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女学后,回到了家里。
丫鬟们还没暖和过来,一封请柬就递到了信芳堂。
“大小姐,外院说有您的请帖。”红霜取回来,放在兰庭的面前。
她心中暗道,这倒是稀奇得很,这个时候,谁会下帖子来给大小姐,若说是赏梅,但也不是时候啊。
“我看看。”兰庭心情不错,眸光落到帖子上,心里有了数,拿起来打开,果不其然,她扫了一眼下帖人的名讳,弯唇道:“倒也有意思,是那位邱先生的。”
“啊?”碧釉手里正在斟茶给兰庭,闻言撅起了嘴,气道:“她找上门来做什么,当初给咱们小姐小鞋穿还不够吗?”
碧釉对这种学识渊博的女先生,起初也是敬重的。
甚至当时被冤枉的时候,也觉得,其实大小姐忍一忍也无妨,毕竟女子能够读书明理,本就不是一件易事。
没想到,她们夫人在这件事上,这么雷厉风行,说换就给换了,要知道当初三小姐为了不和二小姐在同一家,可是闹腾了半个月,才换掉的。
如今,有了更平易近人的纪女先生,两相对比之下,碧釉对恃才傲物的邱女先生,也没了什么好声气。
兰庭泯然慨叹道:“是个赴宴的请柬呢,没想到第一份请柬,居然是曾经的女先生送来的。”
帖子上说,三日后,请她去得月楼赴宴,见一面。
这位邱女先生,还挺沉得住气的。
碧釉被呕得够呛:“今个倒是想起请咱们大小姐赴宴,哼,这时候倒是知道来示好了。”
兰庭对丫鬟的抱怨充耳不闻,随手将帖子合上,道:“定要去见见才好。”
“啊,如今又不在雅正女学了,何必要赴她的宴贴呢?”碧釉不明白还有什么好见的,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这邱先生仅仅听人一面之词,就空信了她们的污蔑至此,给自家大小姐难堪,不堪为人师表。
兰庭上面的字迹隽雅,反手压下了请柬,微微一笑:“你当初也说了,女子读书不易,更何况邱先生这样教授女课的先生,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人家,不成道理。”
做人留一线,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
兰庭提前与连氏通禀过,得到了允许后,才好出门,连氏心觉这回算是在女儿面前有了颜面,这邱女先生想必吃足了教训,断然不敢与庆安侯府的人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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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出门这日,谢明茵一早得了空闲过来,正抱着猫在榻上窝着,兰庭也没让她回去,总之有夏妈妈在这里,好不容易女学休息,谢明茵能过来逗猫的功夫也不多。
谢明茵听说她要出门,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大姐姐,你要去得月楼吗?”
“是啊,之前女学的先生邀我赴宴。”
谢明茵扬起乖巧的小脸,拉长了音:“嗯……大姐姐,你能不能给我带得月楼的梅子酱排呀?”
“嗯?”兰庭略微惊讶。
谢明茵皱着脸,怀里的小猫也喵喵地叫唤,扯着她的袖子撒娇:“大姐姐,好不好嘛,我又出不去,出去也不一定能去得月楼,回来咱们一起吃呀,你看,小雪团也想吃呢。”
兰庭一想也方便,遂点了点头。
谢明茵不敢打发仆妇去买,一买寿安堂的耳报神就都告诉祖母去了,她最后既要挨骂,又半点都吃不着。
嗐,清汤寡水的日子谁受得了啊,只有谢如意等人留在寿安堂用饭的时候,才会变得丰盛些,肯对上这些人,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怕谢兰庭不肯,摸了摸身上,又从榻上起来就要穿鞋:“我现在身上没钱,我让丫鬟去拿。”
倒是挺明白事的,兰庭看了眼时辰,揉了揉三妹的头发,就往外走:“行了,不用你拿钱了,我记住了。”
“这不行,姐姐你的月例也不多,这样,等你回来,我再给你。”谢明茵在她后面说:“大姐姐你千万别忘了。”
兰庭无奈地摇摇头,罢了,这个馋猫。
她身边跟着仆妇丫鬟,不和谢如意一起乘坐马车,这感觉可舒服多了,在谢如意面前,两个人总是暗地里较着劲,一个比一个坐得端正,谁也不得痛快。
她走后不久,谢疏霖身边的小厮也来车马房,吩咐管事准备马车,他探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道:“怎么少了一辆,大房今天谁还出去了?”
