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心里若有利爪狠狠挠过, 疼得缩在一起, 所有的血液一瞬间直冲头顶,脑子里似有车马奔流辗轧, 她大睁着眼, 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先是白茫茫一片,很快又起了黑雾,她以为自己晕厥过去, 可霍大将军质问嘉肃皇后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你的话是何意?皇上如何了?”霍大将军声音急而响,他说着话冲到嘉肃皇后面前, 声音森冷说道,“某捏死你, 你也只能白死。”
风荷透过黑雾看到霍大将军伸手扼住了嘉肃皇后的脖子。
她紧紧咬住舌头, 指甲用力掐在手心,眼前黑雾渐渐散去, 额角冷汗涔涔落下,湿了鬓发。
她唤一声文丰,将岳儿递在他怀中轻声说道:“抱他到后面小室去睡,让安秋与福春寸步不离看着, 小禄与长平在门外守着,再让羽雁派几名信得过的内寺所卫。”
文丰说女史放心,抱着岳儿进了后门。
霍大将军掐着嘉肃皇后脖子, 嘉肃皇后泛着白眼, 手紧紧攥着霍大将军手腕, 断断续续嘶声说道:“有能耐你掐死我,皇上驾崩,你的女儿容妃也得跟着陪葬。”
霍大将军手下用力,成亲王连声喊着住手,几位主事目瞪口呆,韩彩娥与红云紧靠着一起,惊骇看着嘉肃皇后垂死挣扎,
风荷寻找羽雁,可羽雁不知去向。
再看施大人,他呆怔坐着,脸上似有泪水,风荷忙唤一声施大人,施大人没有反应,抬高嗓门又唤一声,施大人茫然向她看了过来,风荷忙道:“皇上身旁护卫得铁桶一般,我们不能因为嘉肃皇后几句话,就自乱阵脚,”
“女史说得对。”施大人用力抹一下脸,急忙大声道,“霍大将军手下留情,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我们不能被妖妇蛊惑。”
霍大将军手下一松,嘉肃皇后跌坐回去,弯下腰手掩了唇剧烈呛咳着,好不容易止了呛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坐直了身子冲着众人说道:“永昌帝赵瞻行至洛阳,遇刺伤及心肺,这几日在行宫里养伤,伤势日渐沉重,已三日三夜昏迷不醒,不信就问韩彩娥,消息是她带进来的。”
众人看向韩彩娥,风荷猛然喝一声闭嘴,韩彩娥瑟缩一下,趴下去说道:“奴婢没有听说。”
嘉肃皇后骂一声贱婢,风荷抽出帕子起身过去,一手揪住她衣领,一手将帕子塞进她嘴里,拍一拍手道:“施大人,继续问案。”
“韩彩娥,嘉肃皇后如何给穆宗皇帝下毒,你可知情?”施大人问道。
韩彩娥垂头不语,红云在旁说道:“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有半句隐瞒,你再也不会有女儿,你已经没了儿子……”
“我说,我都说。”韩彩娥一咬牙,抬头看向施大人。
“穆宗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嘉肃皇后说得让他慢慢死,死得太快容易遭人怀疑,至于是什么毒药,如何下毒,奴婢就不知道了。”
“后来嘉肃皇后有了身孕,她心情大好,避居坤宁殿称病养胎,对穆宗皇帝的膳食汤药看管得松了些,说他反正也捱不过几年,懒得在他那儿费心,”
“再后来嘉肃皇后落胎,心情悲痛身子虚弱,有了下红之症,她一心想着养好身子,伺机再与祁王相会,盼着再有身孕,她说穆宗皇帝眼下还不能死,得让他好起来才行。”
“七月里得知祁王被押解进京的消息,嘉肃皇后四处联络设法营救,可八月底,祁王还是死了,嘉肃皇后悲痛得几欲疯狂,偏偏刘保又过来讨好,说他怀疑穆宗皇帝与身边的小医女有了肌肤之亲,正要刑讯逼供,小医女却不知去向,估计是穆宗皇帝护着她。”
