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行路
在路边看到两尊冻死的冰雕， 对于在外面行走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因为现在这样特殊的环境，看到冻死的人，连给他们埋葬都没有必要， 因为只待大雪一起，尸体很快就会被雪覆盖。
霍侯与甘棠静静伫立片刻，重新迈开步伐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
甘棠的脚步再次停下， 她径直往那尊人形冰雕身后走去，视线在地上扫来扫去，似乎寻找什么的样子。几眼之后锁定目标，蹲下来开始用手挖雪。对于甘棠突然的举动，霍侯没有多问， 而是跟着她一起挖。
不一会儿， 雪地上被两人挖出一个大坑， 坑里， 是一个用雪堆起来的小小的屋子，屋子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霍侯将人从雪屋里抱出来，手摸向脖子。
“还有呼吸。”霍侯看向甘棠，说话间打开背包拿出一件厚实的大衣， 将那人裹住。甘棠握住那双冻成冰棍的手， 用异能为其治疗。
这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如果再晚发现些， 恐怕就要和她前面的那尊冰雕一样冻死了。
“前面这两个人，恐怕是她的父母。”
霍侯看了看前面两尊人像，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
如果这是一家三口，女儿躲在雪屋里，父母却冻死在外面。这样的情况，实在令人费解。
两人搜查了一翻，除了几件衣服外，连像样点的食物都没有，只有两个冻得跟石头一样的馒头。
没有再耽搁下去，那个女孩明显是冷饿交加之下昏迷，身体状况很差。甘棠的异能只是暂时可以保住她的性命，真正要好起来，她需要的是温暖的床和食物。
带着那个救下的女孩，霍侯与甘棠两人很快来到一个临时营地。
营地的入口是一栋废弃的大楼，大楼有一半被冰冻起来，埋在雪堆之下。进入大楼里面，沿着楼道一直往下走，一直走到地下室，到这里，气候已经没有外面那么低，但还是很冷，墙上结满了冰霜——从门底，有橘黄色的火光透出。
推开紧闭的大门，空旷的屋子在四个角落点燃了火把，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向下面延伸，每隔一段距离，地道的墙壁上都有一个火把，照亮前方的道路。
一直走了将近十分钟，渐渐有喧哗声传来，越往下走，声音越大。终于，两人下到地底，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各种喧闹大笑，使这个地底世界像末世前的夜间繁华都市一样，充满了寻欢作乐的声响和气息。
“说是临时营地，看起来跟一个小型基地也差不到哪里去。”霍侯在前面领路，一年不见，这里的设施变得更加完善，人也更多了，不由发生感慨。
甘棠跟在他的后面，左右看着那些来往的人，没有说话。
地底世界永远是黑夜，所以看到的地方，不是亮着灯就是点着火把。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后，很多人的生物钟紊乱，完全遵循身体的原始本能——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需要看时间。
“两位，要找住的地方吗？”
霍侯与甘棠正走着，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瘦个子青年，挡在霍侯面前。他的话是对着霍侯说的，说话时目光在后面的甘棠与霍侯背上昏睡的人扫过，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
“不用，我们去‘李氏客栈’。”霍侯对瘦个子青年点点头，客气地婉拒。
本来打算热情推荐自家旅馆的青年，听到霍侯说出“李氏客栈”四个字时，顿时如泄气的皮球般垮下双肩。
能不泄气吗？这种时候本来客人就少，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从外面来，以为可以趁此拉点生意赚点外快，人家却不买他的账。
“李氏客栈”是这里最大的一家旅馆，听说老板是异能者，回头客多，很多来过一次的人都会选择这家旅馆居住。
“先生以前来过这里？”拉生意失败，瘦个子青年并没有马上离开，这两个人他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废话，普通人谁敢冰天雪地的在外面行走，只有两个人就敢这样做，不，是三个人，只是另外一个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病了，被那个男人背着一动不动，除了看起来比他还瘦之外，其他地方倒是很普通。
青年在心里嘀咕，脚下自动让开，跟在霍侯身边走着。见霍侯目标明确地朝前走，知道再走五十米就是李氏客栈的青年，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次是真的没戏了。
“是。你在这里住了多久？这个地方看起来变化很大。”霍侯一边走一边和那个青年随意地说着话，也不是特意想打听什么，只是习惯性每到一个地方多了解些情况。
“差不多两年了吧，变化？我倒没觉的，不过人确实比以前多了些。”青年叹着气回答，拉生意失败也没太沮丧，毕竟就算做成这笔生意，也赚不了多少。“主要是有些小点的营地维持不下去，所以就近并入其他营地。我们这里算是交通要道，连接着好几个基地，也是离山城基地最近的一个北方营地，所以来往的人也会多些。不过，就算是这样，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
