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茵等只剩她们两人的时候,才敢拍了拍胸口,道:“长姐,可吓死我了,你怎么敢对长兄动手?”
谢兰庭格外地诚实:“本来没这个打算。”要不然,她也不会花费一番口舌,让向妈妈为自己所用。
“是是是,我知道。”谢明茵瞟了一眼四下,扯过她的手腕,满腹疑问地压低声音:“那你怎么又打算了?”
“看他太装腔作势,”谢兰庭眨了眨眼:“碍眼。”
“可是……”谢明茵愈发愁眉不展,觑着眼追问:“你不怕父亲生气吗?”
话说,长姐还真是冲动莽撞的性子!
兰庭看她的担忧不似作假,遂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的。”言罢,就转身往信芳堂回去了。
谢明茵听了,不免更是忧虑,想她还眉眼带笑,按手叹了口气。
不知自己怎么就操心这些起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接下来的两天里,果真如长姐所言,半点事都没有,父亲和母亲,也仿佛全然不知情。
反倒是素来自负的长兄,对长姐多有避让起来,冷冷淡淡,若非必要,绝对当做看不见对方。
谢明茵这下彻底放下心来,转念想,果真是人之畏强,若她能与长姐一般,还怕什么呢。
只是,心下对长兄又添鄙薄,原来,他也不是素日里的高洁傲岸,只会骗一骗她们这些女孩子,欺软怕硬罢了,日后对其,便越发不屑冷落起来。
这个家,隐隐被长姐揭开了,不同寻常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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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金楼之行,谢兰庭的目的没有达到,只好又出去了一趟,这次终于没有多余的人了。
不巧,路上碰见了长兄。
明显谢疏安的脸黑了黑,从上面看出了冤家路窄几个字,谢兰庭不由得失笑。
眼见着他加快脚步从身边过去,她才出了声:“大哥哥,都不和妹妹打招呼吗?”
这声音对谢疏安来说,无异于针扎一般,他紧张地退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上次的事情我没有与你计较,你别太得寸进尺。”
“嗯,说得好。”兰庭没有反驳他,反而点了点头:“其实这句话,我上次也该给兄长说一句。”
她又想做什么?谢疏安深吸了一口气,烦躁的郁色积压在眉心。
他诘问道:“你在外面,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几日,他都不能太费力气,否则一咳嗽就会牵动背后的痛处,让小厮看过,却没有什么明显的皮外伤,他一度怀疑自己受了内伤,怕得要命。
可去了药堂后,大夫也说没有大碍,就是会疼上几日。
谢兰庭对自己下手很有分寸的,明确知道,谢疏安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莞尔道:“大哥哥你别怕,我没有对你下重手的。”
“你信口雌黄!”谢疏安差点吐血,这还不算是下重手吗,先不说之前疼煞了人,就说这都过去几天了,压根就没见好。
谢兰庭笑靥如花:“怎么是胡说,毕竟大房还是要靠你的,谢疏霖那家伙,目前看着还不太靠谱的模样。”
听了这话,谢疏安神色莫名稍霁,谢兰庭这话说的是事实,父亲也很早就说过,二弟的性格跳脱,又和嫡母一样,耳根子软,日后要撑起侯府的门庭,还是要靠他的。
谢疏安凛然指着她:“你说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不会答应你的。”
兰庭握住按下他的手:“长兄,不瞒你说,你身上真没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
这话听得谢疏安眉心一跳,脸色渐渐扭曲,这模样可真不好看。
兰庭决定安慰一下心高气傲的庶兄:“这样吧,还是有一件事情的。”
谢疏安一脸“果然”,正气凌然地道:“什么事,你说,但我不会助纣为虐。”
谢兰庭:“好说,我就图一个清净,你少插手我的事情就行了,别碍眼。”
这下好了,谢疏安的脸色就更差劲了。
被人嫌弃了……他凭借着最后的忍耐力,扯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好,我答应你。”
谢兰庭一脸孺子可教,欣慰地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谢疏安咬着牙,面容僵硬:“现在,你能把手挪开了吗?”
“抱歉,我习惯了,”谢兰庭松开了攥紧他手臂的手,伪善地往旁边让步,虚手一请:“大哥哥有伤在身,先请。”
谢疏安保持了自己最后的骄傲,坚强地昂首挺胸,走出了谢兰庭的视线,而后立刻痛苦地捂住了手臂,这死丫头劲怎么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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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氏生辰的前晚,下了一夜的厚雪,翌日放了晴,雪水滴滴答答融化流下。
对连氏来说,这算是个好日子,一家人都在,过的很热闹,谢桓也留在了家里。
谢桓为着让她高兴,特意请来了常用的戏班子,连氏这个侯夫人还是很光彩的,儿女也分别送上自己的孝敬,不止是谢桓,连老夫人也给面子,对这个其实不大和睦的儿媳妇嘉勉了一番。
给足了连氏的面子,如果没有发生接下来的意外,则一切都是顺心顺意的。
楼台上音声迭转,亭子里,谢兰庭与谢如意坐在相邻的位置,谢如意昨日才涂了新的丹蔻,衬得手指很白皙。
一早上就看见她招摇许久了,瞎子都知道,是有意炫耀给自己看了。
谢兰庭看了一眼她手指上的丹蔻,说:“妹妹的丹蔻,调的倒是很好看。”
“嗯,多谢长姐夸奖。”谢如意翘了翘唇角,扬起手指伸了伸,稍显矜贵地点了点头,掩唇笑道:“这是尚家妹妹给我的……”
就在此时,谢宜桃没拉住三弟谢疏玉,猛地撞到了端茶而过的丫鬟,一大部分洒在了托盘里,剩下的朝着谢如意的肩颈泼溅了上去。
“二小姐小心!”
