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水榭。
今时不同往日,天渊真人的名号在六道宗内早已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同样属于传说中的人物,论威望仅在几位巨头之下,罗丰刚在在门口通报了名姓,那侍女就匆匆忙忙的往里走去,不敢有半分怠慢。
得了准许后,侍女引着罗丰朝里走去,一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多瞧一眼,毕竟六道宗的门风不善,万一遇上那类性格乖戾的前辈,多瞧几眼就觉得你对他不敬,随手打杀掉,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罗丰平日里深居简出,鲜少与人交流,因此他的性格究竟如何,是否好相处,连六道宗的弟子都不曾听闻,没法对症下药,何况就算侍女有心巴结,也顶多去巴结那些天人初境的修士,罗丰这个层次对她而言实在太高了,高不可攀,以至于连巴结的心思都没有。
当行至一处开满月桂花的庭院时,罗丰忽而瞧见花丛中有一名孩童,冥冥中感受到一丝因果牵连,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一名女童,约莫十岁上下,她的头发没有梳成这个年龄常见的双丫髻,而是梳成了适龄女子的结鬟式,似巍峨瞻望之状,一缕束发从颈侧绕过,垂在胸前。
一只蝴蝶翩翩落在女童的头发上,但她丝毫没有在意,全神贯注在手里的东西上,脸上的表情认真而又冷淡,不苟言笑,握在她手里的亦非寻常的儿童玩具,而是一种极考验计算能力的八十一连环。
八十一连环并非单纯在九连环的基础上增加七十二个环扣,而是将九个九连环分别用一个大圈串在一起,在解开小连环的同时,还要考虑如何解开大连环,生生将一个二维游戏变成了三维游戏。
如此复杂的计算,天人初境的修士也少有能解得开的,绝大多数天人修士谈玄学滔滔不绝,谈数学就成了头疼欲裂。
然而,这名女童却一点也没有束手无策或者苦思苦恼的表情,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面,孜孜不倦地计算着解环的步骤,而且已经有三个九连环被她成功取下来。
“是山子熏的转世。”
罗丰略一掐算,便知晓了对方的根脚,纵然轮回转世,有一些东西是依然不变的,尤其前一世的修为够强,就会深刻的影响到后一世,即便投胎也要“重蹈覆辙”,倘若换成没有修为的凡人,倒是很容易在转世后改变性格,甚至成为截然不同的两钟人。
这是先天跟后天的较量,先天留下的烙印强大,就能无视后天环境的影响,反之则容易被后天环境所改变。
罗丰正欲开口搭话,远方忽然传来尖锐的哨声,只见一名相貌相似的女童似猕猴一般翻过院子的墙壁,她绑着一个马尾辫,嘴里衔着一个木制的哨子,发出时而短促、时而悠长,毫无规律的聒噪声,就像是用手指挠着黑板,而她手里拎着一根三尺长的大蚯蚓。
这只大蚯蚓不甘受缚,拼命挣扎着,缠着女童的胳膊往上勒。
女童注意了蚯蚓的反抗,露出了一幅好玩的笑容,仿佛在说“哎哟你居然主动给我找乐子”,接着她手臂一抖,发出一波震荡劲,将整条蚯蚓抖得笔直,然后像甩鞭子一样,“啪”的一声打在地面上,转了个方向又是“啪”的一声。
反复打了十几次,那蚯蚓终于没了反抗,像条死蛇一样耷拉着,但终究没有真的死去,这等顽强的生命力,证明它已经成精了,若能活个几百年,妥妥的一个虫妖,可惜碰上了一个武功高强的熊孩子。
马尾女童拎着大蚯蚓来到结鬟女童的身旁,将大蚯蚓放到对方面前晃了晃,可惜别说吓到人,对方连视线都没有从八十一环上移开。
马尾女童想了想,咬着木哨再次吹起了尖锐的噪音,不过这一次却是有了节奏,虽然有些乱,可好歹能听出是一首曲调,乃是窑子里最有名的“十八·摸”。
这种分贝已经能对人耳造成伤害,结鬟女童再怎么能集中注意力,只要耳朵没有聋,必然要受到干扰,于是她转过头,用一种“这讨厌鬼怎么又来了”的眼神看向对方。
奈何马尾女童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成功吸引到对方的注意后,高高兴兴举起手里的大蚯蚓道:“看,我抓到泥鳅了。”
“……这是蚯蚓。”
马尾女童坚持道:“是泥鳅!”
结鬟女童没有跟对方比谁的声音响,平淡道:“自己去将生物图鉴翻一翻,分别是第七百六十五页和一千四百三十二页,对照两张图片,你就知道什么是泥鳅,什么是蚯蚓。”
马尾女童有些生气,转头盯着大蚯蚓,问道:“你是泥鳅吧?”
大蚯蚓有心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努力摆了摆头。
“啪”的一声,马尾女童又往地上狠狠甩了一鞭,直将大蚯蚓砸得皮开肉绽,然后她又问道:“你是泥鳅吧?”
大蚯蚓忙不迭地点头。
马尾女童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看吧,它果然是泥鳅,它自己都承认了。”
结鬟女童长长叹一口气,目光既无奈又怜悯,就好像碰上熊孩子没法讲道理的大人一样,她没有争辩,只是道:“泥鳅就泥鳅,随便你吧。”然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手里的八十一环上,寻思着下一步该解哪一圈。
马尾女童看了看手里的大蚯蚓,觉得这家伙已经失去了作用,甩手扔了出去。
大蚯蚓如蒙大赦,刺溜一声钻入地底,那麻利的身手,一点也没有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样,并下定决心,在没有成妖前,绝对不爬上地面,地面的世界太可怕了,不,是人族的世界太可怕了!
一个在父系社会中没有成年的雌性幼体,居然拥有轻易打杀它的本领,难怪人族能成为众灵之长。
马尾女童没有在意那条大泥鳅,她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拿出一本书,翻到夹了书签的那一页,摊开在结鬟女童的面前,道:“看,书上写了,长姐如母,所以你要像尊敬娘一样尊敬我,不准再瞧不起我,也不准叫我名字,不然就是不孝。”
她努力装出严肃的表情,奈何马尾辫一翘一翘,就像是小狗的尾巴一样,泄密了她的心情。
结鬟女童抬起头,道:“什么时候你不吹哨子了,我就叫你姐姐。”
“不行,我将来会成为吴道子一样的大乐家,必须从小就努力,头悬梁锥刺股,如囊萤如映雪,凿墙壁偷蜡烛!”
马尾女童举起双手,骄傲地说道。
“人家是借蜡烛光,更荒谬的是,吴道子是一名画家。”结鬟女童纠正对方的错误。
“是吗?”
“自己看九洲名人事迹,第八十三页。”
“难道我记错了?”马尾女童先是自我怀疑,旋即否定道,“不,九洲那么大,谁能记清所有的人呢?这世上肯定也有一个叫吴道子的大乐家,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她浑然没有认错的意思,又仿佛发现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真相,露出一脸的骄傲和自豪,接着咬着哨子继续吹了起来,尖锐声惊起一片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