察着了道,孤又该如何相救?”
李元吉听得感动,心中怨愤全消,“元吉知错了,日后一定克制。”
徐蛰和李元吉的关系注定不会太融洽。
李元吉一心想弄死李世民,徐蛰恪尽反派职守,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会给主角留有翻身余地。而且他一直按人设来,心理路程都表现得明明白白,没有不妥的地方。
照这个发展下去,徐蛰在李世民那边洗白,黑锅就由李元吉来背。他正是对李元吉稍稍有那么点愧疚,这才一直在管束他,希望他最后不要死的太惨。
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故而有这次宴会。
今日来的人很多,大都是太子亲信。在场五个皇亲国戚——太子、李世民、李元吉、李瑗、李孝恭,除了李世民,全都是徐蛰亲近的人,李世民加载一堆政敌中格格不入,连他身后的侍卫都紧张兮兮,难为他淡然入席,像参加寻常宴会一般。
敬了几轮酒,徐蛰微醺,坐在主座上撑起手臂,静静看着下方将领们或文静或豪迈地聊天。
忽然他察觉到一道视线,偏头望去,正对上李世民尚未来得及移开的双眼。
徐蛰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朝他让了让,一饮而尽。
李世民不知在想什么,慢了半拍,等徐蛰放下杯子,才举起自己的,小口浅酌。
李元吉看到他俩的互动,心情略微低落。他一不高兴了,就喜欢找别人撒气。
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己人,唯有李世民是异端。
李元吉拿着酒壶上前,“二兄,明日咱们便要启程前往宁州,小弟资历不及二兄深厚,还请二兄多多照顾。”
说着给李世民满上了酒。
李世民看了他一会儿,确定四弟还是原来那个四弟,一点变化都没有,便知道太子没有把失忆的事情大肆宣扬……这么说来,岂不是只有他和观音婢晓得?
李世民忽然有些愧疚。
将这件事情告诉观音婢,似乎愧对太子的信任了。
不过他和太子为什么会有信任?
被李元吉灌了几杯酒,太子那边的其余人也明白了齐王的意思,纷纷过来敬酒,李世民酒量还行,但这么无休止地喝下去,到底有些撑不住。
就在他感到厌倦,正要想办法推拒时,主座上的太子发话了。
“差不多行了。”徐蛰含笑道:“诸位大人怎得只紧着秦王一人亲近?冷落了其他人,倒显得孤这个主人做的不好。”
大家纷纷应道:“太子说的是。”
“太子所言有理,来,刘兄,我敬你一杯。”
“……”
李世民松了口气。
徐蛰道,“孤前往更衣,诸位请自便。”
说罢,他起身离席。
李世民望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也跟了过去。
夕阳落幕,晚霞清冷,蝉鸣阵阵,夏夜微风舒爽,一身酒气散去些许。
李世民望着白发的兄长,觉得他亲切又遥远,他上前两步,借着酒劲道:“大兄刚才是在关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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