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日里,兰庭感觉到,连氏对她总是格外关注了些。
宛华堂里,母女三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坐好,商榷准备要送去各府的请柬。
想来是因为宋妈妈说的话,连氏再看这个女儿,总有些疑邻偷斧的感觉,处处都不对劲。
谢如意察觉了,佯装不知,低着头写字。
而兰庭将手中的笔放在笔山上后,吹了吹请柬上的墨字,方抬起头,问道:“母亲,您总是看女儿做什么?”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连氏回望着她坦然的目光。
面对她这个母亲,兰庭没有任何的躲避,半点亏心事没有一样。
“看我?”兰庭故作天真地失笑道:“日后机会还多着呢,母亲,先准备请柬吧。”说着,她起身将自己写好的几分放在阳光下,能够干的快一点。
宴客的请柬需要由主母拟定过目,要提前数日送给客人,以示敬重。
既然是谢兰庭和谢如意的及笄礼,自然也要邀请她们私交甚好的同伴,而且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也该学着接触中馈等事宜了。
谁还不是从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姐走到今日的。
连氏语重心长道:“兰庭,你也将及笄,又是府里的长姐,从前你进府之后,娘就和你说过,家和万事兴,你可别忘了才好。”
说完这番话,不等兰庭回答,连氏叹了口气,复又低下头去,这态度是让谢兰庭自己好好想想,但话并不点破。
就当是给她最后的机会吧,若是宋妈妈言语有虚,或者兰庭幡然悔悟,她也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任由一切风平浪静的过去。
“家和万事兴,当然最好了。”兰庭无声地淡笑,连氏大概觉得,她听了会心虚吧。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没关系,等她解决掉闲杂人等,会让母亲如愿的。
兰庭却仿佛来了兴致,慢条斯理道:“女儿都明白,侯府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现在正是枝繁叶茂,都要齐心协力才好。”
攀附在树上的藤蔓,都该修剪干净才是。
她要亲自操刀,一点点的将这棵大树修剪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正是这个道理,你明白就好。”连氏当她是懂了,没在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谢如意低着头撇了撇嘴,好听话谁不会说,谢兰庭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指不定是怎么想的。
“这……三皇子和巴陵公主,长姐,请柬可不能乱写啊。”谢如意拎起窗晾着的纸笺,笑她蠢得自命不凡。
真以为只要下了帖子,谁都要给他们的面子,来侯府赴宴吗?
“都干了?”兰庭看了看,墨迹都已经干了,她伸手将薛珩的,以及另外两封请柬都收在手中。
这三份都是她亲手写的,若不是为了写这个,她今日就不来宛华堂了,和谢如意共处一室。
“这三份你们不用管,我自会遣人送去。”谢兰庭说完,就若无其事地向母亲告退,起身回信芳堂去了。
连氏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走了请柬,背影消失在槅扇外。
谢如意则喃喃道:“她不会真的把人请来吧。”
若是放在从前,谢如意真的会恶意揣测,谢兰庭是不是在故意吹嘘,但放在如今,她第一反应却是,真的有这个可能。
那么,她不就注定要听父亲的话,嫁给尚栩了吗,谢兰庭可是一直主张让她去送死呢。
连氏手里的名单飘落到地上,如果谢兰庭真的能请来这二位,对侯府来说,可不止是一星半点的好处。
谢兰庭每一次,都能给侯府带来巨大的惊喜。
谢桓知道的时候,已经很淡定了,他可以宠辱不惊的来接受这些消息,至少表面上是的。
以前在谢兰庭面前失态,主要是因为对这个女儿的预期差别太大,天差地别也不夸张,现在,他只是心想,很合理。
在得知这个消息前一刻钟,谢桓才舌灿莲花地,回绝了赵晟风求他帮忙的请求。
推掉了一个大麻烦,又得到一个好消息,谢桓晚上就去了连氏的房间过夜。
谢如意在连氏面前不敢发火,只好憋着,一直到了用完晚饭。
回到在房间里后,才得以狠狠地发了一通火,砸碎了两个黄釉粉彩蕉叶美人觚后,让小丫鬟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又骂了几句后,才稍稍解了气。