“啊!”谢如意惊呼一声,躲避不及,转过身去一下子就撞到兰庭身上,两个人一起栽到了地上。
“二姐、长姐……”谢宜桃捂着嘴站起来,惊慌地转眼看了看周围,偷偷拉着三弟去找秀姨娘了。
谢兰庭借力很快就起来,谢如意被人扶坐起来后,却握着手腕落起了眼泪,连氏闻声而来,一看这还了得:“如意,来,给娘看看。”
又连声唤道:“快去,叫府医来。”
自始至终,连氏没有看兰庭一眼,只顾着头也不抬地,将谢如意团团围住,她急促的声音一道道传来,好像是心疼极了。
最后,谢如意被连氏簇拥着,回慕雅居去了,而谢兰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方才还喧闹的亭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谢明茵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谢如意明明可以往另一边躲,非要更艰难地转过身去,似乎是刻意扑到长姐身上的,才导致这些热茶落在身上。
之前,她觉得,好像这两个人都没什么错。
毕竟被换的时候,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他们具有不同的情绪,会有不可预料的喜怒哀乐,会有善恶是非。
谢兰庭注定是个善茬吗,不一定;谢如意罪大恶极吗,也不是。
从这件事被揭开的伊始,这就是一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官司,连氏又不是个精明能干的母亲。
她想,她若是谢兰庭,回家后发现处处是排斥,她肯定要闹要委屈的。
若她是谢如意呢,陡然被发现家人不是家人,她当然会害怕会惶恐,情急之下,慌不择路,会出一些昏招也没准。
好像根本没有可解的方法。
谁也没注意到,谢兰庭的手也受了伤,擦到了旁边花架的一角,一道血痕沾染了雪白荷叶边的衣袖,回到信芳堂后,由红霜拿了常备的药膏,简单包扎了一下。
“小姐,手背还疼吗?”红霜难得觉得自家小姐有些可怜,手都伤成了这个样子,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阴影落在头顶上,看着一家人焦急的簇拥着二小姐离开,凄凄凉凉。
“这药很好,而且只是一点小伤,已经好多了。”兰庭看着裹了细长棉布的手背,已经不流血了。
红霜收拾起了药瓶,道:“这还小伤,姑娘是个女儿家,又是小姐,留下疤痕到底不好。”
兰庭听着这话,说不上什么难过,只是觉得有点空空的。
与此同时,谢如意正在连氏的怀里撒娇,连氏已经答应了给她一副新的头面。
“兰庭已经回去了吗?”连氏抬起头没看见兰庭,有点不高兴,怎么说如意也是她妹妹,被撞上了也不说来关心一下,当初说了要做姐姐照顾如意的。
谢疏霖这些做哥哥的都在这里,看了一圈,谢兰庭的确不在这里。
连氏略有失望道:“唉,到底是在外面长大的,同如意他们这些从小养在一起的,就是不一样。”
连氏的丫鬟犹豫着抿了抿嘴,最后开口说:“奴婢看大小姐的手背流血了,所以才会去包扎伤口了。”
连氏猛地抬起头,显得很惊讶:“什么,兰庭也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
面对夫人的质问,丫鬟低着头没有辩解,夫人连大小姐看都没看一眼,她还是临走前瞥了一眼,才看见的,而且当时夫人的样子,即使知道了,没准也会先给二小姐看伤。
谢疏霖也吃了一惊,谢兰庭这种性子,流血了,居然连哭都没哭,就自己回去了。
连氏看着大夫说过无碍,才点了点头道:“去大小姐的院子。”
随后,安抚了谢如意一番,一家人又往谢兰庭的信芳堂去。
谢如意静静地看着母亲她们离开的背影,青墨以为她是心中不快,叹了口气:“那丫鬟真是多嘴,否则,夫人肯定不会去那边的。”
出乎意料的,谢如意的语气很平静:“不,到底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可怜可怜也是应当的,她得意不了几天了。”
“小姐?”青墨不解。
谢如意低着头含笑不语,轻轻抚过涂着丹蔻的手指,青墨顿时恍然大悟:“是,小姐有尚家的亲事,侯爷和夫人当然知道谁最争气了。”
“算你聪明,哪怕是赶不走她,我也得让她清楚,父亲和母亲最看重的是谁。”
这个家里给女儿的,始终还是有限的,唯有她能够有更多的价值,才能更加多的倾斜到她的身上。
尚家的亲事现在的确没有变动,但以防万一,她不能不防着谢兰庭。
甚至今天,她其实都很害怕尚家来人,看见了谢兰庭怎么办,她长得与谢家人那么相似。
如谢桓所想,谢如意以前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对这些家族利益都不是很上心,但是当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后,唯一的选择就是抓紧这门亲事,日后为谢家贡献更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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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兰庭的信芳堂,当初特意安排的位置比较好,信芳堂比起谢如意的云棠居要清冷不少,连氏徒生出一种歉疚,对于这个亲生女儿,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忽略。
兰庭正在屋子里坐着看书,穿着雪青色的暗纹褙子,一张长案面朝南窗,借着光亮,映在新雪一般的面孔上,衬得脸颊上浮现起一抹暖色。
红霜端着托盘轻步退出来,叹息着摇了摇头,越懂事的越容易被忽略。
她转身就见到了连氏,迅速屈身低下头:“奴婢见过夫人。”
谢兰庭听见脚步声,立即放下书站了起来,扬眉讶然道:“母亲,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连氏听了这话有些难堪,满心的不自在与羞愧,她身为谢兰庭的母亲,却连上门来看看她,都要让女儿感到吃惊的地步,可见素日里有多忽视女儿了。
“兰庭,你没事了吗?”