“是信芳堂的大小姐。”管事让人将二少爷惯乘的马车备好。
谢疏霖是少爷,出门就没有小姐们的限制多,不需要特地去内宅和夫人通禀。
“小姐说,上次听赵小姐说,莳花街有一家新开的陶瓷铺子,擅做陶瓷人儿的,想托二少爷去看看……”青墨正听了谢如意的吩咐,与二少爷说自家小姐想要什么。
二少爷每次出门去,必定会问二小姐想要什么,其他的姊妹都羡慕着呢。
刚说完,就见二少爷身边的小厮来了:“青墨姐姐。”
青墨微微点头,迈着轻缓的步子回去了。
谢疏霖正在写谢如意要的东西,万一忘了就不好了,抬眼看见小厮的表情,抬了抬下巴:“说吧,什么事?”
“噢,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听说信芳堂的那位也出门去,”小厮觑着自家少爷的脸色,果然立刻来了精神,讨巧道:“小的已经让人去跟着了。”
谢疏霖站起来,将纸笺折好收进袖袋里,夸赞了一句:“嗯,办的不错,有赏,咱们也出去。”
“谢少爷赏。”小厮美滋滋地接了少爷的赏钱,跟着一道出府去。
兰庭不知道,自己后面又跟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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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月楼在莳花街的第三家,莳花街是庆安侯府所在的平澜坊附近,很热闹的楼街了,口腹之欲在这里,能得到大半的满足,饶是冬日里,积雪层叠,也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到了得月楼后,因为早上耽误了一会,时辰刚刚好。
碧釉也难得出来,一想到今日的事情又解气,正要雀跃地掀开帘子,却听自家小姐淡淡道:“先不急,再等半刻钟。”
她“唔”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缩回了手,焦灼地等着小姐准备好下车。
可小姐居然真的就靠在车上闭目养神。
外面天气很晴朗,马车也被晒得有些暖意。
半刻钟后,红霜回头看了看睁开眼的大小姐,说:“大小姐,到时辰了。”
兰庭已经睁开眼:“嗯,进去吧。”
得月楼内,邱女先生是一早就来了,让人等谢兰庭来了才能上菜,一则,她是东道主,二则,是以示歉意。
而且,她不知道,谢兰庭会不会来。
若不是因为即将被雅正女学销退,赌坊那边又步步紧逼,每天欺上家门来要债,让她几乎无路可走,也不至于现在舍下颜面,向一个丫头致歉。
得月楼的伙计一眼就看到了客人,上前来问道:“客官可有预定?”