“嘉肃皇后又恼又恨又妒,每日亲自过去给穆宗皇帝喂药,七日后穆宗皇帝现出弥留之状,临终前一日,却突然召见各位重臣,宣读了遗诏。嘉肃皇后猝不及防,在宫中大骂不休,说她本想在穆宗皇帝死后,假传遗诏把吉王的孩子过继给穆宗皇帝,她来做太后,没想到病秧子临死前还要给她添堵,白白便宜了赵瞻。”
“穆宗皇帝丧礼期间,她每日召叶大人与才昭进宫密谋,后来决定顺势而为,不仅要迎接新皇进京,还要做出支持的姿态,以图新皇顾念表兄妹之情,新皇进宫后,先借着他的手铲除霍廷正与徐式常,然后再对新皇下手,新皇千秋之后,将他的子嗣过继给穆宗皇帝,嘉肃皇后做摄政太后,整个天下都是叶家的。”
“开头的时候,嘉肃皇后意在大皇子,却也顾忌大皇子已经六岁不好掌控,其后德妃有孕,嘉肃皇后盼着德妃生下皇子,若德妃生的是公主,就捧曲女史上位。”
“正月里嘉肃皇后得知皇上要出宫离京,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再等了,打发叶和给才大人捎话,说是已经让钦天监夜观天象,德妃娘娘肚子里定是皇子,但这皇子得二月二生,才会有无人能及的尊贵,于是才大人用《心经》给德妃娘娘传话,竹心跟我讨要草药的时候,嘉肃皇后说德妃生子还是生女,都没了用处,索性一了百了。”
“正月二十九皇上出宫,嘉肃皇后便命令各方准备,二月二那日,德妃娘娘产子的消息传来,她立即动手,宫内派内寺所卫刺杀大皇子,宫外派祁王旧部用火/药……”
羽雁冲了进来,对韩彩娥大喝一声住口。
韩彩娥哆嗦一下,紧抿了嘴巴向红云依偎过去,红云躲了一下,又向她靠近了些。
羽雁看向风荷,挺直腰杆端正坐着,似乎在凝神倾听,双眸却有茫然之色,忙对施大人道:“后面的事都清楚了,还用再问吗?”
施大人看向成亲王,成亲王软瘫在座椅上老泪纵横,嘴里不住念叨:“国之不幸,国之不幸。”
又看向霍大将军,霍大将军紧捏着拳头:“这女人之狠毒之无耻,旷绝古今。”
“再传才昭。”施大人喝一口茶,大声说道。
才昭面色平静走了进来,作个揖说道:“只要下官知道的,定知无不言,只求施大人向皇上进言,给下官定罪的时候,不要殃及下官的妻子儿女。”
施大人点头:“本官会在圣驾前据实上奏。”
才昭说道:“嘉肃皇后示意臣弹劾过的官员名单,臣会据实将详情写下呈到圣驾面前。德妃娘娘服用催生汤,确实是嘉肃皇后传话给下官,设法让德妃娘娘二月二生下皇子,以求极致的尊贵,下官让妻子打听过,说是民间多有为求富贵择日生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于是下官授意妻子着手去做。妻子劝过下官,说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走鬼门关,这催生汤一旦有失,可下官被富贵迷了眼,被美色迷了心,将妻子一通训斥。”
提到妻子,才昭喃喃自语道:“妻子是下官为了前途无奈所娶,她容貌普通性情愚钝,我本就厌恶,自从嘉肃皇后对我示好,我更是嫌弃,常常对她非打即骂,如今想来,她虽蠢笨可心地善良,从无害人之心,她劝过我的话,竟然都是对的”
自语着指向嘉肃皇后,愤恨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喜爱我的相貌,欣赏我的才华,只恨相见太晚,可你对滕云如是,对祁王如是,借着美色勾引男人为你所用,堂堂皇后如此下贱,我竟然在心里敬你如观音菩萨,真是可笑。你还害死了我的妹妹,那是我的亲妹妹……”
“能为本宫所用,是你的荣幸。”嘉肃皇后挣扎许久,终于吐出口中帕子,声音嘶哑说道,“一个伪君子,眼看要成阶下囚,在这儿惺惺作态,一口一个妻子,你何曾将她当做过妻子?至于德妃,你清楚后宫局势,若是真心疼爱她,就不该让她进宫送死,可你妹妹痴心妄想要做皇后,你母亲要做国太,你要做国舅,你利用亲生妹妹,枉顾她的性命让她喝催生汤,反倒怪别人心狠?”