霍侯脚步一顿，他并没有停下来，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青年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他四下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凑近霍侯，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不知道，最近想去山城基地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听说那里是饿死冻死人数最少的基地，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最低的生活保障，不会轻易被饥饿与寒冷夺去性命。可是在其他基地，尤其是五大基地，异能者过着很好的生活，普通人却活得很悲惨，随随便便就会死掉。虽说就算是想去山城基地，也不一定有命能走到那里，可总比待在原来的地方等死要好。”说到这里，青年停顿一下，脸色的神情变得黯然，声音更低下去。
“听说很多人死在了半路，死的人中，并不全是饿死冻死的，而是被原来的基地所追杀。”
霍侯倏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青年，“追杀？”
明明是很平淡的问话，青年却感到了一阵比外面天气更冷的杀意，杀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是啊。”愣了两下回过神来，青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此时肃穆的神情，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畏怯。这种畏怯不是怕得说出不话来的那种害怕，而类似于敬畏，让他把本来不准备说的话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
“自己基地的人跑到其他基地去，让他们觉得很没面子，况且除了普通人外，一些异能者也开始往那边跑，他们当然更坐不住了。对于有价值的人，开始会采取劝说方式，如果无法劝回，就动手杀掉。这里是离山城基地最近的一个营地，听说有五大基地的人在这里监视，专门抓那些试图跑去山城基地的人。一旦这些事情泄露出去，来这里的人就少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恐怕也会搬走的。说实话，我其实正打算攒够钱，然后也去山城基地试试。”
听完青年的话，身为山城基地第一领导的霍侯，并没有感到很荣幸，反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他加头看了眼甘棠，甘棠也正好向他看来，眼中，有淡淡的忧虑。
要想保住所有幸存者，单靠一个山城基地是不可能做到的，他们现在已经是超负荷运载，无可奈何之下，每个月开放的入城申请名额都已经减掉一半。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人申请进入基地。
很多人，死在了前往山城基地的路上吗？
霍侯在刹那间涌起一股罪恶感，他只是尽自己的所能，让基地里的人可以活下去而已。哪怕不能吃饱，不能穿暖，但至少，还可以维持基本的生存，不会死掉。只是做到这样，就已经很艰难了。
而外面，还有更多的人，却将这样最低限度生存条件的环境，视为天堂般的存在，不惜拼上一死，也要去到那个地方。
霍侯忽然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两个冻死的人，还有现在背在身上的这个女孩，是不是，也正是要前往山城基地呢？
背负着越来越多人的生命，真的是很沉重啊。
手背上忽然一暖，霍侯低头看去，甘棠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虽然她一个字没说，但从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霍侯读懂了的意思。
别担心，有我在。
霍侯默默地注视甘棠一会儿，脸上展开了淡淡的笑容，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是啊，不正是因为一直有甘棠在，他才能走到如今这里吗？
只要这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第143章 雪葬
说是客栈， 其实是旅馆加酒馆的混合，里面人声嘈杂，似乎所有闲着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霍侯与甘棠的到来让大厅出现短暂的寂静，主要是两人的容貌相对突出， 尤其甘棠，在这种女人都少见的时候，她本身外表不仅出众， 身上的装备也惹人注目。
晶源武器。
能够装备晶源武器的都是实力强大的团体或个人，而像甘棠这样外表精致柔弱的女性，身上装备有晶源武器就更罕见了。
“哦，是霍侯队长啊，真是好久不见， 怎么又有任务了吗？”本来在柜台里趴着睡觉的老板被突如其来的静默惊动， 抬头便看到霍侯背着一个人与甘棠正朝他走来， 稍微一愣之后， 笑着打了声招呼。
“李老板，两个房间。”霍侯之前外出执行任务时在这家客栈住过两次，与老板算半个熟人。