红霜和碧釉从前没有来过酒楼这种地方,被热情的伙计吓了一跳,反倒是大小姐轻声道:“邱先生。”
伙计干净利落地上楼一引:“噢,客官楼上轻,靠右第一间。”
兰庭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提裙缓步带着丫鬟上楼去。
碧釉藏不住笑意跟着小姐身后,红霜看她眉飞色舞的,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唇角压都压不住。
谢兰庭身着白底十幅金斓边度花裙,外罩了一件金红羽缎的斗篷,她偏头看了一眼热气氤氲的大堂,客满如云,想要在这里吃一顿饭,应该还挺难的吧。
她想,这个冬日真是漫长啊。
而房间里,邱女先生已经等的焦灼不安,愁云满面之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随着清淡又熟悉的女声,谢兰庭终于出现在了眼前:“邱先生,我来迟了。”
“未曾未曾,大小姐请进。”邱女先生差点激动地泪如雨下。
她想到今天的目的,立即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笑了笑,与谢兰庭的坦然自若,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说先前,她心口还憋着的一口怒气,但在忐忑的等待中,早就消散了下去,只盼着谢兰庭能来,就比什么都好了。
说实话,在看到谢兰庭那一刻,她几乎都不晓得,自己是该松下一口气,还是要更加提起心。
既然是掐着时间来的,这就说明人家还没消气,不依不饶地刻意刁难,她也得耐心忍受着。
“请坐,谢大小姐。”邱女先生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殷勤热络,亲自为谢兰庭斟茶倒水,端到了面前赔罪。
看得碧釉撇了撇嘴,当初栽赃她们小姐的时候,那副嘴脸叫人恨得牙痒痒。
见丫鬟服侍谢兰庭脱掉斗篷,一身清雅华丽的衣裙,邱女先生有些闷闷地别过眼去,暗自咬了咬唇。
谁想落座后,兰庭只轻飘飘地用了一句话,就将她打的丢盔弃甲,一败涂地:“本以为先生的热情和笑容,是该用在初次谋面的,没想到,今日才看见。”
“我、我……”一听见这句暗含讥诮的话,邱女先生整个人慌乱局促起来,顿时面红耳赤,低下头差点窘迫地掉下眼泪来,只能迅速借着捋发去掩饰。
这也逃不过紧盯着她的人眼中。
碧釉眨了眨眼,没觉得多高兴。
兰庭不见半分动容,继续问道:“我听说,先生有个弟弟?”
这时候,她也就不维持什么面子了,垂头沮丧地应道:“是,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只因他才债台高筑。”
兰庭一只手倚着腮:“为何不去借呢?”
“借?”邱女先生眼中含泪,摇头苦笑一声:“大小姐这话说得轻巧。”
她也是要面子的,不能为了这种荒唐的理由去借,平白就矮了人一头,日后还怎么做先生,借了谁家的钱,就要专门照顾谁家的孩子,这和奴婢有何区别,只是没签卖身契罢了。
其后的一刻钟里,她们就听邱女先生说了自己的遭遇,邱女先生的父亲是个小官员,对一双儿女都不错,不用多说,现在的邱女先生就证明了这个事实。
可惜,她父亲去世的早,弟弟没有受到父亲的多少教导,而母亲早年因为生了女儿,受了不少婆母责难,对儿子溺爱非常不说,甚至在丈夫死后,逼着女儿赚钱给儿子赌钱。
邱女先生的父亲原为了她定亲,父亲死后,婚事也被耽搁下来,男方等不得丧期,也无情地退掉了婚事。她只好年复一年地,给这个赌鬼弟弟赚钱换赌债,填这个无底洞,一直到如今。
今日,赌坊的人又打上门去,邱女先生只能躲在女学里,可她又不能看着家里唯一的男丁被打死。
听完这些,之前一直叫唤着要邱女先生给小姐道歉的碧釉,看她眼下的可怜的模样,再看她身上的素色旧衣裙,就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要不是红霜碰了碰她,碧釉都想给女先生一块手帕擦眼泪了。
看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红霜瞟了一眼碧釉,心里暗自叹息,这丫头,来之前,还觉得女先生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是报应,是活该呢。
可惜,她们大小姐俨然是不为所动,甚至惬意地挽了挽耳边的鬓发。
邱女先生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失礼了,大小姐莫要见怪。”她是个清秀佳人,哭起来也不难看,就是看得人会于心不忍。
“无妨,现在我们说回正题就好。”兰庭面不改色地饮了一口热茶,隔着茶雾,连浅褐色的眼眸,都好似浸润了水汽,清亮又漂亮。
这还不行?邱女先生骤然抬起泪眼,看着谢兰庭平静的面目,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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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女先生(呆滞):难道不该感动的和我抱头痛哭吗???小妹妹你怎么回事!
庭庭(面无表情):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心冷如冰的一批.jpg
碧釉:内心受到了打击,只有我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