兰庭背过手去,羞赧地摇头道:“已经没事了,母亲不要担心。”
谢疏霖站在门外,看着谢兰庭与他们相似的眼睛,心里莫名的有点愧疚,他是不是对谢兰庭太坏了点。
红霜端了茶水上来,兰庭亲自捧过来:“母亲,请用茶。”
看着兰庭低头捧着茶碗,为她奉茶的乖顺模样,心潮涌动,不管是哪个孩子,她从来不舍得让他们这样做的,他们当然也是,有了下人就不愿意做的。
可是谁教过兰庭这些了呢,可想而知,兰庭在进入这个家门之后,有多小心。
“这些事情你不用做,”连氏接过来,放在一旁,拉过兰庭的手细细看了一番,说:“兰庭,听母亲的,这些都让丫鬟去做就好了。”
兰庭泯然一笑,摇头道:“不打紧的,侍奉母亲是女儿应该的。”
连氏暖了暖,看了一遍兰庭的房间,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奈何,有个更加好的谢如意的居室,对照一看,兰庭这里简直太过清简了,心里对管事的也有些成见了。
她膝下儿女过多,难免会顾得了这个,就顾不得那个,而这些管事,却借此捧高踩低。
连氏的一腔怒火,很快就迁怒到了内宅管事的身上,对兰庭郑重其事地说:“有什么不周到的,你都尽管和母亲说。”
连氏见她不想多言,兴致不高,也不多探究,很识趣的就离开了。
等连氏离开之后,兰庭才松了一口气,她可能委实无法适应母亲太过关心的样子,她身心俱疲,想来母亲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心情。
碧釉忍不住雀跃道:“夫人可算看见大小姐的委屈了,奴婢都为小姐抱不平呢。”
要说几位少爷小姐的脾气秉性,这对夫妇说起来,可能还没有这些做下人的清楚明白呢。
宋妈妈在旁边安静的站着,原本当初才过来的时候,就听说这位大小姐,让二小姐吃了不少次的瘪,那这可是个厉害人物了。
结果,兰庭的脾气意外的不错,她们就都大意了,要不然,怎么敢公然当着大小姐的面,去吃酒呢。
碧釉高兴了一会,却见大小姐面目平静,略有疑惑:“大小姐,您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呀!”
兰庭坐在桌边摆弄着书卷,支颐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谁还不会有一时兴起的时候。”
碧釉无言以对,夫人的确是这样,总是容易心软,但也过去的快,过不了几天就没下文了,而且以小姐这样的性子,一时可怜装得,多几日肯定就要露馅。
不多时,红霜领着余娘子进来了,谢兰庭的水仙花如期而至。
一如之前,将下人都屏退后,兰庭“我让你们去看的地方,去了吗?”
余娘子回答道:“我们都去了,可是那条街上的院子,并没有人。”
看来只能等了,谢兰庭心里慢慢地盘算着:“对了,火泽有事情要你们告诉我吗?”
余娘子摇摇头:“这次没有,大人只是让姑娘在侯府好生安顿。”
“好吧。”兰庭本意是想见那个章奶娘一面的,自己去了一次,又派人去查探了,没想到那宅子里似乎都没有人住过。
余娘子灵光一闪:“奴婢去了一次,没发现什么,但是奴婢男人又去了一次,说似乎是有人回去过。”
果然……兰庭抵着下颌,慢慢忖度道:“好,我知道了。”
余娘子很疑惑:“姑娘不能直接问侯夫人吗?”母女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行。”兰庭摇了摇头,连氏很忌讳提起当年的事,不论是为了照顾谢如意的心思,还是因为无法面对的愧疚兰庭,若是知道她在查,必定是要与她心生芥蒂的。
这不是兰庭希望面对的。
她其实有一段很模糊的记忆,能够清楚的确定,自己绝对是被人有意卖掉的,但至于其他的,是什么人什么地方什么原因,她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只好从源头入手,搞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