“还有你这个贱婢。”嘉肃皇后看向韩彩娥,“本宫向来待你不薄,本宫几次给廖大人捎话,让他照拂你的家人,廖大人为此特意派了内侄前往户县任县令,谁也没料到那姓苗的无耻,看上了你的女儿,既看上了,你们那样的人家能做县令的妾室,也算是一步登天,可你们不懂得顺势而为,偏要和父母官做对,你的儿子死了以后,廖大人将苗县令召去长安府一通训斥并罚了俸禄,苗公子也挨了板子,一腿落下残疾,已经给你们出了气,我也发话让廖大人在长安找个老实人家,让你女儿终身有靠,可她不知死活,非要进京寻你告状,活该让歹人骗去进了青楼。”
“是不是你?”韩彩娥喊了起来,“是不是你派人拐带了她?”
嘉肃皇后一声冷笑:“我知道消息后,她已经失踪了,一个小姑娘只身进京,本来就是找死。我已尽力照顾你的家人,是他们不争气……”
“是,我们不争气,我们烂泥扶不上墙,我哥哥是个混混,可他就该死吗?贱命也是命。”红云大声说道。
韩彩娥对着嘉肃皇后恭恭敬敬磕个头,声音平淡僵硬说道:“娘娘确实待奴婢亲厚,奴婢谢过娘娘。娘娘觉得,我儿子一条命抵不上苗公子一条腿,在娘娘眼里,我们这些人如同延福宫里的小兽,是该疼爱还是该虐杀,全看娘娘的心情。不过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背主,奴婢犯下的罪孽,奴婢自己用命偿还,娘娘想来也命不久长,到了阴曹地府,奴婢依然会用心服侍娘娘。”
“闭嘴。”嘉肃皇后怒声斥道。
韩彩娥又对施大人磕个头:“大人容禀,叶和此人怪癖,越用刑越强硬,可他和奴婢合得来,奴婢去劝劝他,也许他会招供。”
施大人点头说一声准。
韩彩娥起身向外走去,嘉肃皇后冲着她背影大喊:“贱婢,叶和是不会背叛本宫的。”
就听嗖得一声,羽雁掷出一把匕首,匕首贴着嘉肃皇后头皮掠过去,钉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嘉肃皇后呆愣片刻,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捂上头发方松口气。
羽雁过来捡起她脚下帕子,又给她塞了回去,用力塞得死紧,回头对风荷笑道:“得用力往里塞才行。”
风荷没说话,两眼有些发直。
施大人扭头看一眼沙漏:“已是夜半,都有些疲惫,等着叶和招供的功夫,列位且去内室稍事歇息,半个时辰后继续问案。”
众人尚未起身,门外有人说声且慢。
叶丰年风尘仆仆走进,来到嘉肃皇后面前一把扯出她口中帕子,嘉肃皇后弯下腰不停干呕,叶丰年一声冷笑:“一国之后,竟被尔等小人如此折辱,你们且等着自己的下场。”
嘉肃皇后抬头问道:“父亲,大局可定?”
叶丰年点点头,嘉肃皇后笑了起来,挺直身躯端坐了,缓声说道:“宗人府相邀,叶大人拒不进宫,并非他胆小怕事,而是叶大人在二月初三那日,快马加鞭赶去了洛阳,皇上遇刺重伤,需要他的亲舅父来主持大局。”
说着话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得迸出眼泪,拭着眼泪一一指向众人,“你们今夜轮番羞辱我,你们等着,你们一个个都看着,看本宫如何加倍回报你们。”
殿外传来甲胄之声,嘉肃皇后站起身,抬着下巴伸开双臂,向着天大声说道:“邱长史是我的文臣,关将军是我的武将,我父亲是辅国大臣,辅国大臣带来了永昌帝的遗旨,这后宫,这朝堂,这江山天下,是我的了,都是我叶绮萝的了。”