“好的。”李老板一边登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甘棠，他只知道霍侯是个异能战队的队长，曾带队执行任务来这里住过两次。上次见到战队的队员都是男性异能者， 甘棠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免有些好奇。
“这位美丽的小姐也是霍队长的队员吗？贵队真是人才倍出啊，连这样漂亮的姑娘也是位异能战士呢。”
进了室内后，厚厚的外套已经脱下来， 露出身上穿着的特制防护背心，皮制绑腿上插着两柄长刀。从外形看应该是山城基地制造的晶源武器——那可是所有异能者都想得到的武器啊，可惜不是有财就能够得到的东西。
李老板虽然开着一家客栈，每日进项也不少，但想买到一把晶源武器也还是不够，目前他只勉强买到一把晶源枪。
唉，谁让晶源武器的制造工艺复杂，即使山城基地已经将制造方法分享给其他基地，其他基地也能制造出晶源武器，但在威力上还是差山城基地许多。所以，只要有选择，异能者还是更加喜欢到山城基地购买。
“这是我的妻子。”
“……”霍侯的回答让李老板愣了愣，忍不住抬头盯着甘棠看了又看。直到甘棠被盯得不耐烦，横了他一眼，李老板瞬间觉得浑身一冷，急急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抓房间的钥匙。
果然不是小白兔般的人物啊。
“给，这是房间的钥匙，需要我让人带两位去吗？”李老板调节好心态，再抬头时又是一脸热情的笑容。
“不必。”霍侯让甘棠接过钥匙，正要转身走开，脚下一顿，望向柜台里的李老板，“方便的话，找个人来照顾这位小姑娘吧。”
生死之际救人是一回事，但他们这次有正事要办，不可能一直带着她背上的这个小姑娘。
直到霍侯与甘棠离去，李老板盯着两人的背影，半晌后才愣愣地回过神来。
“……哦，好、好的。”
带着自己的妻子，背上却背着其他女人，李老板被三人的关系搞糊涂了。
不知道后面的老板在脑补了些什么，将那个昏睡着女孩送到房间，交给客栈老板找来的人照顾后，霍侯与甘棠来到另外一个房间。
没过多久，女孩醒了，照顾的人跑来告诉霍侯。在霍侯与甘棠去看女孩时，她却表现出相当大的戒备心，将自己紧紧缩在床上抱住膝盖，既不说话也不动，只瞪大一双惊惶的眼睛看着两人。
霍侯将自己解救她的过程讲述了一遍，包括那两个挡在她面前被冻死的人。
女孩静静听着，眼泪滑了下来。
“爸爸，妈妈……”
霍侯与甘棠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果然没有猜错，那一对冻成冰雕的人，是这个女孩的父母。
霍侯与甘棠都不是擅长安慰人的人，这个时候，两人都只有沉默。而霍侯的沉默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怕女孩提出要见父母最后一面的请求，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答应。
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时间，外面又重新下起了大雪，那两人的尸身只怕已经被彻底覆盖。找起来费功夫不说，只说找到了又该怎么办。
哭一场，然后依旧和雪葬？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很多，最后一面往往带给人的不是安慰，而是更加深重的悲伤和绝望。
“谢谢你们救了我。”
令霍侯意外的是，女孩并不没有提出要见父母最后一面的请求，她没有哭泣太久——自从温度下降到现在这种程度后，哭的人变得更加少了，因为如果是在外面不小心哭泣流泪，眼泪会瞬间冻结在脸上，眼睛都会坏掉。所以，本来就很少再哭泣的幸存者们，就更加不敢流眼泪了。
女孩的心情平复下来后，说出了一句让霍侯非常意外的话。
“是北方基地的人杀死了他们，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坚持要到山城基地去的话，他们或许就不会死了。”女孩抽泣地说着，最的一个字说完后，悲从中来，只是她强忍着悲痛，没有再落泪。
“北方基地？”霍侯皱起眉头，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些话。
在女孩断断续续地叙述下，霍侯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女孩名叫楚青，听说了山城基地的事情后，尤其知道基地的两位最高长官结婚，令少女的她非常向往。在她的坚持下，一家人决定移民山城基地。
楚青的父亲是北方基地的一名研究人员，还是那种掌握着一定核心研究内容的高级研究人员，在交出所有研究成果后，不顾基地挽留，一家人离开了北方基地。同行的，还有楚父的学生杜照明。
“他们说杜大哥偷走了研究所的实验数据，逼我们交出来，可是杜大哥根本什么都没有拿。我们一直在雪地里逃，后来我过实在太累了，又冷又累，跑不动了，妈妈让我别睡着，我没有撑住，最终睡了过去。醒来就是在这里了。”楚青睫毛上挂着眼泪，声音哽咽，她抬头望着霍侯，满脸悲伤。
“一定是爸爸妈妈在被他们找到前把我藏起来，为了不被他们发现藏在后面的我，就那样坐在雪地里，被、被活活冻死了。”
女孩实在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
待女孩的哭声小下来，霍侯皱了皱眉，沉声问道：“那个杜照明呢，是被抓走了吗？”
楚青一手擦着眼泪，一边打着嗝，闻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