看着小丫鬟手划出了口子,洇出红艳艳的血色,却不敢说半句话来,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只要她还在府里一天,她就还是侯府千金。
这些人还是照样得对她俯首帖耳,她捂着脑袋坐在绣床上,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
孤立无援?不对不对。
她还有人可以“帮忙”的,柳家的姨妈要讨好自己的,她一直都知道,柳姨妈他们是向着自己的,哪怕是为了絮凝表姐。
大不了,她帮表姐嫁进侯府来,反正二哥也喜欢柳絮凝,相比之下,姨母肯定更愿意帮自己。
只要有利可图,他们都可以为自己所用。
很快,柳姨妈也从谢如意的口中,得知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谢兰庭不止是给谢家惊喜,同时,附着在谢家的吸血虫,也贪婪的想要占据这些好处。
赵晟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气还没有消下去。
谢桓的卑鄙无耻超出他的想象,这些时日,若非是他出谋划策,谢桓怎么可能安然度过那么多别人设下的陷阱。
现在利用完了他,就一口一个“好好为官”,将他踹到一边去。
柳姨妈很快就来了,无视弟弟阴沉的脸色,说起了今天得知的新消息。
“真没想到,这是个宝贝疙瘩啊,”柳姨妈咂舌不已,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艳羡又嫉妒:“你还真说对了,谢家这对夫妻,运气好的不得了了。”
“是啊,那个丫头可越来越重要了,”赵晟风双眼紧闭,幽幽道:“你说,若是薛珩听到谢兰庭的死讯,会不会迁怒谢家?”
“晟风,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柳姨妈倏地坐直了,捏着手里帕子。
赵晟风骤然睁开双眼:“他们凭什么不该死?”
他在谢桓面前处处恭谨,可他又不是他的幕僚,还真以为,他会为了谢家的未来筹谋吗?
柳姨妈被他冷厉的目光吓到了,捂着心口靠在椅背:“你要是这么做,如意不也要跟着倒霉吗?”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赵晟风捏紧了椅子扶手,嗤笑:“难道,我不这么做,他们就不会让如意去送死了吗?”
“这……”柳姨妈是个很利己的人,但她也同样没有主见,是个软脚虾,什么都听弟弟的安排,也习惯如此了。
赵晟风捏着茶杯徐徐道:“既然他谢桓不答应,我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他只能自认倒霉。”
“你千万别发疯,为了一个连氏,把咱们两家都搭上不值得。”
柳姨妈在连家处处碰壁,到了谢家又要伏小做低,她难道就不憋屈吗,她恨不得连氏去死呢。
连家收养了他们,就觉得他们应该感恩戴德,可如果不是连氏她爹,他们的父亲又怎么会死,他们又何至于寄人篱下。
可她也同样明白,他们离不开庆安侯府这棵大树。
“难道做的还少吗?”赵晟风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抽身,没有退路,怎么会让他们自相残杀呢。”
薛珩收到谢家的请柬时,并不意外。
但出乎意料的是,其中还有给三皇子和巴陵公主的,也一同送到他的手中。
他不禁拧眉道:“他们需要什么请柬?”
皇子和公主能够到访,庆安侯府欢迎还来不及,要不要请柬都能够进门的,送这个纯属是多此一举。
“这个……”孙桑海欲言又止。
“行了,我明白了。”薛珩不多时就想到了,兰庭上次使人来说,遇见了三皇子,想必是他要来的。
至于秦怀龄为何一定要他送去,所谓意图不言而喻,炫耀或者说是示威。
朝会结束后,薛珩找到了秦怀龄,将请柬亲手交给他:“殿下,这是庆安侯府的请柬。”
秦怀龄接了过来,打开后看了看,果然是薛兰庭的亲笔字,满意地笑了笑。
他看了看薛珩淡然的面色,重新合上了请柬,泯然道:“我见过薛兰庭了,话说薛大人,你怎么还没告诉她真相呢,不会是害怕她离你而去吧?”
“什么?”薛珩一时茫然。
在秦怀龄戏谑的笑意里,他很快反应过来,冷然压下了眉:“这就无需殿下操心了,请柬已经送到,微臣告退。”
望着薛珩的背影,秦怀龄笑意温和,扬声道:“如果大都督你于心不忍,我可以帮你告诉谢兰庭啊。”
“不必了,多谢殿下关心。”薛珩缓缓驻足,淡漠地回绝,秦怀龄怕是巴不得看见他与兰庭产生分歧。
走出殿宇后,薛珩才吐出一口气,秦怀龄所言无错,他不能太准确的预料兰庭的态度,所以干脆让她不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